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敏生了舒遠后,舒老爺子就踐行著自己的諾言,外出打零工補貼家用。
最初,舒老爺子是在農(nóng)村人們建房子時幫忙做些擔磚挑灰的粗重體力活。久而久之,老爺子發(fā)現(xiàn)年歲不饒人,身體有些吃不消,畢竟一擔紅磚最少也有一百多斤重,更何況大多時候還要挑著重物走上坡或是爬樓梯,一天忙碌下來常常是腳發(fā)軟、腰發(fā)脹。形象點說,是中午挨不到吃飯就餓,晚上摸不到上床就困。
即便如此,舒老爺子還是認為私人建房畢竟是臨時性的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加之還要靠天吃飯,難得一年四季有事做,所以一直打聽著換個長久且工作強度相對輕些的事情做做。
說來也巧,不久后村鎮(zhèn)上的農(nóng)村垃圾收儲由專人負責承包。
為節(jié)約成本,承包人雇傭三個幫工具體負責實施:一人專職開車;另外兩人專門從事垃圾裝車??此乒ぷ髁坎淮螅耸忠策€多,但工作時段相當苛刻,要求垃圾的收儲工作在凌晨進行:一方面,這時路上行人較少,不容易堵車和發(fā)生交通事故;另一方面,等各商戶開門起來做生意時,前一天積攢下來的垃圾剛好已經(jīng)清理干凈。
不過這樣一來,意味著傾倒垃圾的人必須每天凌晨兩點就要起床。
思來想去,舒老爺子主動找到承包人,而承包人也認為老爺子的自由時間、身體狀況等條件都挺合適,雙方一拍即合,談好工資收入為每月兩千四百元,每個月休息兩天。
剛開始,村子里的大伙都覺得舒老爺子撈了個好差事:基本每天上午十點多就下班,很少有加班情況,相當于每天只上半天班;下午還可以照常幫襯家里,既不影響菜地澆水,也不影響農(nóng)田施肥,并且天天吃睡都在自己家。
但人們不知道的是:在寒冷的冬天,當大家都在溫暖的被窩里熟睡時,舒老爺子就必須起床,然后裹上幾層厚厚的棉大衣,帶上幾層厚實的手套,有防水的,有防凍的,但即使如此嚴實的防護出門,待久了仍然會有雪水鉆進衣服、濕透頸背;在酷熱的夏天,雖然早起方面問題沒有冬季明顯,但夏天人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吃宵夜,無形中垃圾量是正常情況的兩至三倍,而且經(jīng)常是油污菜漬、殘羹剩飯、嘔吐臟物潑灑一地,不得不先進行大面積集中清掃,然后再裝車。
作為當事人的舒老爺子,對這其中的辛酸苦辣、是非曲直,更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春天,最擔心的是雨天,但這恰恰也是最常見的天氣。尤其是那種斜風細雨,既沒有辦法打傘,也不可能停工休息,只能穿件雨衣在濕滑的道路兩旁勞作,任憑這種雨在風的“慫恿”下猶如長了眼睛似的,專往人的衣服里鉆,所以一頓忙活下來,雨水與汗水混雜在一起,眼看人是在冒熱氣,實則有時人又凍得直哆嗦?;氐郊遥绻患皶r沖上個熱水澡,很容易引發(fā)感冒。
夏天,最難受的不是工作量的加重,而是難聞的氣味。各種生活垃圾在細菌等微生物的強力分解下,散發(fā)出陣陣惡臭。不動它還好,一動,則是氣味濃烈刺鼻,即使戴三層口罩,仍能讓人作嘔?;氐郊遥绻患皶r進行洗漱,鼻孔中就總能時不時地掏出那些個惡心的、黏黏的黑坨坨,看到它或是聞到它,整天都沒胃口下飯。
秋天,是相對而言比較好過的季節(jié)。這個時節(jié)最令人厭煩的是蚊子,尤其是當雙手臟兮兮或是裹在扎實的手套中時,如果此時不小心被蚊子“吻”上一口,那真的只能是吹胡子干瞪眼、任其宰割,一點辦法也沒有。最為痛苦的是,垃圾堆邊上的蚊子與農(nóng)家里那種大個頭、嗡嗡直叫的普通蚊子不同,它們身小腳細,飛行敏捷、振翅聲不大,背上“紋”有顯眼的白色點狀花紋。叮人時也是技高一籌,似有麻醉功夫,初叮時沒感覺,叮過后則奇癢無比,不撓破,不解癢!回到家,即使把手、把鞋子沖洗上無數(shù)遍,家中仍會隱隱有種莫名的臭味。
