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玉皇爺由風(fēng)奴引入院子時,飛廉叔叔正和“混元一氣囊”較勁呢。飛叔叔雙手抓著懸在半空扭來扭去的口袋,紅頭脹臉呼呼喘著粗氣。那破袋子不停歇地“噗呲、噗呲”一聲聲地泄出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濁氣,像一臺撒氣漏風(fēng)但性能尚可的破拖拉機(jī),前竄后跳,牽引得飛叔叔踉踉蹌蹌東倒西歪。
“大膽飛廉!你可知罪?!”玉皇爺一聲斷喝。
“?。〕荚撍?,不知大帝御駕親臨,未曾跪迎,望企恕罪!”飛叔叔松開“混元一氣囊”,倒身便拜。那破口袋失去牽制,在半空“嗖嗖”得竄來竄去。
“沒問你慢待之過?身為風(fēng)部正神,這漫天惡風(fēng),因何而來?……”玉皇爺不怒自危。
“爺爺,能不能不羅嗦啦?!”我捅了捅玉皇大帝,“還要不要補(bǔ)一氣囊啦?你都答應(yīng)了……要不,把我的‘皮卡丘’還給我!”
“若不是天孫與你求情……”玉皇爺做了一個殺無赦的手勢。
“爺爺,幫我把它抓住??!”我跳了幾跳,還是夠不到那個東游西蕩的破口袋。
玉帝爺一伸手,那“混元一氣囊”乖乖落到他的手中;我已引罷線穿好線,手舞如梭,忙和起來。
片頃,收線停針?!盃敔?,補(bǔ)好了!”
“哦,好漂亮一朵小花兒??!”玉帝爺不至于這么沒見識吧,又是一番愛不釋手,難道老爺子又想據(jù)為己有?
“飛廉,這次暫且作罷,下不為例!”玉皇爺賞玩夠了,邊說邊將一氣囊遞了過去。
飛叔叔如蒙大赦,哆哆嗦嗦站起身,雙手接過口袋,渾身早已大汗淋漓,“謝過大帝!”
“謝我作甚?又不是我補(bǔ)的。”玉皇爺贊賞地瞧瞧我。
“天孫姑娘大恩大德,飛廉沒齒難忘……”飛叔叔咬文嚼字地冒著酸氣。
“別忘了答應(yīng)我的‘三月拂柳風(fēng)’就好!”為了牙齒的健康,我連忙打斷他。
“一定!一定!一定!隨時要隨時給?!憋w叔叔答應(yīng)得十分爽快。
“飛廉啊……”玉皇爺再次開言,“你那寶貝女兒飛鯉和天孫似乎有些小嫌隙,我可否居中調(diào)停下???”
我瞪了玉皇爺一眼,太八卦了吧,身為一天執(zhí)掌竟然還有閑心管姑娘間的小嫌隙?!
“飛鯉!給我滾出來!”飛叔叔暴喝,“你怎么得罪天孫姑娘啦,還不快來賠罪!”
“我次奧!”我心里罵,世間本無事,只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二貨們。
“我哪有?”飛鯉撅著嘴跑過來,低著頭站在飛叔叔身旁,都沒多看我一眼。
“飛鯉姑娘,我來問你,你可是喜歡豬小戒?”玉帝爺開門見山,全不管飛鯉的感受。
“豬小戒?”飛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三個月前就不喜歡啦!”
“???!……”玉帝爺OUT了,他大概不知道青春情愫的保鮮期越來越短,甚至可以按小時計算,一時不知話題怎么繼續(xù)。
“我現(xiàn)在喜歡的是楊小戩……”飛鯉雙手合掌在胸,旁若無人地秀著陶醉,“他那么高、那么瘦、那么白、那么沉默、那么憂郁、那么……”
“沒事啦!讓她慢慢花。”我沖玉皇爺攤攤手,“我們回去吧?!?p> “天孫,天孫,你別急著回去?。 憋w鯉三步兩步蹦到我身邊,挽起我的胳膊,“陪我多住幾天啦,我好好給你講一講?!?p> “我……我……”我輕輕抽了抽胳膊,無濟(jì)于事,只能向玉皇爺投去求援的目光。
玉皇爺攤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那是三月前的一天,細(xì)雨支離,我獨(dú)自一個人漫步在青石小巷里……”飛鯉也不再征求我的意見,繼續(xù)向我宣泄著她認(rèn)定的浪漫,“我沐浴在雨絲里,享受著觸及靈魂的清涼與飄逸……”
“你又忘帶傘了!”我一聲嘆息,“下雨挨澆十之八九,能不能長記性???”
