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莫離已經(jīng)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了千香殿的門口，看到他，千問的嬌軀微微一顫，隨即牽起葳兒的手：“葳兒姐姐，我就不會去找姑姑辭行了，免得又是一場哭泣。你轉(zhuǎn)告姑姑，我會時常來鎬京看望她。只要她悶了，想千問了，我便來陪她?！?p> 葳兒頓時流出淚來。這個小公主從來沒有擺過一天主子的架子，總是跟他們親熱的玩在一處，稱呼也是姐姐妹妹的叫著，這讓她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小公主，看到她要走，忍不住就想哭出來。
“小公主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您一路小心，回去后常給娘娘寫信。我們都會想你的?！?p> 千問抱了抱葳兒，轉(zhuǎn)身一路小跑到了莫離的身邊，兩人很快離開了后宮，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原本以為只有莫離一人前來接自己，來到宮外才發(fā)現(xiàn)陣仗不小。上百騎兵清一色穿著申國的服飾，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見到千問出來，齊齊下馬半跪地上，喝道：“恭迎小公主回家。”
千問看了眼莫離，莫離笑道：“主公說小公主此次鎬京執(zhí)行頗多危難，又建立了極大的功勞，申后娘娘的地位被徹底鞏固，后宮的氛圍也清肅嚴正，這都是你的功勞。更重要的是申侯說你為大周的天下除去了一個大奸臣，居功至偉。值得申國如此敬重待你?！?p> 千問受寵若驚，搖了搖頭：“千問沒覺得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為了保護姑姑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這樣的結(jié)局我始終都沒能看明白，天子他……”
莫離突然打斷千問的話，嘿嘿笑道：“小公主，有些事跟咱們無關(guān)，咋們也管不著。不如回家好好吃好好玩，無憂無慮生活，你說呢？”
千問頓時閉了嘴，那呼之欲出的人名也就悶在了口中，點點頭上了車，自此絕了詢問的念頭。
車子由馬兒拉著，車頂上黑色旗子高高飄揚著大大的“申”字，在正午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鎬京城最后的一道城墻慢慢浮現(xiàn)在視野之中，出了這道門，外面就是一片荒野，除了一道河流蜿蜒曲折之外，就剩下?lián)u搖無盡的征途。
千問從窗子里望出去，心情說不好是開心還是惆悵，每逢到此，腦子里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畫面。
“喂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才不叫喂，我叫千問。喂，你又叫什么呀？”
“我也不叫喂，我叫掘突。你要吃榛子嗎？”
“好啊，我要吃……”
千問嘴角揚起一抹弧度，心中變得溫暖，這一次再也不是飄渺的回憶，而是真的見到了他。依舊是大大的又明亮的眼神，古銅色的皮膚，雖然沒了沖天小辮，但臉上溫和的笑容依舊那樣溫暖。
無論是危難之際緊緊攔在自己身前，還是拼死用身體擋住此項自己的匕首，還是情急之下為自己抵擋毒箭的矯健身影，每一件事都永遠定格在她的心中。
這個小男子漢，總是為了自己那樣的拼，那樣的不顧一切……
牽著手，顫抖地露出驚喜地面孔：“千問，真的嗎？我們說好了的，誰也不許改變。不論這天怎么變，無論這地如何動，你說的話，都要應(yīng)渃?！?p> 想到這一幕，千問臉上微微有些發(fā)熱，雖然不清楚為何就這樣輕易地跟他許下了允諾，但自己并不后悔。如果真的要找一個人漫漫人生長路共同度過的話，她愿意選擇這個瀟灑而溫雅的他……
“掘突……”千問忍不住輕輕喊出這個名字。
騎馬隨行在輿車外面的莫離立刻聽到了聲音，扭頭看了看小公主，微微露出了笑意。
小公主長大了，心兒里面有了喜歡的人，這讓他倍感欣慰。走出了之前四年的陰霾，開始像個正常的小姑娘一樣有了心事，有了思念的人，這是好事。
急促的馬蹄聲起，車隊后面一匹快馬急速追趕上來，很快就超過了車隊的速度，趕到了前面。
來人一個急停，調(diào)轉(zhuǎn)馬頭，霍地攔在了車隊前方，朗聲大叫道：“千問妹妹，不打聲招呼就走嗎？你怎么忍心就這樣離開？”
