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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唐妖顏

第五十七章 出嫁

幻唐妖顏 蒼山白雪11 7660 2020-06-11 08:20:14

  “師父,師父……”

  “咦?你是什么時候拜輕塵為師的?”

  “兩天前,輕塵不是去猿翼山為你采摘芫華嘛,他臨走前教了我?guī)渍小!鳖櫨镁玫难垌鴱澇稍卵?,嘴角不由露出微笑:“那他自然就是我的師父啊?!?p>  顧久久又補充了一句,這聲“師父”仿佛讓兩個人之間更加親近了一些。

  桑萁道:“哼?!辈粣傊橐缬谘员恚骸氨敬笕舜騻€瞌睡的功夫,竟反為他人作嫁衣裳!”

  顧久久轉(zhuǎn)過頭,急切道:“先別縫你的嫁衣了,我?guī)煾杆降自谀难???p>  一只瑩白如玉的手向屋檐下的一間廂房指了指:“就在東廂房中?!?p>  隨后那只手出現(xiàn)在顧久久的后襟,邪魅一笑:“聽好了,你先下去探路,我隨后及至?!?p>  他說著將顧久久拎了起來,就像是抓起一只小雞,饒有興趣地一拋。

  顧久久真的如小雞般撲騰著雙翼,可那紙鳶竟再也飛不起來,他栽倒在地,臉朝下,剮蹭了了一路,如被火燎般火辣辣的疼。

  院子中寂靜的可怕,只有東廂房里亮著燭光。

  一條人影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看輪廓竟然是個女人!

  顧久久跳起身,四下觀察了一番,總覺得這院子煞是詭異,卻又說不出奇怪在哪里。

  “為什么沒有人呢?”他脫口而出。

  “是呀,為什么沒有人呢?”

  幽幽傳來一句女人的聲音,那聲音輕笑著,稚嫩甜美像是個孩子。而那坐在窗前的人轉(zhuǎn)了個身,從她的背后緩緩升起另一條人影。

  “你、你別嚇唬我,我膽子可大著呢?!?p>  顧久久慢慢潛過去,敲了敲胸膛道:“膽大如牛!”

  兩個女聲同時笑起來,那甜美的女聲對他道:“我看你是魯莽如牛!”

  另一人嘆氣道:“本來還有一線生機,沒想到竟等來個呆子!”

  她又嘆了口氣:“裹兒,我看咱們還是別抱希望了?!?p>  “裹兒?”顧久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乎在哪里聽到過這個名字,可又偏偏又記不起來了,瞧我這捉急的記性,他趴在窗欞,對里面道:“你們是誰?你們有人知道夜輕塵在哪里嗎?”

  裹兒含笑道:“什么夜輕塵,你是來救人的,還是讓人來救你的?”

  顧久久大驚失色,突覺情況不對,可是已經(jīng)晚了。

  一聲尖利的鳴鏑,流星般閃過夜幕,那支羽箭離他的頭頂不到半寸。

  屋中的兩個女人發(fā)出一聲驚呼。

  緊接著,原本空無一人的院子忽然擠滿了人,一排弓箭手半蹲在地,箭在弦上蓄勢待發(fā),后列全都是手執(zhí)火把的士兵,他們緩緩讓開一條通道,一名身穿淺緋色官服的人走上前對他招了招手。

  顧久久一愣,他壯起膽子走過去,一邊問道:“你就是郢州刺史嗎?”

  那官員搖了搖頭:“我不是?!彼湫Φ溃骸澳闵砗蟮娜瞬攀?。”

  顧久久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名身穿深緋色官服的人,那人高舉木棒。

  “呯”地一聲,木棒當頭,顧久久軟軟倒在地上,兩名士兵夾起顧久久撤離現(xiàn)場。

  他扔掉木棒,對那淺緋色官服的人吩咐了兩句話。

  一句:“想盡一切辦法堵住歌姬的嘴,卻又讓她完好無損的活在這個世上。”

  另一句:“在沒有找到太子之前,一定要把李裹兒轉(zhuǎn)移到狄仁杰想不到的地方?!?p>  那淺緋色官服的人嘴角抽動,躬身道:“是?!?p>  月黑風高夜,那凄冷的月光傾灑在深緋色官服人的臉上,在場的人誰也沒有留意到,刺史的脖頸處裂開了一條縫,他愈笑那縫隙便愈大,就像是可以揭開的另一張皮,他獰笑著:“狄仁杰,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一盆辣椒水迎面潑來,顧久久緩緩張開眼睛,尖銳的刺痛席卷全身,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的活剮一般。

  他渾身布滿鞭痕,捆綁于一個十字木架上,手腕、腳腕鎖著鐵鏈。

  又一盆辣椒水兜頭澆下,每條傷口如被蟲啃,他咬緊牙關(guān),哼都沒哼一聲。

  那手執(zhí)皮鞭的大漢啐了一口:“再問一遍,是不是狄仁杰派你來的?”

