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馬車疾馳而去,在一個屠戶家留下滿屋金銀。
房楚馨點著腳尖,邁過地上的金塊銀錠,把夫君聶遠俠一個人留在前廳。
“飯做好了,我去盛,你叫娘出來吃飯吧?!?p> 房楚馨眼角瞥了一眼地上熠熠耀眼的金銀面無表情,秀眼玉容竟顯得生冷,嫌棄。
“夫人,國君還給你送來了一車綾羅絲綢,在院子里,你看看有沒有能入得了你眼的?!?p> “不必了,吃了午飯,分給村人吧?!?p> 房楚馨頭也沒回,走到了耳房。粗布麻衣穿在她的身上,有些不相襯。
聶遠俠微嘆了一口氣,無奈,也心酸。如果不是他一年前的沖動,自己和夫人現(xiàn)在正在衛(wèi)國安然無憂地生活,不必理會朝堂心計、小人利用。
如今,他隱藏真實姓名,不敢拋頭露面,以屠夫的身份在杞國偷生。
可是他衛(wèi)國第一劍客的身份還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很快傳到杞國國君耳朵里。
于是每天國君派人送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聶遠俠不知道為何,也無處去問。
房楚馨走進耳房,在門扉后面偷偷看了看聶遠俠。
他皺著眉頭,心事重重。
房楚馨不想把冷硬的臉色擺給他看,但是她故意這么做,無非是想讓聶遠俠知道,她不在乎他富貴或貧賤,以前聶遠俠風(fēng)光無限時是這樣,現(xiàn)在依然是這樣。
沒有了雕梁畫棟錦衣玉食,兩人也能溫榻訴語相擁而眠;也沒有了使喚下人,那就一人掙錢,一人做飯,粗茶淡飯也能相守一世。
房楚馨是這樣想的,所以她跟聶遠俠逃到杞國,從沒一句怨言。
污水四流的肉肆蒼蠅紛飛,除了來買肉的顧客,行人都掩住口鼻匆匆而過。
聶遠俠臉上系著一塊白布,既能阻隔污臭,也能避人耳目。聶遠俠手中握著鋼刀,正將一整個牛脊背切分成小塊。
“好刀法。”
聽到這句話,聶遠俠手中的牛刀頓了一下。
一個衣錦佩玉的男子手里抓著一把烏木扇,笑意盈盈地看著聶遠俠,在他身后,是數(shù)名腰中佩劍的壯漢。
聶遠俠側(cè)頭看了一眼,繼續(xù)切起牛脊背。
“閣下虛夸,客人都能看出來我不善于解牛,何來好刀法一說?”
男子好像并不介意周圍環(huán)境的臟亂,踩著地上流淌的血水走到聶遠俠面前。
“你的確不善于解牛,可是你能柔刀剝筋、剛刀斷骨,這就算是庖丁也絕不能比??墒恰@位俠士刀法有失協(xié)調(diào),如果不出我所料,閣下應(yīng)該…更擅長用劍!”
聶遠俠手臂頓了一下,繼而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專心切肉。
聶遠俠不回應(yīng),男子也不惱,微笑著走到切割牛肉的案板一旁,打開他的烏木扇子,為聶遠俠驅(qū)散煩人的蒼蠅。
海棠繡花香囊系在扇把上,散發(fā)出幽幽檀香隨風(fēng)飄在這方空氣中。
聶遠俠抬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空,說到:“可能要下雪,我收攤回家了?!?p> 男子一下笑出聲來,說到:“我還沒見過在七月夏日,晴天下雪的?!?p> “下雪不下雪都礙不著我收攤,就像我收攤不收攤也礙不著你吧?”
男子卻說:“這么早就收攤,不會被你夫人罵嗎?我聽說衛(wèi)國第一劍客可是出了名的怕夫人?!?p> 聶遠俠突然臉色一變,男子話音剛落,沾著肉屑的牛刀已經(jīng)抵住男子的左胸口。
“你是衛(wèi)國國君派來殺我的?”
