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司會審(下)
沈鴻儒抬頭左手,拇指上帶著一枚黝黑的扳指。他眼神疑惑,但沒出聲詢問。
堂上眾人目光都聚焦到他的扳指上,呂希柏問道:“此扳指與本案又有何種關(guān)系?”
“這種扳指全天下共有四枚,分別刻著一篆字,合起來就是‘長治久安’,沈大人帶著刻有‘安’字的扳指。這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凡帶有這四枚扳指之人如陛下親臨,可調(diào)動一切資源,陳國密探也無條件接受差遣,包括生命。他們身份尊貴絕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主動與其他人聯(lián)系。這也是為何當初收到那封信時,小人一眼就能看出內(nèi)有乾坤的原因?!?p> 呂希柏一拍驚堂木沉聲道:“把扳指呈上來?!毙畎寻庵敢平坏剿种?,扳指外表是古篆的‘安’字環(huán)繞一周,呂希柏問道:“高鶴新,其它三枚現(xiàn)在何處?”
“小人不知?!?p> 呂希柏面色陰沉道:“沈鴻儒,這枚扳指,陳國何時交到你手中的?”
沈鴻儒閉起雙目道:“不過是一枚普通扳指與陳國何干。”睜開雙眼怒道:“一位見不得光,且是敵國密探所言,你們居然深信不疑,是何道理?這一切都是誣陷,子虛烏有!”
“人證物證具在,狡辯已于事無補,一旦結(jié)案這可是夷三族的叛國大罪,你抗不起!如果還執(zhí)迷不悟,不知進退,誰都救不了你。我們都知你是安泰四十六年的探花,年紀輕輕已官居四品前途無量,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多想想你的妻兒與親人們。五年前你還是一區(qū)區(qū)同知,如何得知朝廷方略,消息從何而來?還不快從實招供!”
沈鴻儒有些落寞道:“如此伎倆就可以加害一府之尊,哈哈……”聲間高昂道:“可悲??!”
呂希柏一拍驚堂木喝道:“休得咆哮,小心治你一個藐視公堂之罪?!?p> “要是本官沒有記錯的話?!倍疾煸憾加讽n榮成,今年五十有五,為官清廉疾惡如仇,敢說敢當深得同僚敬重,他朗聲道:“這枚扳指是丞相鄒博的心愛之物,朝廷很多人都見過,但又如何落到你手,本官就不得而知了?!?p> 沈鴻儒雙手緊握,怒目而視道:“老師兢兢業(yè)業(yè)一輩子,為大歷鞠躬盡瘁,披肝瀝膽,現(xiàn)今多數(shù)時候都在家含飴弄孫,已慢慢退出朝堂,難道就為手中的權(quán)力,連一個七十歲的老人都不放過嗎?你們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呂希柏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你真是枉讀圣賢書,為一己私欲,賣國求榮,罔顧朝廷圣恩,善惡不分,忠奸不明,把師生情義凌駕于法度之上,你到底是誰的臣子,身上流淌的可是夏族血液。還有臉說天理!公道!這些年的學(xué)問都作到狗身上去了,??!”他臉色緋紅,激動的大聲道:“沈鴻儒叛國通敵,證據(jù)確鑿,罪無可恕,來人!”
公堂兩邊衙役高聲道:“到!”
“把他押入天牢,嚴刑拷打,一定要問出幕后主事之人?!?p> 沈鴻儒大概已經(jīng)認命,慢慢的平靜下來,也沒再反駁,當然就算反駁也沒有用。
楚蕭寒以前雖沒經(jīng)歷過審案,但看到這樣的審案過程,真是嘆為觀止,如果天下所有的官員都如此審案,那真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又漏’。還談什么公平正義,誰權(quán)力大誰就是王法。
以他對王宏業(yè)的印象,他手下官員應(yīng)該不敢如此明目張膽才對啊。呂希柏顯然一開始就認定沈鴻儒有罪,只憑高鶴新一面之詞就深信不疑,這那是審案,分明是強行定罪,其最終目的是劍指丞相。
“是!”有兩人出列,正要押走沈鴻儒。
楚蕭寒阻扯道:“慢!”
呂希柏神色陰沉道:“濟世侯有何見教?”
“本侯好奇一問,這就證據(jù)確鑿了?大人不再仔細盤問一下高鶴新,要是他誣陷怎么辦?”
