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老鞋匠的名字,只是知道他與我同是山東老鄉(xiāng),不過初次見他的時候,他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啦,而我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當(dāng)然這都是遠(yuǎn)嫁上海的姑媽告訴我的,除了這,他那獨(dú)特的吆喝讓我記憶憂新,因?yàn)槲遗c表弟時常跟著他身后學(xué)著他吆喝。
換底換幫,擦油上光,左改右,右改左,換鞋拉鎖。
跟著爸爸到上海,還沒說上幾句話,姑媽聽到猛的一驚,幾步跨到窗前,推開窗戶喊到:“老鞋匠,等一下,補(bǔ)鞋”。
姑媽回過頭來說:“聽說你們來,我把他表哥穿小的鞋刷了刷,補(bǔ)補(bǔ)讓侄兒接著穿,你看多好啊,在咱老家可舍不得丟”。
爸爸拉過我伸手拽了拽我露窟隆的衣服說:“多好啊,這都是牛皮的,回去和盒子爬樹爬墻頭的不怕磨了”。
“換底換幫??”,老鞋匠似乎不耐煩了,賣力的吆喝起來。
姑媽對著弄堂喊了一聲:“來了”。
老鞋匠的行頭是一輛三輪車,載著一個手搖縫紉機(jī),一塊墊鐵旁放著一個工具箱,這似乎就是他全部工具了。
老鞋匠三十多歲,說話聲音洪亮,可他的手與年齡極不相符,粗大有力,被上海冬天的海風(fēng)一吹裂了好幾道口子。
姑媽把袋子里的鞋往車上一倒,老鞋匠似看似不看的報上了價格:“換底五毛,換幫五毛,補(bǔ)一個窟窿兩毛,開線再縫一毛,擦油上光五分”。
姑媽打斷他的話說:“就是壞了幾個窟窿,咋這么貴?”
老鞋匠說:“老鄉(xiāng),搭布搭線不說,它還搭功夫??!我從八歲跟父親跑上海,干了那么多年了,沒多掙你的?!?p> 姑媽說:“還老鄉(xiāng)哩,你快點(diǎn)啊,俺侄兒還等著穿哩。”
老鞋匠說:“侄兒來了,大老遠(yuǎn)來一趟,你當(dāng)姑的上大商場買雙新的,這還補(bǔ)啥呀,干脆給我算了,給我家老大穿正好?!?p> 姑媽撇了一下嘴回頭往屋里走去,對爸爸說,“都是窮的,四個孩子不容易啊?!?p> 老鞋匠說,“急著回山東嗎?”
姑媽停下腳步回頭說,“這才剛進(jìn)門,讓我侄兒好好在這里玩幾天?!惫脣屨f著攬我過去,摸了一下我的臉。
老鞋匠說:“鞋我回家修,趁著天明好攬幾個活兒,一個窟窿我給你減五分錢咋樣?”
姑媽一愣,沖著那五分錢答應(yīng)了下來。
第二天,我與表弟唱著“換底換幫”的歌謠,等了一天沒有等到老鞋匠的到來,我埋怨姑媽輕信了別人,姑媽笑著說:“老鞋匠三天來一回,多少年了,錯不了?!?p> 我挖勾了一下露出的大拇腳趾頭把眼光投向了不遠(yuǎn)處的弄堂口。
第三天,老鞋匠來了,可是他給我?guī)砹耸?,“你看看,老鄉(xiāng),看把我忙的,回到家就讓俺媳婦嚷著我給俺家小四兒洗尿布,補(bǔ)鞋的事兒一下子忘了?!?p> 氣的我,鼻子吸動了幾下,眼圈一紅想哭,疼的姑媽把表哥的大鞋要過來讓我過了一天癮,而且還給我燉了排骨湯,幾根肋條骨放嘴里一濾,我一笑算是把這事兒給忘了。
老鞋匠照來,歌謠照唱,我再也沒有提鞋的事兒。
突然有一天,姑媽板著臉對老鞋匠說:“老鞋匠,明天我兄弟就要回山東啦,那鞋還能修上了嗎?”
老鞋匠一愣說:“耽誤不了他走,耽誤不了他?!?p> 伴隨著吆喝聲,他匆匆的走了。
老鞋匠的話再一次勾起了我的欲望,扒在窗前望著滿天的星星,思絮飛上了天空,伴著朵朵白云,飛過黃浦江,飛過揚(yáng)子江,飛過高山田野,飛到我的家鄉(xiāng),穿著表哥的那雙黃皮子硬底皮鞋,站在了打麥場上的石滾上,我揮手向小伙伴們致意,抬腿跺腳,只為讓他們聽到那悅耳的“咔咔”聲,往人群里擠,只為讓他們知道我有一雙不怕踩的鞋??
這時,外面下雨了,姑媽一驚說:“哎呀,這一下雨,也知不道老鞋匠明天來不來?!?p> 此時,我的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第二天,雨還是有沒停的意思,我們的行程改為了明天,湊著下雨把近鄰們叫來吃個團(tuán)圓飯,這時,弄堂口響起了老鞋匠的吆喝聲:“換底換幫,擦油上光??”
我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叫到:“來了?!?p> 姑媽從屋里走出來喊到:“快,快上屋來,老鞋匠,二十多里路啊,這么早,你怎么來的???”
老鞋匠說:“不能耽誤了你們走啊?!?p> 姑媽說:“下這么大,不走了,你也別走了,都是老鄉(xiāng)你客氣啥?”
老鞋匠坐在桌子前眼睛濕潤了,說:“孩子多,難啊難??!”
當(dāng)時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說的什么,這個疑問直到我再次去姑媽家才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