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柏候府已是一片肅殺。前后院落人丁稀少，且都是在隱秘處望風(fēng)警戒。門客、部曲與男仆都在谷倉穿戴衣甲，領(lǐng)取兵器，老弱婦孺則躲在地窖，暫避一時，方同輝也在其中，他如今被重點保護(hù)，比九姨太還要金貴還要香。
書房里溢出一陣陣肉香味，烏雞的香。書案上不見一本典籍，而是滿滿堆著一席烏雞宴，八寶烏雞、人參烏雞、清蒸烏雞、爆炒烏雞……肉必酥爛、入口即化。就餐者只有一人，便是柏候繼。但見他一言不發(fā)，狼吞虎咽，如風(fēng)卷殘云，好比餓死鬼投胎。高浮在旁不迭輕聲道：“公爺，您慢些吃！”
高浮知道這是柏候繼的一個怪癖，每臨險事，心緒難定，必食烏雞以寧神，且是一只一只不停地吃，直到腹脹難忍。
訶施德疾步入內(nèi)，道：“公爺，咱家的壯士們都準(zhǔn)備好了！”
柏候繼呼吸一緊，手一抖，無意識地咬下一顆雞頭，嚼了幾下覺得不對，又吐出在地上，罵道：“怎么是雞頭，最煩吃這個！”
訶施德看見地上那顆被嚼得半爛的雞頭，活像一張扭曲的人臉。
柏候繼用茶水漱了漱口，又將油漬黏稠的雙手放入婢女端來的玫瑰花水中搓洗了幾下，擦擦干，長袖一甩，離了書案，去往里間，訶施德與高浮緊跟。
里間實為一個小佛堂，金佛安然、檀香漫然、燈燭煌然，東墻上掛著那幅名作《驅(qū)狼圖》，圖的下方置一張香案，案上擺著香燭。柏候繼拜了拜佛，又行至東墻邊，跪下在蒲團(tuán)上，合掌禱念了起來，口中之語卻不是經(jīng)文，倒像是一段神秘的咒語。這一跪便是半個時辰。
戌末亥初，高浮給訶施德使了個眼色，訶施德近前兩步走，小聲對柏候繼道：“公爺，亥時已到?！?p> 柏候繼睜開雙目，眼神一凝，神色竟變得如劍一般鋒利，長身而起，平展雙臂，兩袖生風(fēng)，胸前更是生出一團(tuán)玉光。畫中老虎竟然動了起來，一聲虎嘯隨即傳出，地面似乎為之一震。
高浮一個心顫，咽了咽口水，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些。再看訶施德，氣定神閑，與往常無異。
又一連虎嘯響起，四圍墻壁微微晃起，掛虎的東墻尤甚。未幾，《驅(qū)狼圖》上玉光驟起，愈發(fā)奪目?！昂艉簟币魂囷L(fēng)響，圖中猛虎竟飛躍而出，變?yōu)橐恢磺嗷?，繞著柏候繼奔躍了幾圈，“嗖”地?fù)淙肓怂捏w內(nèi)。柏候繼的前胸后背處遂留下兩片玉光，漸漸消散，又若隱若現(xiàn)。
這當(dāng)然不是一頭有血有肉的真老虎，也不是一只虛幻不實的玄象，而是一道靈象?！厄?qū)狼圖》為天賜神物，里頭的老虎亦是靈物，蘊(yùn)藏著巨大而神秘的力量。柏候繼得此圖后便尋了一位高僧，求得引虎出畫之決。此刻的他不啻于一位真正的宗師，且頓覺精神百倍，大笑三聲，道：“天命所歸，天命所歸，哈哈哈，天命所歸也！”
訶施德諂笑道：“此虎乃佛陀所降，公爺?shù)么颂烀?，乃我蜀國百姓、玄明百姓之福也！?p> 柏候繼像是自己給自己潑了一盆冷水，馬上冷靜下來，道：“依計行事，你們密切關(guān)注城中動向，但見火起，速速稟報！”
訶施德立時應(yīng)承下來，出了書房，又加派兩名伸手靈敏、目力上佳的部曲爬到府中的高樓頂上，一瞬不偏地遙望著城南。
京城戒嚴(yán)，城南罷市，夜市不再，燈火比之從前也黯淡了許多。幾處大火也因此顯得格外打眼。
一匹通體赤紅的驊騮寶馬在熊熊火光邊屹立不搖，蹄兒也不溜，一如它的主人，馬鞍上的姜書賢。這是他今晚在城南看見的第九把火。
一個教衛(wèi)攆來，道：“都督，城南一帶屢屢起火，其中定有蹊蹺，或許是程黨余孽在作祟，是否考慮派一支禁軍前來增援，以備不測？”
姜書賢搖頭道：“都說城南形勢復(fù)雜，于是乎這就亂了，就這么理所當(dāng)然嗎？”
教衛(wèi)道：“屬下愚鈍，不知都督何意？”
姜書賢道：“火災(zāi)是誰的事兒？”
教衛(wèi)道：“擱在平時應(yīng)該是滅火軍管?！?p> 姜書賢道：“那就去找滅火軍來救火吧?！?p> 教衛(wèi)道：“就這樣？”
姜書賢道：“那你還想怎樣？敵不動，我不動。我倒要看看今晚會有幾只鬼跳出來！”策馬而去，人驥從容，可他不知道在城南的第十把火燃起之前，城南幫已經(jīng)開始行動。這次他們預(yù)設(shè)了一百多個突擊點，散落分布，每個點上都有幫徒潛伏著，并備足放火用的燃燒瓶。待幫主婁一刀點起第一把火，他周遭的幫徒見火光起，也跟著放火，如此見火放火、火光相傳，很快便形成燎原之勢。
可這一百多把火并非燒在城南，也不是城東，而是在城西。城南那不痛不癢的十把小火不過是一個虛晃，為的是在城西點一場大火，燃一片火海。
城南幫在西市與城西各坊放火的同時，又派出一撥大嗓門的漢子滿世界飛竄，口中不斷高呼“雷黨縱魔，皇帝離京，隨龍出城，免遭屠戮”；又將幫中各個據(jù)點暗中豢養(yǎng)的妖怪全數(shù)驅(qū)來城西，狩獵人間；并派出暗器射手上百名，配合縱火者，共同攻擊城南一帶巡邏的官差與官軍。城南大亂，各街道坊市的百姓多半舍家而出，玩命奔走，可剛一逃出火海，或許就喪命于某只妖怪的血盆大口中……
婁一刀攜一隊刀斧手左沖右突，逢人便砍。今晚城南幫幫眾皆頭戴妖鬼面具，故而更加肆無忌憚地殺人放火。一場血腥的游戲開始了。
前方?jīng)_來一隊官軍，婁一刀將手一揮，道：“向前齊射！”
眾手下立馬投鏢放箭，先下手強(qiáng)，放倒多名官軍。接著又沖將過去，刀劍縱橫，一片喊殺。婁一刀的刀已多年未沾血，雖說刀法生疏了些，畢竟功底尚在，連著斬殺數(shù)人，自認(rèn)為“酣暢淋漓”。刀光之下是心底那久違的殺戮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