  顧久久吐出一口污血,大聲道:“我不認識狄仁杰!”

  下巴被人抬起:”瞧你這俊俏的小模樣,爺爺就欣賞你這臉才沒動用烙刑?!八哪橗嬘直蛔笥覕[動了幾下:“小子,你聽說過來氏八法嗎?”

  這四個字就像是四道天雷,饒是朝廷一品大員聽到“來俊臣”三個字也會渾身哆嗦、魂飛魄散,而來氏八法便是來俊臣用來殘害忠良的八種酷刑,縱是其中一項已令他心驚肉跳,比被凌遲活剮而還要恐怖百倍、千倍。

  與來氏八法的任何一種刑具相比,這幾盆辣椒水就像是撓癢癢……

  顧久久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冷汗涔涔,但他依然死咬牙關(guān)。

  良久,他低聲道:“輕塵說過,我生性純良不會害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若是我栽贓陷害他人,我學壞了,他一定會很失望。”

  那大漢一愣,顧久久抬起頭:“至少我已知道師父不在刺史府,那么他一定是安全的,來吧,你想怎么殺我,隨便!

  那大漢大笑起來:“有趣,小子,你還是太年輕,當你見到接下來你所看到的刑具之后,你就會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他一揮手,立即有兩名獄卒抬著一定木架走進牢房,顧久久好奇瞅了幾眼,那木架只有一條手臂的高度,卻足足兩丈寬,兩頭縛起一條粗麻繩,像是給侏儒蕩的秋千。那兩名獄卒解開他的手鏈腳銬,將他整個人塞進秋千里,臉部貼地,雙手倒縛在背后,又給他蒙上了眼罩,耳朵塞滿茅草。

  顧久久陷入了一片黑暗,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身子被人用力一推,天旋地轉(zhuǎn),他就這樣臉擦地的轉(zhuǎn)著圈圈,每一轉(zhuǎn)一圈就破掉一層皮,每轉(zhuǎn)一圈都頭暈眼花,想吐又吐不出來,每轉(zhuǎn)一圈想死的心都有了,卻又戛然而停,朝著相反的方向繼續(xù)轉(zhuǎn)下去,看不到盡頭、沒有希望。他就要死了,但他很不甘心,他還想見師父最后一面,至少能當著他的面,叫他一聲“師父”,能行三叩九拜之禮,很正式、很正式的成為妖界圣主唯一的關(guān)門弟子。他還想能和師父一起去長安,喝遍長安美酒、吃遍長安一條街……

  “你生性純良,不適合攻,只能防,這世間有一種武器,收放自如,你只要學會兩個字就能使用它。”

  顧久久用盡全身氣力,大叫一聲:“去!”

  紅燭高燃,燈火闌珊。銅鏡前坐著一名身穿釵鈿禮服的女人,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顧征城一拳錘在桌案上,她嚇了一跳,轉(zhuǎn)過頭來。

  “你知道天子為何要把你許配給左武衛(wèi)大將軍、邢國公蘇定方之子蘇慶杰么?”

  女人走過來,半跪在他膝下,仰起頭道:“女兒雖帶兵征戰(zhàn)多年,卻并不代表我不懂得朝中之事。”

  她抓起顧征城蒼老的雙手:“天子儒弱不堪,武后把持朝政,這天下遲早都會落入她的手中,她生性多疑,即使嶺南遠在藩外她仍然不放心,把我留在長安,就相當于分散顧家兵力,從而削弱太子的實力?!?p>  她嘆了口氣:“這也是我為何要向武后提出押送碧落珠的原因……”

  “但是女兒不認命!”她抬起頭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女兒鼎力承擔,即使是我死,也不會讓爹爹和阿兄受到一絲傷害?!?p>  顧征城顫聲道:“你、你想要謀反?”