周圍的壯漢紛紛拔出寶劍,大呵著包圍住聶遠俠。
男子看了眼這些沒用的護衛(wèi),如果聶遠俠真要動手,他們不夠十招打的。
“把你們的劍收起來?!蹦凶友凵裢蝗蛔兊美鋮?,眼中一剎那流露出的威嚴讓壯漢們低頭稱“是”。
“衛(wèi)國國君可派不動我,不過前天七國會盟,我倒是見他了?!?p> 聶遠俠心里驚訝。
他上下打量男子,眼神定在男子的袖口上,那是一圈黑龍刺繡--國君的象征。
那天以后,給聶遠俠送金銀財寶的不再是馬夫,而是國君。
盛滿金銀珠寶的箱子高高堆起來,幾乎要頂破茅草屋的房頂。
“王上請不要再送來金銀財寶了,我只是從衛(wèi)國逃來的殺人犯,實在承受不起王上的恩賜。”
“我聽說一年前,衛(wèi)國第一劍客聶云封沖冠一怒為紅顏,光天白日沖到朝堂之上殺了當(dāng)街調(diào)戲他夫人的衛(wèi)國相尹大公子,而后輕松脫身。可惜衛(wèi)國國君昏庸啊,竟然以藐視朝堂和刺殺朝臣的大罪逮捕追殺他?!?p> “衛(wèi)國國君無錯,換做是我,我也會這么做?!?p> “我敬佩你的俠肝義膽,敬佩你天下無雙的劍術(shù)?!?p> “王上,我實在承受不起,這些金銀財寶我紋絲未動,還請王上收回恩賜?!?p> “我知道你不是貪財圖利之人,可是你現(xiàn)在流落鄉(xiāng)野,還要處處提防暗殺,生活實在艱苦。就算你甘愿自己受苦,也要為你的夫人和重病的娘親想一想吧?!?p> “王上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
杞國國君抓住聶遠俠的胳膊和他并肩而行,說到:“你現(xiàn)在有母親需要贍養(yǎng),我不會讓你為我身陷險境的。”
杞國國君的心頭大患就算他自己不說,世人也已經(jīng)人盡皆知。
杞國的國君--姬子望,有一個哥哥--姬子期,七年前,杞國與俸國交戰(zhàn),杞國大敗。
為了止戰(zhàn),身為太子的姬子期被迫無奈,當(dāng)做人質(zhì)押往俸國。
又過了兩年,杞國的先王駕崩的突然,按照七國盟約,俸國需要把杞國太子送回,接任王位。
可是姬子望發(fā)動政變,提前坐上了王位,并且下令在全國范圍封殺自己哥哥,這樣一來,姬子期不敢回杞國,只能在俸國忍辱受屈。
俸國一直虎視眈眈,想要吞并他國,不斷對別國進行挑釁。俸國利用姬子望得位不正的由頭,想推舉人質(zhì)姬子期做杞國國君,蓄意派兵攻打杞國。
杞國國弱,不敢正面接戰(zhàn),只能將一切矛盾的源頭--姬子期處理掉。
可是姬子期身在俸國,每天跟隨俸國國君一起出行,為俸國國君牽馬執(zhí)鐙。常人根本無法接近。
所以,姬子望找到了聶遠俠。只是這種刺殺,必死無疑。俸國不是衛(wèi)國,俸王有三千禁衛(wèi)軍,一旦刺殺事發(fā),就算是飛鳥也插翅難逃。
房楚馨的手又被籠屜的蒸汽燙傷了,從手腕到小臂上,紅了一片。
痛--
秀齒緊緊咬住嘴唇,硬是忍住了差點掉出來的淚珠。
白皙的脖頸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蹭上了一道黑色的油污。
房楚馨忍著痛,顫抖著胳膊將飯菜端上桌。
從里屋把娘親攙出來的聶遠俠一眼就看到房楚馨小臂上的紅,和她白嫩的膚色相比,格外顯眼。
“很痛吧。”
“???沒有啊,怎么會痛呢?有點癢,我自己抓得?!?p> 房楚馨一邊把鬢角的黑發(fā)挽到耳后,一邊把筷子遞給聶遠俠和娘親。
如果是以前,這會兒房楚馨應(yīng)該又在房間里試自己新買的腮紅胭脂,或是發(fā)簪耳墜。下人讓聶遠俠假裝斥責(zé)著叫她下樓吃飯,她一邊嘴里為下人打抱不平,一邊走下樓。
但是那一切都隨著聶遠俠當(dāng)庭怒殺衛(wèi)國相尹公子而失去了。
身邊的母親又咳了幾聲,將嘴里的飯吐出來,她的病情又重了。時斷時續(xù)的藥讓聶遠俠母親的病情時好時壞。
聶遠俠看了眼茅草屋里被茅草隨意雜亂覆蓋著的金銀珠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