冬天,最難熬的是凜冽刺骨的寒風和在寒風裹挾下的雪雨。不穿雨鞋吧,鞋子會濕透;穿雨鞋吧,整只腳又似乎泡在冰冷的雨雪中,找尋不到一絲溫度。雖然手指、腳趾早已被凍僵,但還是得靠并不靈活的它們把垃圾裝進車;雙耳即使在耳塞的保護下仍顯蒼白無助,生凍瘡更是家常便飯。回到家,面對滿眼未干的衣服就會犯愁該不該洗澡,但如果不洗,自己也會對自己生厭。
一年下來,舒老爺子雖然賺了近三萬元錢,但也因為每天在該深睡的時候選擇早起,該暖和的時候無法御寒,成天與那些污濁、滿是病菌的空氣打交道而落下了深深的病根。
對于這一切,舒航卻始終蒙在鼓里,絲毫不知情。
播種時節(jié),舒老爺子像往常一樣扛著把鋤頭,也顧不上中午休息,就徑直到田地里干農(nóng)活。
也不知道是天氣逐漸轉熱的原因,還是中午沒有休息,或許是喝水太少。很快,老爺子就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頭——自己已經(jīng)氣喘吁吁、力不從心,而且身體開始冒虛汗。想著之前自己一直身體很好,所以他也沒有過多想,而是強忍著不舒服,把農(nóng)活干完才回家。
到家后,老爺子明顯感覺到身體不對勁,不僅呼吸費力,而且還伴隨有咳嗽、厭食。
就這樣,勉強吃了半碗晚飯后,老爺子拖著難受不堪的身體,早早地就上床休息去了。
結果第二天凌晨一起來,不僅原有病情沒減,反倒發(fā)起了高燒。
老爺子是個倔強之人。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告訴老伴實情,而是象往常一樣干起了老本行——收倒垃圾。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十點收工,老爺子的燒已經(jīng)越來越高,想瞞也瞞不住了。不過,想著節(jié)省點錢,舒老爺子堅持不去醫(yī)院,更別說看醫(yī)生,只是讓舒老太太去藥店幫自己隨意買了點退燒藥,然后服下、靜觀后效。
這次老爺子打錯了算盤,以前有個頭暈頭痛、發(fā)燒咳嗽什么的,吃點退燒藥,拖上個三五天就會見好。但此次顯然不一樣,不僅病情始終不見好轉,而且身子骨愈發(fā)沉重、虛弱。
不得已,舒老爺子向包工頭告了三天假,并央求舒老太太“專心”給自己治病,以便早日康復“上前線”。
老太太呢,也是別無良策,一連三天,一會兒給他刮痧,一會兒又是拔火罐。把所有能想到的土辦法全用過了,把所有可能的土藥方都吃遍了,除了稍許退了些燒外,氣喘、咳嗽、渾身乏力的病狀還是沒有根本性變化。
為了不丟掉“工作”,老爺子再次鄭重地請了七天假,承諾假一到就上崗。
但病來如山倒,由不得人謀劃。
每每遇到身體極端不舒服時,老爺子就只身一人上床睡覺,也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早上還是下午,甚至是吃飯還是沒吃飯。
即使躺在床上,更多時候說白了也只是一個人難受地在床上翻身、咳嗽、喘氣,或者是咳嗽、喘氣、翻身,每次最長睡眠時間都不超過一小時,因為呼吸不暢根本無法安心睡覺。所以,雖然每天在床上待的時間很長,但他的雙眼仍然是血絲滿滿,而且越是反反復復地睡覺,老爺子的精神狀態(tài)就越差。
終于,老爺子意識到了自己問題的嚴重性,主動提出解約,而對方有早就因為舒老爺子的缺崗而找人補缺了。
沒了老爺子的幫襯,舒老太太的日子也不好過,獨自一人應付生活的“兵荒馬亂”——既要忙著照顧舒遠,還要按時做三口人飯菜,更別提莊稼地里天天少不了要到場的力氣活。一天忙碌下來,著實累得夠嗆。一到傍晚就直找床,甚至站著閉上眼就能睡著。所以根本沒有太多時間來過問老爺子的病情,只是在晚上等舒遠睡著后,自己上廁所時如果發(fā)現(xiàn)老爺子這邊沒什么動靜,便過來瞧瞧,以免發(fā)生意外。
這天晚上,舒航所在單位組織聚餐。
可能世上真有所謂的心有靈犀。
飯后,舒航突然想起,不知家里父母這個時間點吃過飯沒有?于是隨手撥通了老爺子的電話。
“爸,你們吃完晚飯了沒有呀?”舒航如往常似地問。