  她道:“一個月前,應(yīng)龍釋放千里炎火,殃及妖界周邊數(shù)十座城池,數(shù)萬百姓被烈焰吞噬而死。武后大怒,欲出兵攻打妖界。顧家為了擁護太子李顯,我在太極宮向武后獻計,運送西域巫蠱碧落珠到妖界,從而使妖中毒,歷時十七年,不費一兵一卒侵蝕掉整個妖界?!?p>  她頓了頓,接著道:“漠北極寒之地的北戎族,缺衣少食,又無力抵抗其他部族,為了繁衍生息不得不降服于大唐,每年進貢奇珍異寶取悅武后。這群莽夫半路阻撓女兒搶奪碧落珠,因緣巧合之下,竟遇到了妖界圣主夜輕塵?!?p>  顧征城點頭:“夜輕塵救了你性命,他有勇有謀,與你在斷蕪崖下?lián)敉吮比志瘸隽肆璨ㄜ?,你愛上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芳兒呀,不是爹爹不為你的人生大事著想,人妖殊途,縱使你不認命,一旦你拒婚,天子必將震怒,非但顧家難保,朝廷必派出十萬大軍,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夷平妖界,你明白嗎?”

  淚水滾滾而下,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她捏緊雙拳,大聲道:“我要保護他!”

  顧征城嘆了口氣,刮了刮她鼻梁道:“小時候,你就像個男孩子,一旦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你決定的事情,誰也別想改變你的主意,就這樣,你自己建立起了三萬凌波軍,把一群大男人管的服服帖帖。傻孩子,妖界圣主怎會需要你的保護?收收你的牛脾氣,別嫁到妖界,讓人家取笑?!?p>  她抹了抹眼淚,疑惑道:“爹爹同意了嗎?可是、可是……”

  顧征城站起身,擦得雪亮的鎧甲、雄壯的身姿像是一座山峰,堅不可摧。

  他道:“若是能說服蘇將軍退婚,顧家尚有一線生機?!?p>  房門外,佇立著密密麻麻的凌波軍,每個人的肩上都系著紅絳,給這大喜的日子添上幾分喜慶。

  而這昏禮的女主人攙扶著老父親走出來,副將、牙將、百夫長、伍長、什長帶領(lǐng)著一眾士兵半跪在地,歡呼道:“恭喜將軍!”

  顧流芳笑道:“都起來吧,我說越簡單越好,你們怎地全都來了?”

  那副將的懷中抱著一只大雁,大笑道:“將軍的昏禮馬虎不得!”

  其他人起哄:“咱們追隨顧將軍幾十年,父子相承、世代從軍,可以說是看著小將軍長大的,若是那妖界不好待,盡管回來便是,咱們不會嘲笑將軍的,哈哈!”

  “是啊,咱們都是將軍的娘家人,有咱們給將軍做主。今晚迎親,若那妖界圣主不聽話,綁也得把他綁回來!”

  顧流芳臉色緋紅,一襲襦裙裹胸的釵鈿禮服穿在她身上竟威風凜凜。

  她道:“好、好?!比缓蠓砩像R,目光徐徐掠過院子中的每一寸角落,揚起馬鞭:“眾軍聽令,隨本將軍迎接圣主入府!”

  “歷時十七年毀掉妖界,碧落珠有毒……”

  “每一顆珠子里面都住著一只碧綠色的蠱蟲,名曰碧落……”

  “她最初的目的竟然是為了摧毀妖界……”

  “她誘導玄武祭司和白澤偷走碧落珠,本為了保護夜輕塵卻弄巧成拙使群妖中毒,妖界岌岌可危,如今剛好十七年,解藥、解藥在哪里?”

  “這件事因她而起,也只有她知道,所以我不得不讓你回想起十七年前的往事……”

  “為什么索夢鈴在我身上,我和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眼罩被人輕輕揭下,顧久久竟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他徐徐張開眼睛:“是你?”

  一個聲音道:“來。”

  蝮蟲簌簌鉆入他袖中。

  “你想殺我?”顧久久虛弱道。

  那人點頭,又搖了搖頭。

  “小崽子,你暈船嗎?”他柔聲問道。

  狄公彈了起來:“消失了?”

  凌波軍點頭,但隨即道:“屬下在刺史房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

  他雙手遞上一物,春生接過,拿給狄公。

  這是一只玉麒麟,狄公趕緊翻轉(zhuǎn),底部刻著一個字:“李。”

  房門被人叩擊了三聲,春生打開房門,引另一名凌波軍走進來。

  那人躬身道:“閣老,妖界圣主夜輕塵求見!”

