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上回去上海是借了農(nóng)村單干的春風,那這回是借了改革開放的春風,記得那是九二年的秋天,爸爸賣了三圈肥豬,萌生去趟上海的想法,陪他一路同行的依舊是我,由于我對老鞋匠有想法,所以一到姑媽家我就嚷著要見老鞋匠,因為他少給了我一雙鞋,那雙讓我得意的黃皮子硬底皮鞋。
姑媽說:“老鞋匠的大女兒與我相仿,偷偷穿了那雙皮鞋,都不容易??!大侄子兒,明天,叫你表哥帶你去人民商場選一雙去。”
爸爸說:“不了,今年我出了五圈豬,在村里你兄弟也是名副其實的萬元戶,八月十五我還在鄉(xiāng)里騎車夸富來呢,你弟媳兒考慮著你啥也不缺,給你做了兩雙千層底的布鞋,透氣,養(yǎng)腳?!?p> 姑媽接過鞋眼睛濕潤了:“等老鞋匠來了,讓他上一層橡膠底,上海柏油路多,耐磨?!?p> 表哥說:“老鞋匠剛走了,怕是三天后了?!?p> 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熟悉的叫聲:“換底換幫,擦油上先,左改右,右改左,換鞋拉鎖?!?p> 屋里所有人一喜,說:“來了?!?p> 弄堂口,姑媽說:“老鞋匠,走了又回來,你這是頭一回啊。”
老鞋匠老了許多,也黑了許多,不過他的牙依舊很白,粗大的手一指我說:“在十五路車站臺我就看見了,小老鄉(xiāng)又來了?!?p>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算是打了招呼。
老鞋匠說:“大姐,有啥鞋就拿出來吧,我收你個半價,也算是給這個小老鄉(xiāng)道歉了?!?p> 姑媽看了看我腳上嶄新的千層底布鞋猶豫了一下,爸爸見了急忙說:“把他表哥不穿的鞋就拿出來吧,上回拿回去的鞋,箱子還借去走親戚呢。”
姑媽聽了把那兩雙布鞋遞給老鞋匠:“加層橡膠底?!?p> 說完回頭上屋去了,不一會兒,嘴里說著走了出來:“我早就準備好了,前兩天我又刷了刷,現(xiàn)在孩子長得真快啊,一年一個樣,你看我大侄兒,越長越俊了?!?p> 老鞋匠說:“哎呀,千層底布鞋,我這輩子啊,享福都是俺老娘活著的時候,千層底的老布鞋,我穿著跑上海,哎,你現(xiàn)在看看,啥都是買啊?!?p> 姑媽說:“聽說你們就要搬遷了,你上海媳婦的那點地方夠你換幾套樓房的吧?”
老鞋匠說:“浦東劃了新區(qū),聽說在俺那里建個鞋廠哩,唉,將來生意不好做了。”
姑媽說:“鞋廠是鞋廠,補鞋的還少不了?!?p> 老鞋匠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像話了,我家大妮兒,鞋破個洞都不穿?!?p> 姑媽說:“破了你補啊?!?p> 老鞋匠說:“人家補了不要?!?p> 老鞋匠的手雖是粗大,一把割刀在他手里卻靈巧的很,伴著他的嘴一咧,一張橡膠鞋底被他裁了下來,隨后鋼錐打眼兒,勾針上線,手法熟練極了。
姑媽一笑說:“老鞋匠,還就是你,要別人啊,還真沒你這樣的手藝?!?p> 老鞋匠說:“現(xiàn)在的鞋大部分都是膠水粘,毛病就是開膠,破個窟窿人家就不要了?!?p> 老鞋匠舉起了手里的千層底布鞋說:“吃功夫的還是這,在咱上海市面怎么也下不來一張大團結(jié),買那膠鞋倆。”
姑媽笑著說:“就你懂,今天中午別走了,咱老鄉(xiāng)們聚聚?!?p> 老鞋匠看了看姑媽,又看向了我說:“不了,明天中午,我?guī)艺堈堖@位小老鄉(xiāng),大姐,明天我來帶你?!?p> 姑媽說:“還帶我,就你這輛破修鞋車?。俊?p> 老鞋匠說:“安上座位就是摩的?!?p> 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三輪已經(jīng)變成機動的了,那熟悉的吆喝也被循環(huán)播放擴音喇叭代替了。
我說:“老鞋匠,你鳥搶換炮了。”
老鞋匠說:“這才到那兒呀,將來我還要開修鞋集團哩?!?p> ??
第二天的老鞋匠很精神,他刻意的打扮了一下,可也掩蓋不住他滿臉歲月的滄桑,不過他媳婦兒很洋氣,洋氣的把嘴巴抹成了猴屁股,把眼睛抹成了熊貓眼,洋氣的與老鞋匠根本就不搭,不過她看我的眼神亮極了,飯桌上笑嘻嘻的給她大妮兒施眼色。
老鞋匠說:“拿出來吧。”
我知道這是老鞋匠早就準備好的,正準備送給我的禮物。
姑媽慫恿我打開,老鞋匠不讓打,說是等回到家再打,我應(yīng)允了。
??
回到家,眾人看著我打開了禮物,我突然驚呆了,是一雙黃皮子硬底皮鞋。
姑媽笑著說:“快穿上試試。”
我沒有急著試鞋,而是拿起來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鞋已經(jīng)穿上鞋帶,是反花扎蝴蝶結(jié)的穿法,鞋里鋪了鞋墊,是防臭的,泛著淡淡的清香。
姑媽笑著說:“老鞋匠真是,送鞋就送鞋唄,還扎了一女孩子的鞋帶。”
爸爸說:“老鞋匠四個姑娘,你再看他媳婦兒打扮的,也不是過日子的人,趕明兒里老鞋匠來了我把錢給他?!?p> 姑媽點頭稱是,可是直到我們回山東他也沒有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