第六章 失魂林中失魂魄，無心人吟無心歌

　　“嗨，沒事沒事。我大人有大量，怎么會和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奔热惶仆襁@么說，那我也就順著她的話——

　　“你住口！前日你方才奚落我罷，你，你怎能如此厚顏無恥？閑言莫講，先嘗嘗我若葉家的刀！”

　　這小妮子身形嬌小，舞起那如此厚重的大刀卻虎虎生風(fēng)，身輕如燕。若葉家的獨門刀法破空拔刀斬，自頭頂順勢劈下。我自然不會忍氣吞聲。雖說之前那事是我不對，可我也不能任由擺布。不然豈不是要折了臉面？我自腰間抽出點墨，迎刀而上。念及她畢竟只是一介女流，我手上力道便松了三分。

　　“叮......”

　　點墨被震得發(fā)出嗡鳴，我的右手也被震得一顫。

　　“嘶，這刀法太野蠻了吧！”我斂起心神，左手抵住右手，強(qiáng)行撐下這一擊，將力道卸去的時候，竟險些跪地。我自然不會吃這個虧。我一個回旋，順勢將劍帶出，再徑直往前一送，直取她前身而去。她也不甘示弱，回刀護(hù)身，將刀背橫在胸前。劍鋒觸及刀背，又是一聲巨響，繼而我們二人便分開，再度上前之時，一個肥胖的身影搖曳而來。

　　“行了行了。你們在這唐府百花苑打打鬧鬧，成何體統(tǒng)！都散了散了！”胡珂來了，語氣盡是埋怨，臉色也并不算好看。

　　我本就想溜之大吉，此時胡珂出面，正好讓我借坡下驢?！暗绵?。我現(xiàn)在就走?！?p>　　“哼，別以為本小姐會放過你。我們來日方長。今日，且賣胡老一個面子，不同你一般見識?！焙伲@若葉情不也要聽胡珂的話么？言語之間還非要充硬氣，真是脾氣火爆。

　　“婉兒見過胡總管。今日之事是婉兒不對，未盡到地主之誼，還望胡總管莫要向姥姥狀訴?！碧仆褡隽藗€揖，清冽的聲音里面有一絲焦急。

　　“哼，我胡某人哪有如此計較？我可不像那狗屁唐二......”胡珂嘟囔著，也不知是不是回應(yīng)唐婉的話，揮手示意我離開。

　　......

　　翌日清晨。陰，綿雨霏霏。

　　“為什么我第一天受訓(xùn)就是這種鬼天氣......”我對這個天氣非常不滿，雨天會影響一個人的感官，會讓它們變得遲鈍。昨日胡珂跟我交代過，我由唐古今負(fù)責(zé)，不用同唐家弟子一起。因此我便徑直向失魂林走去，我的修習(xí)要直接從這里開始。

　　“你遲到了?！庇质悄橇钊擞憛挼那謇涞穆曇簟?p>　　“今日這天氣，我——”

　　我的話被打斷。

　　“遲到了半刻鐘。因此，今日你便多練一刻鐘?！?p>　　“我——”

　　我的話再次被打斷。

　　“再加一刻鐘?！?p>　　他找了個枝葉繁茂的大樹，似乎很是滿意地拍了拍樹干，便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上面。

　　“我且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答來給我聽聽。你可知，這片林子為何叫失魂林？”

　　“不知。還請賜教。”

　　“所為魂魄，便是人的精神靈氣。失魂林，顧名思義，便是失魂落魄之地。我唐家在江湖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所經(jīng)歷之事千千萬萬。若沒有強(qiáng)悍的精神，強(qiáng)大的意志，強(qiáng)健的頭腦，是決計無法在江湖中立足的。每個人的魂魄都不可能天生完美。因此，所有唐門弟子都要在此林中修煉，先將天生魂魄舍棄，再通過不斷的修煉，打造趨于完美的魂魄。說白了，便是通過修習(xí)，使得自己不光具有尋常武者的強(qiáng)悍身體，更具有一個強(qiáng)悍的精神意志?！碧乒沤裆袂閲?yán)肅。

　　“晚輩知曉。”

　　“在江湖之時，失魂林一直是唐門弟子修行之地，即便到了京城，也不例外。不過，你畢竟不是我唐家弟子，按規(guī)矩，我無法教你唐家的武功。因此，我對于你的修行，只限于涵養(yǎng)內(nèi)功，銳以意志。同時，授以禮儀?！碧乒沤褡詈髱讉€字一字一頓，似乎對于我現(xiàn)在的內(nèi)功、意志、禮儀表現(xiàn)出極度的不滿。