  狄公坐在椅子上:“請他進來吧?!?p>  夜輕塵步履匆匆地邁入房門,狄公微笑道:“圣主來了?”

  他把那日狄公走后,桑萁中毒、自己去猿翼山尋找芫華,以及回來后發(fā)現(xiàn)桑萁和久久同時失蹤的事情對狄公講了一遍。

  狄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什么?他們二人也失蹤了?”

  夜輕塵道:“恕我直言,此事與閣老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他們的失蹤與閣老您脫不了干系?!?p>  “所以,你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嗎?”狄公和藹笑著,但一雙眼眸滿是憂慮。

  春生搬來一張楠木椅,夜輕塵坐下來:“您方才說了個也字,是誰?”

  狄公喃喃道:“郢州刺史李忠勇?!?p>  “刺史……”夜輕塵眉心微蹙,忽的眸光一閃,他道:“閣老這里為何也有一只玉麒麟?”

  狄公大驚:“你剛才也說了一個也字。難道你也知道玉麒麟?”

  夜輕塵苦笑起來,從袖中抖出一只玉麒麟交給狄公:“這是我在賀州刺史房中發(fā)現(xiàn)的?!?p>  狄公將兩只玉麒麟排列在桌案上,他分析道:“這極有可能是一個組織,組織頭目教唆賀州刺史易倫私吞官銀,又與容州都督府勾結(jié)成奸,偷運官銀到泊來鎮(zhèn)鍛造成銀器運往長安,以實現(xiàn)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怎料狄某人橫梗在其中,他們?yōu)榱顺粑遥蜜荽淌放c我之間的交情,騙我來郢州,再把我囚禁在斷頭山山洞,而我卻因此發(fā)現(xiàn)官銀又被轉(zhuǎn)運到了郢州……”

  夜輕塵靜靜聽著,狄公繼續(xù)道:“這一切本進行的很順,但他們?nèi)f萬想不到,我和你之間的關(guān)系,你救出了我,也就破壞了他們的計劃。唉,我本想保護你,但我的手卻把你也拽進了泥潭。”

  夜輕塵仍然在靜聲聆聽者,猶如一尊冰神。

  “敵人為何不半路將我截殺,卻要把我困在山洞呢?”

  狄公念叨著:“李忠勇、官銀、我、太子……”

  他忽然一擊桌案,兩只玉麒麟同時彈了起來,一旁的春生打了個激靈。

  他站起身,呼吸急促:“不好,太子有危險!”

  夜輕塵也站起身:“我不管你和太子是否有難,我只關(guān)心我所關(guān)心的人?!?p>  狄公欲言又止,他臉色沉沉的盯了夜輕塵片刻,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他對夜輕塵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們二人已經(jīng)落入了李忠勇的手中,但如今的刺史府就像是大漠中的流沙,越是使勁掙扎就陷得越深,我們唯有不動聲色,暗中去尋找他的破綻,再逐一攻破,所以……”

  “圣主莫要輕舉妄動,我會派凌波軍繼續(xù)監(jiān)視刺史府,同時幫你打探二人下落?!?p>  夜輕塵點了點頭。

  刺史書房里的燭光再次熄滅,一條人影鉆入床底,“咔噠”一聲,石板分開,他順著木梯攀了下去,兩塊石板再次合起。

  密道盡頭,一個身披紅斗篷的人坐在椅子里,手里捧著一杯茶。

  那杯茶水不斷地顫動著。

  他甫一邁進門洞,茶杯被重重扔在地上,摔了粉碎。

  他急忙扣頭道:“公主殿下。”

  昭華公主背手來回踱步,她指著李忠勇的鼻子罵道:“簡直是廢物!你為何沒看住狄仁杰?又讓太子那個病秧子逃走?”

  李忠勇方要開口,公主又道:“當務(wù)之急就是要搜查全城,找到太子,確保兩人活口。”

  李忠勇道:“是、是,屬下這就去辦?!?p>  公主道:“且慢?!?p>  李忠勇的腳步戛然而停,他轉(zhuǎn)過身,公主問道:“那位桑大人呢?”

