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事關(guān)情義
從前都是其言藹如
其心不可問
新家裝修進展的吐火如荼，賀明被吩咐要重新為家里挑選一套家具。主要包括兩張床，一套沙發(fā)，至于柜子——曾經(jīng)被用作是后備倉庫的東西——在拓展了新的生活空間后，終于勞苦功高的功成身退，被送到賀媽閨蜜家物盡其用的當成派的上用場的擺設(shè)——改裝貨柜——員工樓雖然沒了，樓下的建軍批發(fā)部可是堅若磐石的頑強經(jīng)營著，能為自家的東西找到好的歸宿，賀媽當然樂得其成的拱手相送。當然，這種慷慨的舉動來自于她本人更為明確的新計劃，她要為新家打造一套組合柜，而且是嵌壁式的。
賀明為了不辱使命的在正式入職前完成她媽的囑托，早早起床給畢霄準備早餐，她已經(jīng)最大限度的降低速度從而避免發(fā)出不必要的聲響，以免破壞了凌晨才睡的畢霄的睡眠質(zhì)量。賀明心說她是真不羨慕他那種當大boss統(tǒng)領(lǐng)一個大公司的身位，勞心費神的，沒見得半點所謂的成功人士登峰造極的凌人愉悅，反而是位高權(quán)重在位謀事的煩勞。
單就她某個夜半口渴，喝水的間隙都還聽到書房里細如雨點的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微弱的燈光從密實的厚重木門縫不慎泄露，寂靜長夜，他不眠不休的舉動簡直令人心頭驚孱，異常難解已經(jīng)到達那種高度的人，竟然還保有這種折煞旁人的堅韌攻勢來對待自己的工作，這讓懈怠了長達近四個月的賀明驀然清醒，清醒的意識到自己不應(yīng)該這樣閑散虛晃下去了。
很是合意，在她突然有鼓足干勁兒的正當口，仿佛神的旨意般，投出的簡歷居然有了回應(yīng)。讓下周一去面試。賀明覺得自己或許是時來運轉(zhuǎn)了，于是干起活來更是賣足了力。二話沒說就應(yīng)下了她媽這很明顯又要讓她大放血的囑托。
反正她馬上又要資金回流，經(jīng)濟轉(zhuǎn)暖了。她樂得她媽媽壓榨她。孝順的賀明如是想著。
“你這是因為做飯而開心，還是因為開心所以才來做飯。”畢霄在餐桌前乍然出聲時，賀明驚了不小的一嚇。轉(zhuǎn)過頭來，越過流理臺看到坐著的人拿著玻璃杯，喝水的同時眉目溫煦的也看著她，雖然聲色略顯沉啞，但精神頭似乎不錯。
“啊，吵醒你了?!”
“就是覺得好奇，你怎么突然改了作息?！睋?jù)他所知，她可是拒絕八點前起床的，這段時間以來，至少。
聽聞這言辭里透著些調(diào)侃，賀明也不反駁只是解釋：“我今天有事要忙，所以早些把今天的飯給你準備好。你自己記得按時吃。”
“什么事？”
呃……
“今天周末沒什么事，我可以給你提供代步工具。”畢霄說話的時候，神色疏朗，眉眼清越，有種難明的少年俊雅。
賀明覺得她搬到他家的這短短幾日，從他臉上發(fā)現(xiàn)了太多從前難以想象的表情。對她看得如癡如醉的韓劇嗤之以鼻的撇嘴；搶先夾到最后一塊她費勁烹飪的清蒸八寶魚后自鳴得意的笑；口口聲聲指責她不應(yīng)該吃那么多膨化食品有礙健康卻和她一起吃的悠哉游哉的若無其事。假如，賀明只是在毫無惡意的推測，假如繼續(xù)按照這個趨勢發(fā)展，畢霄很有可能會解放天性到返老還童，不對，人家可還是青年正當時，應(yīng)該是返璞歸真吧。
從心智上，出現(xiàn)某種退化。無事愣笑，對他來說算是種退化吧？
賀明覺得以自己的庸俗氣質(zhì)很可能會毀了他，于是不安的看了畢霄一眼，謹慎的拒絕道：“你不是凌晨才去睡嗎，難得的周末，就不要四處走動，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呀?！逼鋵嵾€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她不好意思說出口。
不想被打擾。
只想一個人慢慢悠悠的，懷著閑散恬淡的心，不受旁人所左的，獨自一個人完成多年的夙愿。很多年以前，還在看動畫片的年紀，那部動畫片里的小女孩兒異常愁苦于該如何向流星許愿，她想要一張床，又想要姐姐的病好。然后錯過了稍縱即逝的星子滑落。賀明當年看到小丸子因為躊躇不定而錯過許愿于是錯失了夢寐以求的單人床時，其內(nèi)心的嘆惋、不甘、哀愁、憂思、以及難解的對于渴求一張屬于自己的單人床的幽怨愁緒，她當時無比悲憤的想，不知什么時候自己會有自己的一張床。
不是委曲求全同賀光明爭暗斗占據(jù)著的床；不是宿舍那張爬上爬下的木板硬床；更不是后來對房東再三保證中小心翼翼使用著的從來都不屬于自己的大實木床。人，對于歸屬感的塑造往往是通過某個物體的。賀明這絕非戀物，而是向自己證明，這么多年后，自己終于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塑出一套房，置上幾張床。是生活，也是腳踏實地活著的佐證。