“討厭!”飛鯉的情緒絲毫沒受我揭短的影響,“就這樣走著,走著……突然,‘啪’的一聲……”
“你摔倒了?!蔽也患偎妓鳑_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飛鯉一臉錯愕。
“又不是第一次。”我平淡的回答,“下雨天不帶傘也就罷了,總該換一雙合腳的膠鞋或拖鞋吧。厚水臺高跟鞋——雨天摔跤的必備工具!”
“小巫女,你能不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呀?!”她很誠懇。
“好吧,好吧,你講,你講?!蔽液軣o奈。
“我靜靜的趴在濕滑潔凈的青石板上,平復(fù)著雙膝和心頭微微的疼和痛。一秒、兩秒,時間就這樣被雨水沖刷走……不知過了多久,我想我可以勇敢的起身,面對那依舊孤單未知的歸程。就在此時,他!他出現(xiàn)了!先是一陣細(xì)碎悠揚(yáng)的腳步聲,接著,我看到半截光滑、白皙、富有彈性不失健壯的小腿,停留在我面前。雨水順著詩意的小腿劃過那玲瓏有致、精巧頑皮的腳踝,刷洗著沾印在皮膚上若有如無、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淺黃色塵土痕跡……”如果發(fā)言需要收費(fèi),陳述對于飛鯉而言,一定屬于奢侈品,“我沿著優(yōu)雅、得體、青春、時尚的人字拖、短褲和T恤向上探尋,發(fā)現(xiàn)了尖削的下頜、柔嫩的雙唇、高聳的鼻翼和藏在淺茶色超薄光學(xué)鏡片下清澈的眼眸。最最迷人的是那貼服在銀色鈦合金超輕鏡腿兒上,微微蜷曲卻不屈從,滴下點(diǎn)點(diǎn)雨珠兒的濃黑鬢發(fā)……天孫,你覺得怎么樣?”她忽然征求我的意見,原來傾瀉也是需要有回應(yīng)滴。
“什么怎么樣?”我不假思索,“他也沒帶傘唄。”
“沒情趣!”飛鯉輕輕搡了我一把,“你猜,他都和我說了些什么?”
“什么也沒說?!蔽覕蒯斀罔F,“他根本沒理你。走了!”
“哦買噶,果然未卜先知!”飛鯉瞠目結(jié)舌,“你怎么又知道啦?!”
“如果他去扶你,你會覺得他沒有征求你的意見,就動手動腳——輕浮;如果他詢問你,你會覺得他虛情假意,沒有實(shí)際行動——虛偽;如果他先征得同意再去扶你,你會覺得他刻意做作——矯情……”我直言不諱,“反正,除了不搭理你,他怎么做都不完美!”
“有你的,天孫!”飛鯉親昵的在我身上蹭了蹭,“還是你最了解我!”
“了解個屁!”怕傷飛鯉的心,我沒有說出口?!拔ㄅ伺c小人難養(yǎng)也,親則不遜,遠(yuǎn)之則怨?!敝倌岽鬆斣缇途俚目偨Y(jié)過了,翻譯成簡練些的白話文就是——“冷淡是和作女相處的最佳方式!”