  她不問還好,一問李忠勇的臉上變換了無數(shù)種顏色,最后停留在了豬肝色。

  他長長嘆出口氣:“桑大人怕是這世間最難以捉摸的人?!?p>  “小崽子,你暈船嗎?”

  顧久久的身子來回晃動倒真如坐船一般,不過他是躺在箱子里的,兩個開船的獄卒卻是抬著他的,大雨滂沱,泥濘的山路鋪滿碎石,兩名獄卒深一腳淺一腳地疾行著,還要踢走擋路的石塊,這船自然開的不甚穩(wěn)當。顧久久被顛的七葷八素,幾次想要吐出來,還是強強忍住了,但那化為狐身的桑萁,在他懷里團成一團,咂巴著小嘴睡得香甜。

  兩個人又走了一會兒,不遠處,亂墳崗已經(jīng)有另外兩人刨開一具坑洞,一人招了招手:“快,這么大的雨,把死人埋掉趕緊回去!”

  那具棺材被填入坑洞,鐵鎬聲、雨點聲混雜著獄卒愈來愈小的抱怨聲,一切的聲響都變得遙遠起來,直到寂靜地可以聽到一人一妖的呼吸聲。

  顧久久道:“桑萁、桑萁……”

  雪狐發(fā)出細碎的鼾聲,顧久久惴惴不安地等待了片刻,然后撫摸著桑萁如綢緞般滑爽的茸毛,哼唱起故鄉(xiāng)的賣酒小調(diào)。

  方才那么大的聲響都未驚動它分毫,而顧久久甫一開嗓,它驀然睜開雙目,眨眼間化為人身撐在顧久久身子上:“小崽子,你就不能讓我臨死前安心的睡個好覺嗎?”

  顧久久一愣:“什么、什么臨死前?”

  桑萁伸手敲了敲棺蓋,傳來幾聲悶響,后者的心跳愈來愈快,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問道:“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桑萁一字一句道:“沒有安排任何施救行動,抱歉?!?p>  他說著在顧久久身旁躺了下來,雙手交叉在身前,倒真如靜靜赴死一般。

  顧久久卻不害怕了,他苦苦一笑:”得嘞,能和你這絕世美人同棺而眠也是我這輩子修來的福分,不是嗎?“

  桑萁轉(zhuǎn)過頭:“不恨我嗎?”

  顧久久道:“我為什么要恨你呢?”

  桑萁道:“你不好奇我為什么要殺你嗎”

  顧久久道:“為什么呢?”

  桑萁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p>  棺材里漆黑無比,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桑萁的臉龐隱藏在黑暗中,他的聲音失去了以往的戲謔和尖酸,變得萬分平靜,他就像是瞬間變了一個人。

  “很早以前,逐鹿之戰(zhàn),蚩尤起兵討伐皇帝,皇帝令應(yīng)龍攻之冀州之野,應(yīng)龍蓄水,水淹蚩尤大營損兵無數(shù),蚩尤請來風伯雨師助陣,縱大風雨把皇帝的兵卒水淹風吹,攪得個天翻地覆,應(yīng)龍化為龍身與之拼死抗衡,其力漸衰,功力即將耗盡……”

  顧久久聆聽著,不知為何他想起了夜輕塵。

  桑萁的聲音接著道:“之后,皇帝又派出一名青衣神女幫助應(yīng)龍,此女名喚女魃。風伯雨師不敵女魃敗下陣來,皇帝趁勢絞殺蚩尤,而應(yīng)龍卻功力耗盡不得不獨自躲在南方。女魃找到了應(yīng)龍,為了使他振作起來,她日夜唱歌給他聽,并把自己的功力一點一點的轉(zhuǎn)移到他的身上,這段時日是他們所擁有的最快樂的時光。然而……”

  他微微一笑:“女魃還是不辭而別了,她失去了全部的功力被邪魔侵蝕,所到之處大旱連連,天帝將她置于赤水之北,沒多久她便入了入輪回?!?p>  “那應(yīng)龍呢?”顧久久好奇道。

  桑萁的聲音像是被黑暗吞噬了,良久之后,突然道:“在宮變發(fā)生前的三個時辰,我就在圣主的宮殿,他對我說過一句話?!?p>  桑萁轉(zhuǎn)回頭:“絕不能讓輕塵步入自己的后塵?!?p>  他又轉(zhuǎn)過頭,即使看不到顧久久的臉龐,但他能聽到那孩子似乎不爭氣的抽泣了幾聲。