申國衛(wèi)兵正要呵斥，莫離反應(yīng)極快，急忙喝道：“休得無禮，這是大周太子宜臼?！?p> 千問被話音驚動，從窗子里探出頭來，見到了滿臉都是汗水的宜臼，只見他表情難過，一對眼睛緊緊盯著千問的俏臉，竟是傷心到了極點的樣子。
隊伍停下，沒有人說話。莫離看了一眼與車，等著千問的意思。
宜臼喝道:“千問，為什么不答我？”
幽幽一嘆，千問擺擺手，與車微微側(cè)動，有下人過來將簾子掀開，千問輕輕走出來。
宜臼上前幾步，有些激動:“走的這么突然，就不跟我打聲招呼嗎？”
“你在前庭忙著，我也找不到你。已經(jīng)托姑姑轉(zhuǎn)告你了。”千問柔聲道，面對著激動的表哥，她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宜臼終于忍不住，猛的走上來抓住千問的柔荑，眼神帶著濃濃情意:“千問，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千問被宜臼的行動嚇了一跳，抽了幾下，沒能夠把手抽出來，只覺得宜臼的手力氣大的嚇人，將她的手攥得生疼。
莫離在旁看到，猛地喝了一聲：“太子殿下還請自重，小公主乃千金清白之軀，請勿僭越了禮數(shù)?！?p> 宜臼霍地抬起頭，眼睛血紅地看著莫離：“我與表妹說話，哪有你參言的余地，還不退開！”
莫離滄啷抽出手中寶劍，從馬上一躍而下，來到宜臼面前伸出劍來，厲聲喝道：“我不管你是何人，誰敢傷我家小公主，我便不惜跟他拼死。我說三聲，你若不松手，我便讓你與我一般！”
“大膽，竟敢對太子無禮！”
“混蛋，還不快快放下武器就擒！”
金甲衛(wèi)頓時大怒，立刻紛紛持著兵器沖上來。氣勢洶洶，就像要把莫離立時砍成數(shù)段的樣子。
申家軍豈能任由別人對自己人動武，登時也是齊齊發(fā)了一聲喊，操起兵刃圍上來，跟金甲衛(wèi)赫然對峙在了一起。場面霎時劍拔弩張，彼此怒目相對，眼看就要打起來。
“哈哈哈，好，有膽色！居然敢對我如此，你倒是個忠誠奴仆?！币司蕼喨粺o懼地盯著莫離，臉上帶著亢奮的挑釁表情，“我就是不放，你能奈何我？砍我一根胳膊激怒天子，引動諸侯共討申國？你擔得起這個責任？”
莫離臉上陰晴不定，他本想以此喝退宜臼，誰料這太子竟是這樣的性格，登時真的有騎虎難下的焦慮。
千問眼看宜臼臉上的得意興奮之色越來越濃，心中對他的印象卻在急速地壞下來，突然張口在宜臼胳膊上猛地咬了一口。
宜臼啊的一聲大叫，猛地揮動胳膊，千問被大力甩在了地上，無巧不巧，胳膊摔在一個帶有尖刺的石塊上，登時血流如注。
而宜臼的胳膊上清晰地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血水順著手臂流下來，同樣觸目驚心。
莫離反應(yīng)極快，急忙跑過去將千問扶起來，臉上一片陰沉，忍不住冷笑起來：“嘿嘿嘿，好一個大周的太子殿下，口口聲聲想要挽留我家小公主，卻如此狠心決絕待她。今日我才是真正見識了！”
宜臼見千問受傷，立刻心如刀割，后悔得場子都青了，急忙想要沖上來，卻被莫離持劍而立擋在中間，怒聲道：“怎么，你還要想將我家公主趕盡殺絕嗎？”
宜臼惶急，急忙喝道：“千問，你怎么樣？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結(jié)巴兩聲，卻不知道該用什么話來解釋。
千問被摔得頭暈目眩，胳膊上又鉆心的疼，虛弱地一手扶著莫離的肩膀，聲音變得淡然而疏遠：“太子殿下，請放民女離開，民女感激不盡。倘若你真想留下我，那就帶千問的尸體回去吧。”
宜臼聞言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踉蹌后退，整張臉瞬間變得慘白。
揮揮手示意金甲衛(wèi)讓開去路，拼命壓制住內(nèi)心的情緒，顫聲道：“好，我放你走。我……我真的不是有心……”
“哼，我們走！隨行女官何在？快來救治公主！”莫離一下將千問抱起來送回輿車之中，回頭大喝，自始至終都未再看宜臼一眼。
下人急忙送女官上了輿車，申國一行人迤邐而去，竟連告別的虛禮都免了。
直到看不到車隊，宜臼才收回了視線，看著胳膊上血水下一排細細的牙印，心中竟開始鉆心的疼。
他想不通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努力卻始終走不到千問的心里，而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只怕已經(jīng)將一切打回了原形。千問臨走前那句話，如一道鴻溝將兩人的關(guān)系拉成了陌生人，即使現(xiàn)在追上去，距離再近，也挽回不了心里面的裂痕。
宜臼翻身上馬，大喝道：“回城！”
金甲衛(wèi)齊聲應(yīng)和，跟著他風馳電掣朝著內(nèi)城馳去。