“那你幫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讓楊小戩也喜歡上我呢?最好是不著痕跡、不知所為、順理成章、水到渠成、海枯石爛、死心塌地的那一種喜歡!”除了不切實(shí)際,缺心少肺也是一個合格作女的必要條件。
“這個嗎……”不是我不想幫她,而是不能幫她。豬小戒一事便是前車之轍,其結(jié)果就是:有心為良媒,始知姻緣亂,非是感情濫,月老錯牽線。
……
“你們倆丫頭慢慢聊吧,我先回去了?!庇窕薁敶蟾艑?shí)在聽不下去也理解不了,插言道。
“難得御駕親臨,不如在小仙的府第多盤恒幾日……”飛叔叔自然不愿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盤恒幾日?我倒是想,你去和王母娘娘幫我請假???……”玉皇爺自知失語,擺了擺手,“不談這個啦!我走了,飛廉,你好自為之?!?p> “玉帝暫且留步?!憋w叔叔趨前幾步,湊近玉皇爺,竊竊耳語,“總不能再讓您徒步走回去吧?!前幾日小仙剛剛置辦了一輛云騎,……”
“嗯?”玉皇爺應(yīng)了一聲,但是語焉不詳。
“最近不是反腐倡廉,嚴(yán)查公車私用嗎?”飛叔叔諂媚的笑了笑,“再說有輛私騎,出入也方便些?!?p> “嗯……”玉皇爺略略沉吟。
“玉帝放心,不是什么奢侈品,夠不上賄賂的檔次,就是小仙的一點(diǎn)心意……”飛叔叔話鋒一轉(zhuǎn),“不是‘御’字頭也不是‘神’字頭,‘閑P1616’,您出出入入也方便些?!?p> “老爸!你私購云騎,我媽知道嗎?”飛鯉問,“作女”的另一必然特征就是——沒眼力勁兒。
“您瞧……就算您幫我一個忙唄!”飛鯉的不長眼倒是不經(jīng)意幫了他爸一個忙。
“嗯?!庇竦蹱斝恼詹恍厣斐鍪帧?p> 飛叔叔心滿意足地笑著,把一個遙控鑰匙遞到玉皇爺手里。
……
后來一日,王母娘娘突然造訪東天不工坊,大概只有我隱約知道所為何來。
嫘祖太婆率全坊一干受神封女仙,繪彩堂相候,位列末席的我,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出盡了“風(fēng)頭”。
相敘無幾,娘娘便言明有意收我為螟蛉義女,且夸贊:一則,替天行道,為君分憂,修補(bǔ)“混元一氣囊”居功至偉;二則,乖巧伶俐,賢淑聰慧,深得玉皇大帝喜愛。
其實(shí),我天性頑劣調(diào)皮,女巧一族又盡是溫良謙和的女眷,不論年紀(jì)輩分,對我只是寵愛放縱,從無苛責(zé)管束。年屆及笄,已然無拘無束橫行東天,好在只懂些舞針弄線的微末伎倆,不通絲毫舞刀弄槍的門道,倒也惹不出什么驚世駭俗的禍?zhǔn)?。如果說揮別二八華芳的飛鯉,將自憐自戀的作女特質(zhì)展示得一覽無余;那么未及雙十華年的我,則提早將我行我素的御姐風(fēng)范演繹得酣暢淋漓。
因此,于祁山之行,只是給出個“去找飛鯉小聚幾日”的理由。對于補(bǔ)囊、遇圣、贈袋等事,我渾未放在心上,事后自然也不會四處饒舌絮叨。
是故,嫘祖太婆等人如聞天書,似在云中霧中,只知道天賜御親,且貴及天父天母,除叩謝王母娘娘,于我只能用目光探詢,尷尬無措的神情像縱線木偶。
認(rèn)干親不過是個形式,扣三個頭,拜幾拜,“干娘”“干閨女”的一呼一答,也就走完了過場。因稱呼上的親近,感情上應(yīng)該也多少會溫情些。只是玉皇爺相應(yīng)的由“爺爺”變成“干爹”,雖順理成章,我卻多少覺得不自然,好在我既不想要豪騎也不想做高仙,對“干爹”無欲無求,且隨它去吧……
自嫘祖太婆至沈壽姐姐于認(rèn)親之事,誰都未置一詞,只是太婆攜著我去了一趟“媧皇圣境”——女媧始祖隱居的洞府。
我欲開言……
女媧始祖擺擺手,指指天:“隨它?!?p> 兩個字解去我心頭疑惑。
太婆欲開言……
女媧始祖擺擺手,指指天:“隨它。”
兩個字解去太婆眉間焦愁。
我和太婆無言……
女媧始祖指指我,指指天:“隨它。”
兩個字不知所謂……
“我不工坊女繡族,一技傍身,繡冠眾仙,縱是玉皇王母也須禮讓三分。想必……不是什么壞事?!毕C仙┥┩低祫裎课?,或許是勸慰自己。
我笑笑,指指天:“隨它?!卑駱拥牧α渴菬o窮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