“沒,不想吃飯,吃不下?!笔胬蠣斪佑袣鉀]力地答。
舒航心里一緊,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要知道父親平時是個最要強的人,自己有什么不舒服從來不說出口,生怕兒女們操心。
看樣子情形非常緊急,舒航便急忙關切地問:“為什么吃不下?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與老媽吵架了?你現(xiàn)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睡覺!”老爺子還是沒精打采。
“睡覺?!現(xiàn)在才七點多一點,你就上床睡覺?”舒航心里吃了一驚。
“人不舒服。”這次老爺子倒是說了實話,并伴隨著兩聲重重的咳嗽。
察覺情況非常嚴重后,舒航立馬掛斷了電話。隨后又趕緊撥通了老太太的電話,認真了解起老爺子這段時間的癥狀和病情來。
通過簡單溝通后,舒航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連夜回去把父親接過來治病。
隨后,他又給老爺子去了個電話,安撫他的情緒:“爸,您不用擔心,先安心在家待會,我今晚就會把接您到城里來,明天一早就去瞧病。”
掛斷電話后,舒航犯難了。
這個點上,找誰開車合適呢?要知道,大多數(shù)要好的同事都在今晚上聚餐時喝了酒。
最后,左思右想,東瞧瞧、西望望,才猛然想起門衛(wèi)室值班人員李師傅今天上晚班,沒去參加聚餐,而且他的車剛好停在單位。
事不宜遲,舒航趕緊找李師傅商量。
李師傅也是個熱心腸的人,一聽情況緊急,二話沒說,立馬一方面打電話請人代班;另一方面,趕緊給家里報備晚上會出趟遠門。
一切安排妥當后,兩人連忙開著車往舒航老家急馳而去。
經(jīng)過近三個小時的車程,舒航終于趕到了目的地。此刻,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
一進家門,舒航就明顯感覺到了異樣的氣氛。
老爺子雙眉緊鎖、側身倚坐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圍墻處的不銹鋼大門,顯然正在翹首盼著舒航的到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紅色塑料袋。屋內,在昏暗的小夜燈光亮下,老太太呆呆地坐在臥室里的床邊,靜靜守侯著熟睡中的舒遠。
整個家出奇的安靜,既沒有太多燈光,也沒有一絲生機與響動,寂靜得讓人感覺到心里涼嗖嗖的,甚至是某種程度上的不寒而栗。
見到舒航的到來,老爺子沒有像往常一樣滿臉笑容地趕緊起身泡茶,也沒有熱情主動地與舒航同事打招呼,而是兩眼無光、身體佝僂地靜坐在那里,一語不發(fā)。
在家里“巡視”完一周后,舒航趕緊上前去摸了摸老爺子的額頭。
“還好,只有一點點燒?!笔婧叫÷曊f,隨手又摸起老爺子的手掌心來。
舒老爺子這會就像個溫順、乖巧的“孩子”一樣,任憑舒航的手在他額上和手上摸來摸去,沒有反抗,也沒有說半句話。
這時,舒航才注意到老爺子早就已經(jīng)把“行李”準備好了——原來那只塑料袋里面裝著的是幾套換洗衣服。
舒航頓時眼睛一熱,朦朧了。
要知道,平時老父親是最怕自己花銷兒女的錢了,這次卻這么主動地想去醫(yī)院看病治療,看來是已經(jīng)相當相當難受了。
“媽,我準備帶爸去醫(yī)院看病了,您在家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笔婧阶哌M臥室,輕聲地對舒老太太說。
擔心吵到舒遠睡覺,老太太只得一臉無助地點了點頭。
舒航雖嘴上這樣說,但心里卻也是一萬個不放心:“一個老人孤伶伶地待在家,不僅腿腳不便,還要照顧一個不滿兩歲的小孩。萬一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但不放心又有什么辦法呢?”
