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秦惜年,嘉國唯一一位異姓王,發(fā)妻清河公主乃是宋承乾的親姐姐,不過已經離世,只留下一子,如今已有十五,名曰秦駿,也就是那位讓人聞風喪膽的趙王府小公爺。
父親是親王,也是整個武官集團的中堅,母親是一國公主,兩個舅舅,一個是太子爺,一個是楚王,這出身就是放在勛貴如云的長安城里,那也屬于最頂尖的一小撮了,就連天子都對其十分寵愛,在秦駿八歲那年便加賜了他從五品的“游騎將軍”,其余賞賜之物亦是逐年遞增,連先前的宋瑯都只有眼紅的份兒。
含著金湯匙出身,可父母一個常年戊守邊關,一個離世多年,府上下人又只會阿諛奉承,助長其歪風邪氣,這孩子的性子如何,自然可以想象,那可真是長安城中頂了天的紈绔子,若論行事乖戾囂張的程度,比宋歡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引用一位曾吃過虧的朝臣的一句話:“這他娘的根本就是一顆刺球,誰碰誰倒霉,而且扎在身上,就算出了血也得忍著,絕不能叫疼!”
這也難怪京兆尹薛光一聽到趙王府小公爺?shù)拿志皖^疼,甚至連案子都沒問明白怎么回事,就趕緊把手下人推出來替自己擋災。
另一邊,越過了門口威嚴大氣的狴犴石像后,沒多久,宋瑯,小雀斑,還有那三個趙王府的下人便被一起帶上了公堂。
地方不大,規(guī)矩卻不小。
上有一匾,由左到右,金筆手書四個大字,是為“公明廉威”,堂下左右站著“儀仗隊”,這屬于是衙門中的皂班,與捕快的快班地位等同,只不過負責的領域不一樣。
堂上坐著一人,這是主審官,堂中靠左的位置有一方案幾,后面坐的則是副審官,右邊又有一位,執(zhí)筆蘸墨,手邊放著一本本小冊子,負責記錄審案的詳細過程,卻算不得“官”,只是不入流的“吏”而已。
“啪!”
隨著快班班頭一句“人已悉數(shù)帶到”,這驚堂木一拍,就算開始了。
自有一番打算的宋瑯趕緊拉著還有些迷糊的小雀斑下跪行禮,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道了句“草民叩見大人”。
宋瑯眼尖,光看堂上這人那淺青色的衣袍,就知對方只是個八九品的小官,而非京兆尹薛光本人,稍一想,便知定然是薛光不想攤上這破事,故而推個手下人出來擋災,不過也好,畢竟薛光是見過自己的,這一碰面,反倒不美。
事實也與宋瑯猜測的一樣,這位被臨時推出來的鐘大人其實比薛光還老,今年已是四十有三,生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滿身正氣,往下一看,見那趙王府管事竟不下跪,當即喝問道:“堂下何人?上得公堂,為何不跪?”
那管事仗著自己靠山硬,竟也不怕,反倒有些疑惑地望向鐘子期。
你不怕我家主子的么?
副審官,也就是那出了個餿主意,結果把自己也坑進來的幕僚見狀,竟道:“鐘子期!老爺不在,你倒耍起了威風,還不趕緊審案?”
鐘子期面無表情地瞥了那幕僚一眼,也未與他爭執(zhí),讓外人看笑話,只是死死地盯著那趙王府管事,語氣森嚴。
“到了公堂上,就要守公堂的規(guī)矩,不守規(guī)矩的......”
說著,他抬起手,伸向了桌上擺著的簽筒。
這可不是街頭算命用的玩意兒,這簽筒里,每根簽都代表了不同等級的刑罰,這一丟下去,管你是誰,都得乖乖受刑,那趙王府管事見遇上這么個混不吝,頓時也慌了神,雙膝一軟,倒是跪得有模有樣。
見對方肯服軟,鐘子期也收回了手,隨即又是一拍驚堂木,喝問道:“堂下何人,緣何告狀?”
趙王府管事抬起頭,吞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總算是多了幾分底氣,隨后朗聲道:“小人姓丁名忠,是趙王府的管事,今日是要狀告這賤婢,偷盜府上之物,還打傷了府上下人,請大人,為我趙王府主持公道!”
小雀斑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立馬便扭頭對丁忠質問道:“你說誰是婢女呢?”
鐘子期猛地一拍驚堂木。
“肅靜!公堂之上,豈容爾等隨意喧嘩!本官警告你一次,若有再犯,自有大刑伺候!”
小雀斑一扭頭,滿臉不忿之色,雙手抱胸,氣得連兩邊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丁忠卻是面露得色,暗道自家主子的名頭還是管用,這位大人只是特別好面子罷了。
鐘子期不去看丁忠,而是朝小雀斑問道:“你說,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小雀斑瞪了丁忠一眼,氣鼓鼓地道:“我才不是什么趙王府的婢女,今天我走在街上,見到有位婦人在被他們追打,她向我求助,我就幫她逃走,然后他們就一路追著我?!?p> 待得書記員一一記下,鐘子期才又朝宋瑯問道:“那你呢?”