卻并不想讓任何人插手。連她親愛的母親她都不想，來對她完成這儀式一樣的任務(wù)橫加干預(yù)。
畢霄見她面色嚴肅地仿佛打家劫舍遭人識破般如臨大敵地看著他，倒也沒堅持再要求一同前往，只是面色如常地改口：“那你自己慢慢逛，萬一有事隨時聯(lián)系?！毖鄣讌s閃過讓賀明有些疑慮地落寞來，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她明明是在替他著想呀，讓他好好休息有錯嗎，誰要是這么讓她行動，感激涕零把手言歡都來不及呢，還失望了？！
“這樣吧，等我辦完事了。如果你到時候沒事，可以麻煩你接我回來么？”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和一位急欲表現(xiàn)自己的小孩子討價還價。
“那你大概幾點能完事？”畢霄拿手支著下巴，有些說風就是雨的問道。
“說不準……”
這怎么能說得準呢，宜家那么大，什么時候逛完是她能決定的事么。
賀明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平白薄了人家的好意實在有些不近人情，某種類似愧疚感的奇怪心理讓她看床過程中很是焦躁，完全沒了計劃里該有的賞心與怡情。反倒是自己一個人四處游蕩，形單影只在一眾男男女女當中很是突兀。然后她突然開始有些后悔了。
通往c區(qū)的室內(nèi)實木家具陳設(shè)館里，人流稍微少了一些，她相中了一張米色的原木大床，非常簡約但不同于前面看過的壓縮木拼接的造型別致的床，這張床看起來敦實穩(wěn)重的很，產(chǎn)品簡介上寫是手工打造的櫟樹原木床，只做了除菌消毒的熱處理，沒對材質(zhì)進行過多的浸染工序。賀明看的很心動，她端詳了那張床一會兒，在正要躺上去體驗一番的節(jié)骨眼上，聽到有人用驚訝又略微夸張的聲音叫她的名字。女聲因為有意的提高嗓音而顯得銳利，叫得賀明不僅莫名而且驚心。
她不記得自己欠了誰的錢呀。
現(xiàn)代供銷渠道的優(yōu)化升級實在是人類為完善生活，便捷自身而開創(chuàng)的前電商時代的偉大創(chuàng)舉，它提供一個讓人們各取所需的貨物積聚地，又以開枝散葉的發(fā)散姿勢將所有收攏的物件以自己為軸心派致該去的地方。因為專業(yè)，所以受人信賴，由于專一，于是引人前往。賀明轉(zhuǎn)身前不禁苦笑所謂的狹路相逢都是有人誠心挑釁才得以成就?？吹絹砣诵Φ脛偃谖蘸笏珠_始懷疑，除非患有被害妄想癥，否則哪有心思去挑起一場無中生有的戰(zhàn)爭呢。
她們本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當然也就不大可能成為生死相對的敵人。
“我就說看著像你，亞升非說是我認錯人?！?p> 許亞升老婆叫什么來著。
“他還真是沒眼力見兒，居然連你都認不出來了，不過啊——”
哎呀！反正叫許太太總不會錯。
“真是巧呢，居然能在這里碰到你?！边@個明艷開朗的女子攬著身旁高大男子的右臂，以一種不知無心還是有意的無邪語氣說：“一個人來看雙人床么？”
但無論她叫什么，好像都和她賀明沒有半點關(guān)系吧。因為她確實是不欠她錢的。
賀明曾經(jīng)為了一根沒有烤熟的肥腸千里迢迢（其實就是宿舍到西苑大概三百多米的距離）跑去跟老板理論，當時氣勢洶洶辭豐意雄連商法里的誠信守則以及消費者維權(quán)細則都搬出來了，最后老板被她懟的無可奈何要重新給她一根，她卻嚴明的拒絕了，還擺下一句‘烤腸事小，失節(jié)事大‘。聽得人老板莫名忐忑，尋思很久覺得，沒烤炸裂到發(fā)脆而已，咋還失節(jié)了呢。他其實沒明白，那個較真的女生的真實用意不過是給自己遭受不平的脆弱心理找一點理性限度以內(nèi)的自主安慰而已。
心里的委屈，是一件讓人尤其難受的事。當時的賀明以及前不久的賀明一直這樣認為。但之所以是前不久，她在那個天臺上對自己進行了鞭笞自身的疏導。因為目睹了更無畏更堅韌的人，那種為了值得的美好局部而甘愿斷章取義片葉障目地，吞咽凄愴與不甘地強勁地心。
沒有人能一直順遂，諸事如愿，錙銖必較恣睢必報的，會累死。只有忍下一小部分的逆履，大勢所趨的坦途才能隨心而來。
至于無關(guān)緊要的許多只言片語，大概就像腳下的碎石閑塵，連絆路的荊棘都算不上。當然也就無足掛齒到需要以口舌之辯來予以駁斥。否則，真的是在浪費口舌了。
所以面對這氣勢洶洶的追問與不言自明的挑釁，賀明充耳不聞的選擇了沉默。
許亞升不是不驚訝的，他不曾見過的她平靜眸光里的淡泊坦然，來自馬路對面一個陌生路人一樣無心駐足不愿觀望的輕瞥過后全無感想的，無關(guān)坦然，簡直讓他驚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