走出家門,抬眼望去,四周一片靜謐,伸手不見五指。隔壁幾戶人家這個時點都已熄燈休息,想拜托別人已無可能。
舒航內心猶如這漆黑長夜一般,孤寂凄涼、惆悵萬分。
舒航正欲回頭再交待二三,老太太已經(jīng)跟了出來:“你們放心去城里瞧病,我會照顧好舒遠和自己的,你們路上也要注意安全?!边@時候的老太太仍把舒遠擺在最重要的位置。
說著,又拖著她那本就不靈便的腿腳把舒航一行人送到車子旁,還硬塞給李師傅一包香煙。
“媽,您不用送了,趕快進屋吧?外面天黑,小心摔跤!”看到母親蹣跚的樣子,舒航鼻子一酸,兩顆不爭氣的淚珠瞬間滑落下來。
為防止老太太看到自己的表情,舒航趕緊轉過身去,打開車門,彎下腰慢慢扶老爺子上車。
很快,舒航一行三人的車子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坐在車里,老爺子的情緒明顯回升,對于舒航的提問也都愿意回答。
又經(jīng)過三個小時的顛簸,車子終于來到了舒航所住的小區(qū),此時時間已接近凌晨兩點。
為了能讓李師傅早些回去休息,同時想著走到家也就十分鐘的路程,所以,舒航并沒有讓車子開進小區(qū)的地下車庫。
沒想到,剛進小區(qū)走了百來米,舒老爺子就說:“不行了,不行了,我,我要休息會兒?!蓖瑫r嘴巴張得老大,脖子漲得老粗,拼命地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就像魚塘里的魚因缺氧一個勁地浮游在水面吞水、吐水一樣。
看到這一幕,舒航不禁驚呆了,連忙用手去攙扶老爺子,淚水也在眼眶里直打轉:“這可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攙扶父親?。 ?p> “爸,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舒航邊扶著父親,邊急切地問。
“我,我要休息一下,休息一下,等會兒再走?!崩蠣斪由蠚獠唤酉職狻?p> “好,好!我扶您到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休息會兒吧?”舒航掃視了四周,不遠處剛好有個石凳。
“就這,就這!”舒老爺子連連擺手,根本無法繼續(xù)說話,臉色非常難看。
半分鐘后,舒老爺子才喘著粗氣道:“我站著休息,先吐勻兩口氣了,再過去坐?!?p> “您不要說話,我扶您先站著休息會,休息會!”舒航這才意識到老爺子呼吸不暢,不宜多說話。
就這樣,兩人在原地站了約摸三分鐘,然后又一起挪步到旁邊的石凳上靜坐了十分鐘,舒老爺子這才覺得舒坦些。
在這休息的片刻間,在月色的朦朧下,舒航才近距離看清了近期父親的臉。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顴骨高凸、眼窩深陷,真的是皮包著骨,壓根看不到一絲肉質,而這張皮還被時間的刻刀雕上了深深的刻痕,扭曲般的“敷蓋”在面骨上;下巴上是幾根稀稀拉拉的胡須,仿佛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任憑清涼的晚風吹過而孤獨的左右搖擺。
“走吧,我們繼續(xù)走吧?”舒老爺子提議。
“好,要是您覺得不舒服了就告訴我,我們馬上休息!”舒航趕緊回應,但雙手自始至終都不敢再離開父親的手臂。
“你娘曾經(jīng)找人給你算過一卦,說是你四十三歲時有孝事。她以前總說會是她先走,因她身體一直不好,所以我也始終是這么認為的。沒想到,這次我的身體會垮得這么快??礃幼?,這個卦象中說的人是我啊。”老爺子神情沮喪、言辭傷感。
聽到這話,舒航心里很不是滋味,隱隱中有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感覺,但他不敢、也不愿往這方面多想。
于是,趕緊開導:“算命人說的話您也信?算命的人有幾次是算準了的?明天我們就去醫(yī)院看??!說不定啊,您這次生病就是次普通的感冒呢!”
老爺子這會整個就是一悶葫蘆——不作聲。
擔心老爺子心理負擔過重,舒航再次轉移話題:“爸,要不這樣,我們先休息會兒再走?”
說完,兩個人又挑了個連廊坐了下來。
“你用不著寬我的心,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以前感冒那會根本不是這種癥狀,現(xiàn)在整個就是心悶,感覺老是有口氣壓在喉嚨下面,隨時有提不上來的感覺。一旦沒提上來,估計人就完蛋了。”老爺子果然還沉浸在前一個話題,而且一口認定自己已病入膏肓。
舒航趕緊偷瞄了父親一眼,發(fā)現(xiàn)在月光的照射下,此時的父親眼睛里已經(jīng)開始泛起淚花,情緒非常不穩(wěn)定。
“沒事的咯,您覺得是科學更靠譜還是算卦更靠譜?別老是往歪處想嘛!”為了扭轉父親的悲觀情緒,舒航故作生氣。
舒航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他心里卻是非常著急,特別是父親的一番解釋后,更是讓他意識到事態(tài)已經(jīng)相當嚴重。
這招果然奏效。
老爺子見舒航生氣,連忙說:“不想,不想,明天去醫(yī)院檢查后就什么都清楚了?!?p> 就這樣,兩人走走停停,花了近四十分鐘才終于走進家門。
“您老今晚上先安心休息一晚,我們明天一早就去醫(yī)院。”舒航臨睡前仍不忘安撫父親的情緒。
“嗯,曉得!”或許是因為不再運動的緣故,老爺子這會倒是答得有精神多了。
晚上,舒航又三番五次的聽到父親在隔壁房間里咳嗽,每咳一聲,舒航的心弦就緊繃一次。
舒航不明白的是:為什么父親的病來得這么突然?而且還這么嚴重?