呂希柏還沒有答話,高鶴新卻磕頭急忙道:“小人不敢,小人講的句句屬實,請侯爺明察?!?p> “大膽!公堂之上也敢信口雌黃,誰給你的膽子?”楚蕭寒喝道:“撐嘴!”
高鶴新心里冤得慌,但不敢表露出來,也不假他人之手,抬起右手就狠狠抽打自己的右臉,“啪!啪!”的聲音在公堂之中回響。那是真抽啊,很快臉上紅腫,嘴角見血,二十幾巴掌后,楚蕭寒才道:“長長記性,這里可是公堂,豈有你插話的份,下次開口前可要想好,明白嗎?”
高鶴新也不再言,只是拼命的點頭。
呂希柏心中暗道:這侯爺才當上幾天?架子就這么大,那以后還得了。嘴上卻道:“且不說扳指一事,只是一面之言,還不能證實,不可盡信。但通敵書信做不得假,那是他親筆所寫,憑此一條就已足矣。”
楚蕭寒朗聲道:“歷來臨摹書畫就是一種風雅事,善于此道者眾多,有的幾乎能做到以假亂真。通敵書信如若奸人所為,而我們還一腳踏進去,等到真相大白于天下時,呂大人如何自處?咱們關(guān)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可不能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本侯不善刑名,但這種證據(jù)真能做到鐵證如山嗎?可有萬一?”
又充滿感情道:“沈大人前途似錦,自毀前程賣國通敵的原因何在?以本侯之見不能僅憑一封書信就斷定他有罪,總要把這些問題弄清楚再下結(jié)論不遲。我們不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還是謹慎為好?!?p> “濟世侯言之有理?!眳蜗0睾V定道:“右少卿解大人對書畫一道有極深的造詣,特別是鑒別真?zhèn)?,?jīng)他之手從無一錯,這眼力在百官中無人不曉,皇上對此都夸贊有佳。要不濟世侯也看看這封密信,或許能發(fā)現(xiàn)一些不同?”
楚蕭寒從善如流道:“好?!蹦眠^密信,在燭火上烘烤后,藍色的字跡顯現(xiàn):歷國正在籌備滅陳之戰(zhàn),將在晉安五年,派三十萬精銳從海上乘船登陸,攻入摘星關(guān)。正面有百萬大軍牽制,陳國境內(nèi)的死士,也會大肆進行煽動策反等破壞行為。
公堂之中鴉雀無聲,都注意著他的動靜。楚蕭寒揚了揚手中密信大聲道:“諸位都是才華橫溢,博古通今的飽學(xué)之士,如此明顯的問題難道視而不見?”
“噢?”呂希柏不以為然道:“還請濟世侯明示?!?p> “如若我是沈大人,在冒死寫這封密信時,一定換一種大家都看不出筆跡的字體書寫。篆、隸、草、楷、行,隨便找一種從沒示人的字體易如反掌?;蛴米笫謱懽忠部桑植皇橇羰烂?,只要能看明白即可,這樣就算東窗事發(fā)也牽連不到我頭上。沈大人要得多蠢,才能如此明目張膽的傳遞密信?”
他這話把堂人幾位大人都罵進去了,好在他們臉皮絕對夠厚,都神色平靜。呂希柏如常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并不能說明說什么。”
“好?!背捄鹕淼溃骸皡未笕思热蝗绱撕V定筆跡一說,那我們不妨打個賭,如果解大人也不能分辨出真?zhèn)斡之斎绾???p> 呂希柏義正言辭道:“法度如山豈可兒戲?!钡€是提出折中辦法道:“如若解大人也無法分辨真?zhèn)?,一切請皇上定奪?!彼麑獯笕撕苡行判?。
“請呂大人移步。”楚蕭寒向三位書辦走去,指著案牘道:“呂大人請隨意書寫,本侯來模仿你的筆跡,解大人請轉(zhuǎn)身?!?p> 呂希柏在一張白紙上寫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楚蕭寒一看,我就如此遭人不待見嗎。仔細看后,泥宮丸中已經(jīng)完美復(fù)制這幾字,握筆一揮而就,還一口氣寫了十五副,共十六副字,從形、意、勢還有起始位置上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吹干墨汁,在背面把呂希柏寫的那幅字做了記號,翻過來后打亂,將運氣成份降到最低。幾人像見鬼一樣看著楚蕭寒,他們還從未見過如此本事之人,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臨摹得一模一樣,連草稿都不打。他們自認是分辨不出的,有人心中默默為解大人打氣,也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希望他能載個跟頭。
沈鴻儒坐在板凳上紋絲不動,但雙目卻充滿期盼,希望這位也許是故人的侯爺能扭轉(zhuǎn)乾坤,一旦坐實罪名,他真的扛不住,后果不堪設(shè)想。
刑部尚書李易慶與都察院都御史韓榮成也都走過來,與呂希柏站立一旁。被打亂后的十六幅字,他們誰都瞧不出真假,就算想做個小動作也無能為力。
十六幅字一字排開,楚蕭寒道:“解大請移步?!贝^來后示意道:“這十六幅字其中一副是呂大人所寫,另外十五幅為本侯所寫,你要做的就是把呂大寫的那幅字找出來。相信呂大人的筆跡您應(yīng)該不陌生?!?p> 解昱寧點了點頭,移步案牘前認真的看起來,隨著時間流失,他額頭慢慢見汗,十六幅字無論從那方面看都無區(qū)別,就像是印出來的一般。要不是當著兩人的面肯定要罵娘,這誰吃飽撐得耍人玩呢。只能硬著頭皮蒙了其中一幅道:“這幅是呂大人所寫?!?p> 楚蕭寒點了點頭道:“解大人可瞧仔細了?”