風聲從兩邊呼嘯而過，將宜臼的長發(fā)高高起，冷漠的表情漸漸凝固在他的臉上，此后經(jīng)年，始終沒有人能夠?qū)⑵鋼Q下……
輿車之內(nèi)，雖說流了不少血，但還好沒有傷筋動骨，女官為千問清洗傷口上了藥包扎起來，囑托不能見水，一天一次換藥之后就告退了。滿臉緊張的莫離來看了幾次，確定真的沒有大礙才放心地回到馬上去。
輿車搖搖晃晃了大半天，到千問微覺肚子有些餓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徹底落下山去。
莫離看了看周圍的地勢，湊到輿車的窗口道：“小公主，被那宜臼一鬧，咱們耽擱了路程。今晚只能在外露宿一宿了。此處地處山坳，背風透氣，地面干燥，勉強還算是個能夠扎營的地方，可能就是山風冷了點，怕小公主身子擔不住……您看？”
千問探出頭來柔聲笑道：“莫叔叔你忘了，我可是過慣了這種生活的，哪有那么嬌氣?！?p> 莫離登時笑了，立刻吩咐侍衛(wèi)們安營扎寨，有些去山上看了些柴火，還運氣地打了幾只野味過來，生起篝火，頓時很是熱鬧。
千問也從輿車里出來，跟大伙一起吃著笑著，沒有任何公主嬌生慣養(yǎng)的姿態(tài)，頓時讓士兵們大感親切。吃得開心了，千問還唱起了之前的山歌，清脆悅耳的聲音讓所有士兵聽得如醉如癡。
等大家都睡了，除了輪班守衛(wèi)的士兵之外，只有莫離和千問悄然坐在篝火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這樣的環(huán)境，讓千問忍不住想起了妹妹，抬起頭看著天空，姒兒秀氣可愛的面孔出現(xiàn)在眼前，似在伸著小手要她抱抱。忍不住兩行清淚順著眸子滑落，千問呢喃道：“妹妹，你在哪兒……？”
“唉，小公主，這皇宮內(nèi)院根本不是您這樣單純可愛的小女孩該去的地方。申后娘娘貴為帝后，加上如今風氣整肅，安全絕對是無虞的，您就放心吧?！蹦x沒有聽清楚千問的呢喃，還以為她掛念姑姑，急忙在旁安慰。
篝火噼啪作聲，傳遞著一波又一波的暖意，在這深秋稍微有些冷意的夜里，似乎跳動著一顆帶著莫名情愫的心。
千問點點頭沒有說話，心中依舊在思念著姒兒，心情似乎更加低落了一些。
莫離取出一張網(wǎng)格的繩索，兩頭拴在樹上，恰好做成了一張吊床，有意逗千問開心：“小公主你看，這張床怎么樣？”
千問柔柔一笑，不置可否。
莫離無奈，只好硬著頭皮道：“我為小公主唱首歌吧，雖然我唱得不太好聽……”
千問終于露出感動的神色，看著莫離想盡辦法哄自己開心，就像一個要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呵護的長輩，便懂事地依偎在莫離的肩頭：“好呀，莫里叔叔唱得最好聽了?！?p> 莫離嘿嘿笑笑，張開喉嚨輕輕唱起來，歌聲圍繞著篝火輕輕跳躍，帶著溫度傳進千問的耳中：
“深院靜，小庭空，從此天涯是陌路；夜已暮，心如初，問卿何處是歸路？無奈夜長人不寐，數(shù)聲和月到簾櫳。夢卿夢不成，怕無聲……”
歌聲悠悠，帶著幾許惆悵，讓千問漸漸呼吸平穩(wěn)，睡著在莫離的懷里。只是夢里面依舊在思念著自己牽掛的人，眼角微微有雷光，將她絕美的面孔襯托得更加凄婉哀傷。
一路無話，莫離盡可能的帶千問走那些風景秀美的所在，也沒有讓她無聊地整日悶在輿車之中，而是讓她坐在自己的馬上，為她講解品評這天下的秀麗光景。
不知不覺中，一隊人回到了謝邑，來到申侯的家中。
早有人將小公主回府的消息傳到了府中，申侯、夫人和全家上下所有人都來都來了門前迎接。
要說這小公主在帝都的作為，早就傳到了他們的耳中，年紀雖小卻勇敢護住帝后，還通過聰慧的頭腦抽絲剝繭破開疑云重重的案件，讓所有人刮目相看。雖然最終的結(jié)果讓人看不明白，但那已經(jīng)是天子的問題，絲毫不能掩蓋小公主千問的光芒。
更聽說太子宜臼對千問刮目相看，甚至偷偷詢問過將她定位太子妃的事情，無形中讓千問的地位超過了家里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成為了最為炙手可熱的人物。
偃師離站在最遠的位置，遠遠就看到了車隊，大笑道：“來了來了，小公主回來了。”
夫人心情最時急迫，牽著一個年紀在十三歲歲左右的女子往前緊走幾步，臉上帶著焦急和期待。
反而是她身邊的女子撅著嘴不太高興，在夫人耳旁道：“不就是外出了幾天回家嗎，用得著父上和母親如此興師動眾？”
語氣里面帶著淡淡的酸意，卻沒有明顯表現(xiàn)出來。
夫人回過頭，溫柔地撫摸一下女子的臉龐：“筠雅，你向來疼愛妹妹，也知道她在帝都幾經(jīng)生死，我這做母親的心疼，也有些愧疚，你能理解嗎？”
筠雅點點頭，臉上多少有些釋然的味道：“筠雅明白，只是有些羨慕罷了。妹妹這般受到大家的疼愛，讓我有點失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