這一晚上,舒航幾乎沒怎么合眼。每閉上眼,腦海中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小時候,往返外婆家時很少走路,總是跨坐在父親那寬大的肩膀上,雙手扶著父親的頭,走再黑、再晚的路都不會害怕;大些后讀高中時,那是自己第一次獨自一人遠離家鄉(xiāng),離開父母身邊,父親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送上車。一切安頓妥當后,當父親從司機口中得知車子還有五分鐘才開時,他健步如飛地跑到對面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里買了幾個蘋果,然后又一路小跑地回來硬是把蘋果塞到自己懷中。那時的父親是多么偉岸、健碩啊,簡直就是自己心中的參天大樹。而此刻的父親卻是重病纏身、心力憔悴,連“像樣”的走幾步路都十分吃力、為難。時光啊時光,真是讓人歡喜讓人憂,自己已經(jīng)長大,而父親卻已經(jīng)老去。
想到這些,舒航就淚眼婆娑,忍不住起身去瞧瞧父親的動靜。
墻壁上,時鐘在一秒一秒的滑過,但這咔嚓咔嚓的聲響對舒航而言卻是一種煎熬。
既想它過得快些,又想它走得慢些:過得快些是,一到天亮就可以趕快帶著父親去瞧病;走的慢些是,看到父親此刻剛咳完嗽合上眼,真希望他能多睡上一會兒。
終于,天邊露出了魚肚白,舒航趕緊去看父親是否醒來。一瞧,原來老爺子早就已經(jīng)醒了。
“昨晚上睡得怎樣?”舒航關心地問。
“比在家里時好多了?!崩蠣斪右粧咦蛲砩系膽n郁。
“那您是什么時候醒的?”舒航生怕父親沒睡夠。
“我已經(jīng)醒了好一陣子了,怕吵到你就沒有起來?!崩蠣斪虞p輕地說,然后又重咳了兩聲,還吐出一口濃痰。
“哦!”舒航剎那間明白了所有,但一時語噎,不知如何應答。
“我們先漱口,然后就去醫(yī)院,做完檢查后再吃早餐?!笔婧骄忂^神后安排著后續(xù)的行程。
“要得,要得!”老爺子還是像個聽話的“孩子”。
出了門,舒航吸取昨晚上的教訓,直接網(wǎng)約了個的士,在地下車庫上車,同時趁機向單位請了一天假,隨后徑直向醫(yī)院飛奔而去。
一到醫(yī)院,舒航立馬尋來一個擔架車,把老爺子直接推到醫(yī)生辦公室。
“情況不理想,先拍個胸片吧?”醫(yī)生聽了舒老爺子的描述后直接說。也就在這一刻,舒航才得知老爺子不舒服已經(jīng)有半個月時間。
遵醫(yī)囑,舒航連忙推著父親去CT室拍胸片。
考慮到父親在農(nóng)村時習慣于起早床,飯也吃得早。于是,又抽空出去買了個早餐,并讓老爺子在等胸片結果的空閑里吃下。
醫(yī)生拿著片子一看,表情嚴肅:“你是病人的家屬吧?患者肺部陰影面積比較大,問題很嚴重,初步診斷為慢性支氣管炎急性發(fā)作,建議立即住院!”
舒航一聽,趕緊答:“好,好的,立即住院!”
于是,舒航又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去辦理住院手續(xù)。
等一切安排妥當,老爺子也已經(jīng)開始輸液時,舒航對老爺子輕聲說:“爸,您先一個人待會兒,我再回去收拾收拾些住院的東西來。有事時,您可以直接按床頭的呼叫按鈕,到時就會有值班護士過來幫忙。”
“好,沒事,你去忙你的吧?!笔胬蠣斪有那楸葋碇坝趾昧瞬簧?。
回到家,舒航拾掇準備些晾衣架、水杯、衛(wèi)生紙等日常用品。當然,他也沒有忘記父親自帶的那個紅色塑料袋。
擔心父親帶的衣服不全,舒航打開了塑料袋,里面只有一套換洗衣服:一條褲子,褲襠處已經(jīng)手工縫補過,褲頭、褲腳也已經(jīng)泛白;一件皺皺巴巴的上衣,領口早已洗變形;還有一條內褲,從凸出在外的橡皮筋結頭,可以明顯看出是已經(jīng)人為更換過了的。
看到這些,舒航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涼情緒,失聲痛哭起來。
辛苦操勞了一輩子的父親,最后出趟遠門,帶出來的衣服竟然是破舊成這般模樣。在自己的記憶里,從懂事、上學起,不管家里有多艱難,父親從來都是每年至少給自己買兩身新衣裳,總是擔心自己穿得太寒酸,被同學或是其他人笑話;上高中、大學那會,父親每次都是多給些生活費,并且說——在城里生活不比在農(nóng)村,要多買幾件像樣的衣服,不要舍不得花錢。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父親在老家等待時的無助眼神以及昨晚與自己的對話,月光下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溝溝坎坎的“老臉”以及微風中那瞪大雙眼、張大嘴巴用力吸氣、呼氣的痛苦表情,又一一在腦海中出現(xiàn)、在耳邊響起,舒航越回想越止不住淚水。