宋瑯聳聳肩,顯得很是委屈。
“小人今天是去玄都觀上香的,路上見這三人圍毆一個弱女子,便忍不住出手相助,然后就被押到這來了?!?p> 丁忠一轉頭,指著自己還有些青腫的眼睛,恨恨地道:“弱女子?她哪里像個弱女子,她剛可打了我好幾......”
話未說完,鐘子期臉色一沉,伸手拿起一根簽子,直接往下一擲,簽子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公堂之上,肆意喧嘩,行刑!”
話音剛落,底下便立馬有三人走上前來,那丁忠一見,頓時慌了神。
“你,你敢!我,我可是趙王府的......”
那幕僚見狀,趕緊起身喝止道:“住手!”
鐘子期瞥了他一眼,隨后又看向那三個手下,語氣森嚴。
“刑簽落地,法不可改,你們還愣著做什么?”
那三人苦兮兮地對視一眼,知道這位鐘主簿的性子最是執(zhí)拗較真,平日里就連薛老爺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自己,雖有些不情愿,卻還是走上去,將丁忠給摁在了地上。
丁忠嚇得哀嚎不斷。
“別,別打!小人知錯!小人知錯!”
幕僚亦是再度喝止道:“快住手!”
鐘子期卻是霍然站起身來,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
“打!”
兩人摁住丁忠,一人拿起竹板,朝著其臀部便打了下去,旁邊那兩個趙王府的下人見了,亦是嚇得瑟瑟發(fā)抖,根本不敢多看,趕緊別過頭去。
笞刑,嘉律五刑中最低的一種,其余四種分別是杖,徒,流,死。
笞,即用木板打擊犯人的背,腿,臀等部位,有時也會用鞭子,笞刑共分五等,最低十下,每多一等,再加十下,丁忠只是在公堂上隨意開口喧嘩,也不是什么重罪,這十板子下去要不了命,但肯定得疼上好幾天就是了。
行刑完畢,打的那人下手也不重,可丁忠卻好似已經去了半條命,哼哼唧唧的,還是被那兩個手下攙扶著,才能勉強跪好,頓時再也不敢隨意出聲了。
那幕僚眼神陰沉,差點沒氣得把牙齒咬碎,卻也拿這死腦筋無可奈何。
為了維護公堂威嚴,連番打壓了丁忠的囂張氣焰后,鐘子期才又問道:“原告丁忠!你剛才說她是你趙王府的婢女,偷盜府上之物,你可有證據?”
丁忠抬起手,朝著身旁兩個王府下人一指,看來也著實是怕了,就連聲音都低了不少。
“府,府上有她的賣身契,大人可讓這二人前去取來?!?p> 耳聽得對方竟敢如此污蔑自己,小雀斑頓時忍不了了,剛要開口說話,卻直接被宋瑯給捂住了嘴。
依這位鐘大人的脾氣來看,他連王府管事丁忠都敢打,難道還不敢打你?
鐘子期也不去看那邊的兩人,而是立馬向丁忠追問道:“她偷了什么?”
丁忠略微遲疑了一下。
“偷,偷了一塊玉佩?!?p> 鐘子期全然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語速極快,就好似連環(huán)弩箭一般,一根接著一根射過去。
“哦?那玉佩是何形狀,什么顏色,有無圖案,幾斤幾兩,價值幾何?”
這一連數(shù)問,直接把丁忠給問懵了,畢竟他本來就是臨時編的,這情急之下,哪里能想得出,尤其剛挨了一頓打,現(xiàn)在一看到那濃眉大眼,正氣凜然的鐘大人就害怕,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了起來。
“玉,玉佩是,是圓,哦不,是方,是方形,圖,圖案,那個,中間開了孔,至于重,重......”
已經看出丁忠根本就是在胡編亂造的鐘子期,猛地一拍手邊驚堂木,呵斥道:“大膽丁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如何敢在這御賜金匾下編造故事,胡亂栽贓!豈非視我嘉律如無物么?”
一聲爆喝,再加上一個御賜金匾的名頭,丁忠頓時嚇得臉色煞白,卻還在矢口否認。
“沒,沒有呀,大人,我,這......”
鐘子期不待他說完,一張口,語氣愈加快速,氣勢愈加雄壯。
“你說她是你趙王府的婢女,那本官問你,為何你趙王府的婢女,衣服鞋履都不是京畿一帶的式樣?”
“她,她自己偷偷做的!”
“那本官再問你,你一個管事身上穿的,為何還不如一位婢女?”
“她,她偷......”
“丁忠!你口口聲聲說她偷了你趙王府的玉佩,那本官剛問你玉佩什么式樣,你為何想不起來?”
“我,我......”
“本官最后問你一句,這姑娘姓甚名誰,何方人士,你可能答出?”
這下丁忠是徹底慌了神,完全不知該如何作答,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過了好半晌,才勉強回過神,一咬牙,大聲道:“大人,別的不說,他們打傷我趙王府的人,按律也當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