  他語重心長道:“小崽子,即使你吃了續(xù)命靈芝,又能活多久?我承諾過要護輕塵一世周全,我所要呵護的不僅僅是他的人,還有他的心。我會用盡一切手段杜絕他與凡人所生出的任何一絲微小的可能?!?p>  他嘆了口氣:“如果凡人死去,他所要面對的是成千上萬年的孤獨?!?p>  顧久久的人和他的聲音都淹沒在黑暗中,空氣越來越稀薄,他屏住呼吸。

  兩個人并排躺了許久。

  顧久久道:“你妒忌我?!?p>  桑萁道:“你沒睡醒嗎?我為什么要妒忌你?”

  顧久久道:“如果我死了,陪在師父的身邊的自然就只有你了。”

  桑萁道:“如果你老死了,能陪在他身邊自然也只有我了?!?p>  另一個聲音道:“噓,你聽見有人在說話嗎?”

  顧久久和桑萁同時一愣,兩個人再也想不到這句話竟然是地下鉆出來的。

  顧久久張了張嘴,卻被桑萁用力捂住,他眼睛溜溜亂轉(zhuǎn)。

  棺材板下,兩雙耳朵貼上來,須臾,其中一人道:“這是棺材板嗎?”

  另一人持火把照了照,點頭道:“呦,還是紅絲楠木的!”

  頭被重重敲了一下:“笨蛋,我不是讓你事先探測好宋記銀樓的地形嗎?你怎么挖到人家祖墳來了?”

  挨打的人連連叫苦:“見鬼了,我是按地圖帶的路呀?!?p>  說著展開地圖,兩個人瞅了瞅。

  棺材板上傳來聲音:“我的孩兒呦!你怎得如此短壽呢?爹爹心疼你,周記銀樓的寶貝全都給你捎上了,你泉下可別受苦呦!”

  桑萁哭的聲淚涕下,配合他連連拍打的動作,簡直活靈活現(xiàn)。

  顧久久嘴角直抽,卻又不敢發(fā)出聲音。

  “你看,我就說我?guī)У穆窙]錯,這可不是周記銀樓嗎?”那聲音道。

  另一人猶豫起來:“不對呀,小周公子昨兒還好好的?!彼€想再說什么,桑萁哭的撕心裂肺:“爹爹走了,財寶你可一定要收下啊。”

  他的聲音戛然而停,棺材板下兩人眼睛登時一亮,牟足了氣力鏟土而上,又牟足了氣力把那具沉甸甸的棺材抬了上來,兩個人大喝一聲翻開棺蓋,執(zhí)火把朝里頭一望。

  顧久久和桑萁的眼眸同時大睜,兩個蠢賊駭?shù)谋ь^鼠竄,邊奔邊喊:“鬧鬼啦,詐尸啦!”

  桑萁拉出顧久久,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顧久久道。

  桑萁踢了他一腳:“呆子,你以為我真的會陪你去死,等你憋死了自會有人來救我?!?p>  頭上又挨了一記爆栗:“算你走了狗屎運!”

  顧久久抱起腦袋:“你這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若真狠得下心殺我,干嘛還要兩次救我?”

  “還不是為了……”他沒再說下去,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一變:“糟了,我必須得去見一個人!”

  他袍袖一展,抱起顧久久急掠而行,風聲灌耳,一切的景物從眼前飛逝而過,如同騰云駕霧,他凝視著桑萁絕美的臉龐,這狠毒的狐貍前一刻還想要殺了他,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覺得這懷抱如此的溫熱,如此的安心……

  兩個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樹林之中大霧升騰,鳥聲凄迷,直直狂奔了數(shù)里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見、見鬼了!”那口棺材仍然躺在地上,連棺蓋都未合上。

  顧久久捂住眼睛,不敢直視。

  桑萁靜立片刻,濃霧漸散,他抱著顧久久朝著遠處隱隱搖曳的燈光走去。

  “別怕,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要咬牙活下去。”

  顧久久道:“桑大人……”

  桑萁道:“哼?!?p>  顧久久道:“鐵打的身子水做的心?!?p>  桑萁低下頭:“怎么?你愛上我了?”

  顧久久飛起一片紅暈:“去……”

  他話未說完,桑萁腳下“咔噠”一聲,像是踩到了什么,他抬起腳。

  懷里的人發(fā)出一聲驚呼,指著前方:“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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