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小子?”那岳昔年看見我,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言語之間皆是嫌棄。
他身旁的小生并未看我,兩只眼睛緊緊盯住唐飄飄。他將手一拱,做了個揖?!霸谙裸炅合募遥那?。敢問姑娘芳名?”
唐飄飄本是半倚在我身上,此時見那幾桌打茶圍的公子哥都已經朝這邊看來,她發(fā)出一聲嬌媚的笑,將胳膊環(huán)在我的脖子上,順勢坐到了我的腿上。
“夏卿公子,奴家姓唐?!彼龥_夏卿眨了眨眼。
那夏卿下一句話已然在嘴邊,此時聽到她說自己姓唐,竟又將話咽進了肚子里。
“姑娘,你可莫要嚇唬我這兄弟了。”那岳昔年見到夏卿的慫樣,笑出聲來?!肮媚铮以牢裟暝谶@汴梁城閱女無數,可從未見過你這等美人兒。就算你姓唐,也與這汴梁唐家并無瓜葛吧?”
唐飄飄眼神轉了轉,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這位公子說的倒是沒錯?!?p> 那夏卿聽聞此言,僵硬的身體頓時松垮下來。他看了看嘲笑他的岳昔年,和身后那些公子哥看笑話的深情,臉上不禁有些掛不住。于是便將目光轉向我身上。
“不知這位——”
“這廝原是那唐婉姑娘的面首,那日我在唐家見過這廝。誰知這廝竟不知廉恥,居然敢到這煙雨樓來,我岳昔年風流成性,卻不曾想今日倒是碰見了個比我更浪蕩的。”那岳昔年看了看我,大聲地嘲諷道。
話音剛落,夏卿臉上便露出了譏笑。“嗐,我還以為是誰家公子哥呢。嘖嘖,齷齪。你這種人也配來這種地方?你也配用你那骯臟的銀子玷污如此佳人?還不快滾?”
若是放在平時,我自然不會理會他們許多。只是今日,我本就是來這尋逍遙快活,又怎會忍氣吞聲?那日,唐飄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我便了然許多。她既領了誅殺任務,便說明她是這汴梁城察s坊的坊主。若是她說不再對我動手,我自然也再無后顧之憂。盡管我還是要盡量低調,但低調并不等于任人欺辱。
我臉上毫無表情,默默抽出了點墨。
“你這廝,還要與我們動手?”那岳昔年仿佛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驚訝的表情溢于言表。夏卿也譏諷地瞥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惡戰(zhàn)一觸即發(fā),正在此檔口,煙雨樓的樂班起樂,子時已到。
“哎呀我說各位公子,這般劍拔弩張是為何事啊?諸位消消氣,這子時已到,我煙雨樓花魁便將要出來了,咱這人間逍遙地界,切莫在此爭斗啊各位少爺?!弊訒r奏樂,花魁將出。那老鴇自樓外進來,便瞧見我們這一觸即發(fā)的架勢,自然是急的焦頭爛額。要知道,這些公子哥她一個都惹不起,若是在這煙雨樓內打起來,一切的損失怕是都只能由她自己來承擔。
“今日算你走了大運,不然我等非要將你大卸八塊不可?!蹦窃牢裟曷犅劵?,眼中光芒驟現,便隨口同我講了句狠話,又舔著舌頭用那色瞇瞇的眼神狠狠在唐飄飄身上刮了一遍,便不再理會,徑直回到自己座位。眼見這岳昔年坐定,那夏卿便也抬腳要走,只是走之前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岳昔年,眼見他正眼巴巴地盼著花魁出現,便放心地朝唐飄飄又做了個揖。
“唐姑娘,那岳家公子風流倜儻,在這汴梁城負有盛名。雖是魅力無窮,卻不似在下深情一片。今日得見姑娘,在下甘愿拜倒于姑娘的石榴裙下。我夏家就在汴梁城北,雖不及岳家這般,卻也算是個不小的世家。還望唐姑娘賞臉,能夠到府上一敘。”夏卿一本正經,懇切萬分。
“那飄飄先謝過夏公子了。”唐飄飄隨口應下。
眼見人群四下散去,都守著那樓臺坐等花魁出現,我也打算去湊個熱鬧。我推了推唐飄飄,示意她下來。
“看來,天下男人都一個德行。”唐飄飄給了我個白眼,極不情愿地從我身上下來。
“你與我本就是萍水相逢。我今日來此,只為尋歡作樂。卻不知你在此地所為何事?”我冷冷地問道,心臟卻還跳的飛快。
“我說了,我本就是這煙雨樓的人呀。公子要討一夜風流,那飄飄自然長夜相伴?!?p> 我是決然不會相信堂堂長樂坊察坊房主,唐家家主同父異母的親妹妹,會是這煙雨樓的人??磥硎菬o法問出什么來了。我便不再多想,亦不再理會。唐飄飄見狀,翻了個白眼,也施施然離去。
......