“但是,父親以前身體不是挺好的么?這次怎么會這么嚴重呢?再說,發(fā)病之前,父親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和生活習慣?。俊笔婧酵蝗挥X得事情有些蹊蹺。
想到這,淚痕未干的舒航急忙撥通了舒老太太的電話,詳細詢問起父親生病的緣由來。
一問才知道,原來父親瞞著自己,在外面已經(jīng)整整從事了一年的垃圾收儲工作:每天早上兩點起床,春夏秋冬、風雨無阻;并且每天徒手跟大量的細菌、病毒打交道,既沒有什么專業(yè)防護措施,也沒有事后進行專門的清潔殺菌,簡單的洗個澡后照樣下地干活。
了解到這些情況后,舒航更是深深地自責——天?。]想到父親會把二胎的事情看得這么重,難怪父親的身體會垮得這么快!反觀自己卻疏于對父母的關心,始終不知道內情。
回到醫(yī)院,父親已經(jīng)快輸完液。這時老爺子的臉色看起來也已經(jīng)好多了。
“爸,您感覺怎么樣?”舒航焦急地問。
“到底藥還是藥,一瓶液輸完后,我就感覺舒服多了,也沒有那么多痰了!”老爺子高興地說。
從他眼神中可以明顯看出之前的種種悲觀情緒已然不見,而老爺子也應該開始意識到自己患的這種病其實并不是一種不治之癥。
“那就好,那就好!醫(yī)生說要住院一周,您就安心休養(yǎng)好了!”看到老爺子的變化,舒航心里懸著的石頭也終于掉了下來。
“沒事,沒事!估計輸完液我就可以下床走動了。到時,你就不要再整天陪我了,該上班還是去上班!”老爺子語速正常,臉上又恢復了久違的笑容。
“先不著急咧,把今天的藥輸完,看看情況再說嘛!”舒航還是不大放心。
隨即,舒航話鋒一轉:“爸,您怎么去干倒垃圾那種臟活、累活呢?本來老人家的各方面身體機能都會因為年齡的原因而逐漸衰退,您還特地跑去做那些事情,那不是糟踐自己嗎?不僅那些氣味、細菌、病毒會時時損害您的呼吸道和肺部,入侵身體各器官,導致疾病發(fā)生;而且您每天起那么早,睡眠得不到保證的同時,那些冷風、那些雨雪的,都會使您的體質、免疫力越來越差的。您看,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染上支氣管炎了。幸好這次發(fā)現(xiàn)得早,要不真的是后果不堪設想啊!”
“我不是想著能賺點是點咯,沒想到惹出這么個病來了。”老爺子輕聲說。
“您以為那錢那么好賺呀?那是要命的呢!您是想要命還是想要錢?”舒航聽到老爺子把賺錢放在第一位,言語不免有些激動。
老爺子這會兒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嘟噥著嘴,不再說話。
“哎,算了,算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現(xiàn)在想也是白想,不如不想!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身體恢復到以前模樣?!笔婧綋睦蠣斪舆^于自責,便岔開話題。
等把全天的藥物輸完,此時的舒老爺子覺得身體輕松多了,也心情大好,執(zhí)意說自己可以單獨去食堂吃飯。
舒航拗不過又不放心,只好一直跟在身后、寸步不離。
還好,承天之佑,舒老爺子果真能自己去食堂用餐。
“謝天謝地!”舒航在心里暗自慶幸:“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幸好父親生的病,雖說來得快,但去得也快。如果真有什么不測,那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見事情出現(xiàn)明顯轉機,舒航隨即給家里的老太太去了個電話,報平安的同時也告知老爺子可能要住院一周,叮囑老太太要有思想準備。與此同時,他也給遠在外地的姐姐舒欣打了個電話,大概說了一下事件的經(jīng)過。
“你明天就不要再來守著我了,我能自己照顧好自己,別因為我耽誤了你的正事。”老爺子還是那句話。
看到父親那堅決的眼神,舒航知道自己再多說什么都是無用的,只得回應:“好,好,聽您的!我明天白天去上班,下班后再過來看您?!?p> 舒老爺子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第二天中午,舒航不放心父親的情況,又去了通電話,電話那頭老爺子聲音洪亮、心情大好,他告訴舒航:自己已經(jīng)吃過了中飯,現(xiàn)正在走廊上閑逛。
聽到這,舒航不安的心才有了著落。
下班后,舒航來到父親的病房,老爺子正在看電視。
看到舒航的到來,老爺子非常高興,連忙問:“累了吧?要不要喝水?我去給你倒一杯吧?”
眼見父親恢復得不錯,舒航也非常開心:“不用,不用!還是要相信科學吧,農(nóng)村里雖然有些土方法是管用,但如果發(fā)現(xiàn)不對勁時,就要趕快瞧醫(yī)生,絕對不能拖,越拖反而會越嚴重!”