解昱寧恨不能錘死他,底氣不足道:“就是這幅?!?p> 楚蕭寒拿起那幅字揭開背面,上面并沒標記,微笑道:“要不解大人再試試?”
解昱寧那個氣呀,不帶這么玩人的吧,看了一眼呂希柏,見他面無表情。真是活見鬼,他還從沒遇過這種事,反正人都丟到家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次,于是乎又指著其中一副心虛道:“試試這幅吧?!?p> 其實大家心中都清楚呂希柏已經(jīng)輸了,只有身在其中的解昱寧還沒意識過來,楚蕭寒笑道:“解大人自行翻開吧。”
“哎……”解昱寧長長的嘆完氣道:“人老呢,不中用了?!憋@然他又沒蒙中。
“解大人不用妄自菲薄,本侯是相信您的眼光,但就筆跡來說想要模仿一個人,其實很容易,七分靠努力,三分靠天分。如今活字印刷在民間都大行其道,只需花上少許銀錢自己買回來一套,什么樣的書信內(nèi)容不能寫出來?想要從筆跡上去認定一個人,已然落伍。以后不可再以過往經(jīng)驗對待,揚長避短,與時俱進,方為上策?!彼淖プ」玫闹鲃訖?quán),微笑道:“諸位大人快請回座?!?p> 解昱寧向他躬身行禮,沒再言語。
公堂內(nèi)各就各位后,楚蕭寒侃侃而談,“就秘密轉(zhuǎn)遞消息來說,最好的方法是用一套完整的密語來代替文字。比如找一本書,就拿《中庸》來說吧,‘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蛲廪D(zhuǎn)遞‘天命’二字時,完全可以用數(shù)字‘一和二’代替。飛鴿傳書也好,人力轉(zhuǎn)遞也罷,當密信落入外人之手時,鬼知道寫的是什么,這也就大大規(guī)避了泄密風險。方法很多,但肯定不會如這封密信般直白的寫出來,此時作為呈堂證供?!?p> “而且還是用平時書寫習慣,留下蛛絲馬跡,然后又不知死活暴露自己,親手交到屬下手中。本侯如此一說,想必有人心中就在想:陳國派來的密探,還手戴‘如皇帝親臨’的信物,怎會如此蠢笨,連起碼的明哲保身都做不到呢?是啊,如果陳國的密探都這般貨色,那咱們也就沒什么好擔心的,只怕這樣的國度早就被人取而代之了吧?!?p> 他話鋒一轉(zhuǎn)大聲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高鶴新從小被李真人悉心調(diào)教培養(yǎng),本侯相信他學(xué)得就是如何成為一名出色的密探,必然包括死間、陷害、策反、保密等等,但絕對沒有投降一說,因為他的妻兒還在別人手中,歷國所有的一切親人朋友皆為幌子,可隨時舍棄?!币慌姆鍪执舐暤溃骸敖Y(jié)果只有一個,高鶴新的話一字都不能信,你們也休想問出任何有用的東西,還望幾位大人明察秋毫?!?p> “濟世侯天縱之姿,可隨意模仿他人筆跡,試問這天下有幾人能如他那般舉重若輕,不能因他的個例就以偏概全?!苯?jīng)他這么一鬧,今日這案子也很難再審下去,于是呂希柏一拍驚堂木把大聲道:“今日案審就到這兒吧,將人犯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