子時,月夜,樂停。
我也將手中茶杯放下,同下面這群公子哥,等著那花魁現身。
空蕩蕩的樓臺之上,一只纖纖素手伸出,繼而一個蒙面女子緩緩轉出,身姿曼妙,光彩動人。正當時,整座煙雨樓沉浸在她的舞步里。只有嘖嘖的驚嘆,和吞咽口水的聲音。
醒木聲起,鼓起,樂起。
她的歌聲自樓臺上傳來,如仙樂緩奏,如清泉流響。
“問世間,情深何往?還道似——
一把利刃,兩點寒芒。
三寸吐鋒,破得四分五裂于心上。
六欲七情皆劃傷。
八九分惆悵,十里皆彷徨?!?p> 舞步輕起,復停,又起,緩驟轉急,似要將滿腔委屈與幽怨盡數發(fā)泄在這舞步之間,鼓點隨之加快。
“卻又道——
十分相思苦,九重天外仙閣上。
消得八葷七素,亦將六道輪回阻。
五炁真君皆黯滅,四顧無言且悲愴。
嘆三清,兩世修道,笑話一場?!?p> 舞步驟停,臺上人啜泣,竟引得我心中也有幾分悲切。俗人為情所困,卻又無法破開情網。陷于紅塵,卻又難以跳脫其間。便如同唐婉之于我,也許,終究只是我一廂情愿。
舞步又起,歌聲再起,她緩緩揭開面紗——
“浮生皆塵土,囿于何處?
爾本是天涯瀟灑風流客,脫身凡俗,卻又墜入。
何故?
流年暗換星辰改,再見已非昔流年。
何苦?
還不若——”
面紗取下的那一刻,我手中的茶杯滑落。臺上之人目光戚戚然,眼眸之中有悲卻并不絕望,有苦卻未有心酸,眼底深處,還有一分憧憬。我終于明白唐飄飄為何會在這煙雨樓出現,原來她就是這煙雨樓的花魁。唐飄飄伸手,眾人眼光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將目光緩緩落在了我身上。
“還不若,
拂袖往事隨風去,強作歡顏待黎明。
強作雖為不得已,久展歡顏悲成歡。
黎明除卻舊日暮,一壺清酒待涅槃?!?p> 一曲唱盡,臺上人舞停,臺下人久立而無言,只聽得語隨風聲慢。
醒木一響,樂停,鼓停,四座皆嘆惋。
而我卻心中了然,今日這一曲,是唐飄飄特意唱給我的。只怕是她一直在等著我來煙雨樓的這一天。她這一生,孤苦無依,出身高貴,卻處處受盡委屈。她所做的一切,或偏激,或執(zhí)拗,只為了擺脫命運的不公。而夜家發(fā)生的一切,讓我一夜之間流離失所,受盡追殺,一無所有。我倆都算是被命運捉弄的苦主。
“奴家姓唐,名叫飄飄,是這煙雨樓新晉的花魁,諸位公子與飄飄不相識,也是正常?!碧骑h飄輕掩笑意。
這煙雨樓與旁的青樓不同,為了保證給客人最大的期待與驚喜,往往不會將花魁選拔鬧的滿城風雨,轟轟烈烈,而是由全城各青樓的紅牌選出。
“今日呢,是咱煙雨樓新晉花魁第一次亮相,不知各位公子是否滿意?”那老鴇扭著身子過來,臉上頗為得意?!耙膊恢澜袢帐悄奈恍疫\的公子能獲得咱家姑娘的青睞?公子哥們,可以拿出你們備好的禮物啦!”
這老鴇倒是替我解了尷尬,我抹了把汗。今日我未曾帶禮物前來,自然不具備競爭資格。看完熱鬧,我正欲退去,卻聽那唐飄飄在臺上又笑了起來。
“飄飄今日只怕要辜負各位公子美意了。只因,飄飄心中已有了人選?!碧骑h飄美目流轉。
“這......這似乎有些不合規(guī)矩啊飄飄姑娘?!蹦抢哮d面露難色。
“是啊唐姑娘,我們這精心準備的禮物還沒送呢,你怎地就有了人選了?莫不是我岳昔年魅力如此,竟令得美人兒迫不及待了?”那岳昔年放聲大笑起來。
“岳公子真會說笑。只不過,飄飄今日要的,是他?!碧骑h飄輕輕一指。
那一眾公子哥方才已經見過我,此時眼見唐飄飄又指向我,一個個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尤其是岳昔年,此時已經拔刀而出,躍躍欲試。那老鴇見勢不對,連忙使個眼色,便有群壯漢從暗處走出,想來應當是這煙雨樓養(yǎng)的打手。
“公子們,對不住。雖說今日是這飄飄姑娘壞了規(guī)矩在先,但還是希望諸位公子能夠給咱煙雨樓幾分薄面。”那老鴇討好地笑著,向他們服了個軟。
那些公子哥雖各有來路,卻一個個都是繡花枕頭,真是動起手來,卻并沒幾個夠看的。除了岳昔年與旁的兩三個公子,剩下的應當都是些酒囊飯袋。這些公子哥們自然不會自討苦吃,眼見這唐飄飄已然心意已決,都冷哼一聲,不悅而去。那岳昔年眼見人群散去,討了個無趣,便也將刀收起,離開煙雨樓,只是走的時候,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竟對我有幾分殺意。
丑時,月上夜空。
“飄飄說過要長夜相伴,自然說到做到。公子,請隨我來。”唐飄飄沖我展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牽過我的手,同我進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