“打完明天的針就是三天了,我準備明天辦出院手續(xù)?!崩蠣斪由袂閲烂C、自顧自說。
“為什么呀?不著急呢!醫(yī)生不是說了要住院一周么?”舒航不解地望著老爺子。
“我已經(jīng)到費用查詢機子上讓人幫我看了,這兩天共花費了兩千多元,再加上明天一天就是三千多元,平均每天一千多元,這哪承受得起啊。”老爺子顯得心事重重。
“哦,您老原來是擔心這個呀!您只管安心養(yǎng)病,其他的都不用想,錢的事情更不需要您來操心?!笔婧节s緊“堵”回去。
“你們也就一個普通上班的,又不是什么老板、大款,賺錢也不輕松。”老爺子還是堅持要提前出院。
舒航靈機一動,連忙道:“哎呀,雖說現(xiàn)在是花了些錢,但可以通過新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報銷啊,而且比例還挺高的呢,所以最終自己花的錢并不多?!?p> 老爺子想了想,這確實是條實際可行的路子,也才逐漸打消了最初的想法。
舒航不放心,又給舒欣去了個電話,囑咐她一起做老父親的思想工作。
舒欣原本打算過來陪幾天父親的,看到情況變好很多后,便決定等父親出院后,再到農(nóng)村去住上兩天,畢竟那樣更方便些,同時承諾所有的費用全由她一人承擔。
在兩個孩子的強烈要求和堅持下,老爺子才勉強按醫(yī)囑住完七天院。
出院時,舒老爺子非常開心,整個人又仿佛回到了從前。
“還是無病一身輕??!”老爺子呵呵笑道。
“那肯定嘍,不然怎么說: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要有病嘛!”經(jīng)歷完這次揪心的事件,舒航的心情也是一片陽光、燦爛。
終于,舒老爺子這次生病最終以虛驚一場而翻頁過去。
都說人一旦免疫功能下降后,就仿佛被病毒給“惦記”上了,稍有風吹草動、丁點變天,則有可能患上感冒。
這句話再次在舒老爺子身上得到了印證。
一個月前,舒老爺子因慢性支氣管炎急性發(fā)作被緊急送醫(yī),經(jīng)過一周的住院治療后,病情得到有效緩解,但病根仍沒有拔除。
這不,隨著天氣漸冷,老爺子越來越不愿意出去運動,整天呆在家里烤炭火。
或許是每天運動量不夠,又或許是每天待在炭火房間里氧濃度不夠,老爺子的慢性支氣管炎又犯了,而且這次犯得比上次更嚴重,但老爺子還是像上次那樣,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好。
一個周五的晚上,舒航接到農(nóng)村叔叔打來的電話。
“舒航,你爸他生病了,應該帶去看看醫(yī)生了!這樣飯不吃、覺不睡的,拖下去可不是辦法!”叔叔在那頭唉聲嘆氣、滿是無奈。
“什么?這么嚴重?他怎么沒告訴我們???真是急死人了!”舒航一時慌了手腳。
“具體什么癥狀?”李敏在一旁趕緊提醒舒航問詳細些。
“還是像上次一樣,心悶氣短,人畏冷、沒精神、喘粗氣?!彪娫捘穷^答道。
李敏一聽,連忙在舒航耳邊私語:“明天剛好是周末,干脆我們回去一趟,把爸接到城里來看看醫(yī)生好了?!?p> 舒航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道:“叔,我們明天一大清早就回來接我爸,麻煩您告訴他先不要著急,先不要著急?。 ?p> 掛斷電話后,李敏認真地向舒航分析起老爺子的病情來。
“據(jù)我推斷,老爺子這次又是慢性支氣管炎犯了,據(jù)說這種病是很難根治的,特別是老爺子又有這么大年紀了?!崩蠲舫了剂藭筝p聲說。
“那你有什么想法?”舒航目不轉晴地盯著李敏。
“我覺得應該去看看中醫(yī),畢竟中醫(yī)有調理的功效。上次的西醫(yī)雖然見效快,但是治標不治本。”李敏語言堅定、深思熟慮。
“有道理,有道理!是應該去嘗試下看看中醫(yī)?!笔婧椒浅Y澩?p> “聽我同事說,隔壁社區(qū)醫(yī)院有位老中醫(yī),十多歲就跟他爺爺學瞧病,很有名氣。很多小孩子的發(fā)燒咳嗽都是只掛他的號呢!要不我們明天去那給爸看看?”李敏一本正經(jīng)地征求舒航意見。
“可以,挺好!我們明天就去找那個老中醫(yī)給老爺子瞧瞧!”舒航當即定下第二天的治療方案。
第二天,等舒航與李敏風塵仆仆地趕到家時,舒航的叔叔和姑姑都已經(jīng)坐在舒航的老家等他了,舒航隱隱感覺到大家正在等他回來開家庭會議,他立馬意識到父親的病又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
姑姑首先開口:“我們昨天到你家串門時,發(fā)現(xiàn)你爸茶飯不思的,光一個勁的咳嗽,并且吐濃痰,所以你叔立馬給你打了電話?!?p> 叔叔這時也接過話茬:“你們一定要早點帶他去看病,你爸他們辛辛苦苦一輩子把你們兩姐弟拉扯大,真的是操碎了心。臨老了吧,不說享福,現(xiàn)在又得了這病,走路身體都飄忽,你看他又黑又瘦還畏冷,真是造孽呀!”