　　我對于唐古今對我的看法感到不滿，又對他的語氣頗有不服，便有心想詰難他一句。

　　“晚輩也有一事想問?！?p>　　“問?！?p>　　“您為何叫古今呢？古已作古，今時不可追。今日之事，亦將作古，今時不可留。這名字，晚輩著實不解?！?p>　　本以為我能看到他會被我的問題氣到，誰知他竟然愣了一愣，沉思許久，繼而緩緩開口。

　　“我本名，叫唐故念。想當(dāng)年，我也曾和你一樣，年少輕狂，不知所謂。學(xué)了一點皮毛，便得意忘形。自以為能在這江湖留下我的痕跡。”

　　他搖了搖頭。

　　“太天真了。走進(jìn)江湖，才知道自己的眼界有多小，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差，才知道江湖的兇險。到頭來，習(xí)武多年，連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p>　　他發(fā)出一聲冷笑?！霸趶?qiáng)大的實力面前，我連出手的機(jī)會都沒有。她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從此，我便仿佛失去了這顆心。意興闌珊，回唐家做教頭。未敢動手，從此無心。故念也因此成了古今?！?p>　　沒想到，這唐古今的名字后面竟然還隱藏著這么一段往事。

　　“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像我一樣。到頭來，連想要保護(hù)的人都沒有能力保護(hù)?！碧乒沤衲抗庾谱?，仿佛將我看穿。

　　......

　　春來秋去，寒來暑往，歲月會給每個人留下印痕，誰都不例外。

　　整整十年了。胡大總管的良人仍未尋得，唐家老二的一身橫練也不似當(dāng)年健碩，唐老三的臉上又多了些許皺紋，那些奇珍異草也無法阻擋光陰歲月，而當(dāng)年那個“混世魔王”，如今已經(jīng)出落成旁人口中的“夜公子”。

　　這十年來，我哭過，鬧過，尋過短見。最終還是屈服于了現(xiàn)實?，F(xiàn)實如同我當(dāng)年那不祥的預(yù)感一樣，那個無所不能的大哥也一去不返，杳無蹤跡。我每日都會等待唐家的斥候來報，希望能夠得到一絲一毫有關(guān)于父親和大哥的消息，然而等來的卻都是失望。這些年，不光大哥如同人間消失一般，連那長樂坊也毫無動靜。仿佛一顆石子投入了汪洋大海，不見任何漣漪。長樂坊人不再出現(xiàn)，我也得以能夠自由走動?？墒俏夷苋ツ哪兀恳垢?，唐府，整個京城，一切如舊。我就在這京城里，卻無處可去。

　　“陳老，您放心吧。今日我會回來早些。”我平靜地說。

　　“長歸啊，不讓你去，是為了夜家著想啊。這偌大的夜家，總要有人掌舵吧？我終究不是夜家人，我是不能代你掌管一輩子的。夜家這些年隱隱有京城第一大家族的勢頭，這都是你給夜家?guī)淼??？赡闳羰且恢边@樣下去，該如何是好？”陳老頭花白的胡須跟著嘴角一動一動的，和當(dāng)年一樣?？伤牟铰脑缫眼橎?，精神頭也大不如前?！懊魅?，便是除夕。又是一年了......”

　　我看在眼里，心中雖有不忍，卻終究不再答話。我不愿。我不愿去面對現(xiàn)實，仿佛我一旦接手掌管夜家，父親和大哥便再也回不來。

　　京城的人都知道，夜家一門雙公子，當(dāng)年的夜塵驚才艷艷，風(fēng)采蹁躚，無人能出其右。而今的夜長歸，文成武就，風(fēng)姿綽約，亦名滿京城。在旁人的眼中，只道夜家風(fēng)光一時無兩。

　　可是只有我知道，這都是表象。父親和大哥的武功深不可測，唐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整整十年杳無音信，這不正常。這太不正常了。長樂坊，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當(dāng)初的那個酒館，掘地三尺也還是一片塵土。大哥說的那個地道，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夜公子，你在想什么？”花魁在我耳邊輕輕呢喃。

　　“沒事?！蔽野l(fā)出一聲自嘲。京城人都知道，夜長歸的筆下，能夠?qū)懗鲎顬t灑的詩篇。而最瀟灑的夜長歸，只有在這京城第一樓才會出現(xiàn)。

　　長歸，長歸。

　　長夜當(dāng)歸。

　　良人作伴，痛飲無悔。

　　不問歸時，且歌且回。

　　這一夜，美人在懷，睡的安穩(wěn)。

　　......

　　“夜公子？”

　　“夜公子？？”

　　“夜公子?。?！您快醒醒，夜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