眾人的你一言我一語都深深地刺痛著舒航的心。
不一會,大家的眼光就都齊齊地聚焦到舒航身上。
舒航心里明白,大家都在等自己拿最終主意。于是開口道:“我想,老爺子這次的病多半又是慢性支氣管炎犯了。來之前我已經(jīng)與李敏商量好了,這次帶他去看中醫(yī),調理調理,后面再根據(jù)醫(yī)生要求有針對性的治療。不能再象上次那樣,光打幾次點滴緩解下病情,而沒有觸及病根。”
“說的是,是要這樣做?!?p> “看看中醫(yī)確實有必要,這樣最穩(wěn)妥。”
眾人都表示同意。
返程的路上,舒航忍不住向老爺子抱怨了幾句:“爸,上次不是跟您說了嘛,不舒服了就趕緊告訴我們!怎么這次又拖了這么久啊?!?p> “看一次病動不動就幾千元,你們負擔也重……”老爺子念叨起來。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是人舒不舒服的問題!”舒航打斷了老爺子的話語。
“我這病啊,看樣子是好不了了。真是受罪,死又死不了!”老爺子因呼吸難受而情緒跌落到冰點。
眼見氣氛不對,李敏趕緊示意舒航不要再說了。
透過車內后視鏡,舒航這才發(fā)現(xiàn):一個月不見,老爺子又蒼老了不少,不僅臉上的皺紋更深了,而且頭發(fā)也是越來越稀松,越來越發(fā)白。
當車緊趕慢趕開到社區(qū)醫(yī)院時,時間已經(jīng)接近中午。
舒航顧不上休息,更顧不上招呼眾人吃飯,直奔老中醫(yī)辦公室。
幸好,這時排隊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
當老中醫(yī)把摸著舒老爺子的脈搏時,神色凝重:“脈象太微弱了,患者的體質很差,一定要注意飲食營養(yǎng),同時要注意防寒保暖,千萬不要感冒了!”
然后又仔細檢查了老爺子的舌頭,并詳細詢問了相關病癥后,老中醫(yī)開出了七副中藥。
“你父親的病相當嚴重,屬于慢性支氣管炎發(fā)作,我在中藥方子中除了有化痰止咳的藥外,還加了補氣養(yǎng)神的藥,注意讓他按時服下,一日兩次,七天為一療程。”老中醫(yī)耐心地對舒航道:“從脈象上看,你父親的身體非常虛弱,應該與缺乏營養(yǎng)有關。這個年歲的人,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切記不能再做重體力活了!”
“另外,吃完這七副藥后再過來復查下,到時根據(jù)情況再做進一步的治療?!崩现嗅t(yī)不忘叮囑。
舒航感激地點了點頭,并把這些話語牢牢地記在心里。
回到家,舒航連忙把藥煎好,并端到老爺子跟前。
當看到老爺子顫顫巍巍,手背上布滿黑色老年斑的雙手時,舒航心里很不是滋味:正是這樣一雙大手,曾經(jīng)養(yǎng)活家里四口人,讓自己有個快樂無憂的童年;正是這樣一雙大手,在那個讀書氛圍并不濃厚的農(nóng)村,家庭條件也并不富裕的農(nóng)家,讓自己能心無旁騖地奮發(fā)讀書,最終跳出農(nóng)門;也正是這樣一雙大手,直至生病前不久,還在從事著搬運垃圾、傾倒垃圾的臟活、累活,努力賺取著那些用身體健康換來的血汗錢!
天可憐見,七副中藥吃完后,舒老爺子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穩(wěn)妥起見,舒航又帶著老爺子再次來到老中醫(yī)處,并開出了兩個療程的藥物。
這次,老中醫(yī)告訴舒航,雖然老爺子的慢性支氣管炎很難根治,但是只要細心照顧,自己平常注意保暖,特別是把身體體質養(yǎng)好些的話,還是可以有效降低急性發(fā)病的頻率。
聽到這些話,舒航眼睛濕濕的、內心暖暖的:“看來,老天爺還是沒有把所有的通道都堵死!”
半個月后,當舒航載著老爺子回到老家時,舒航才猛然發(fā)現(xiàn):蒼老了許多的又何止老爺子一人?老太太的關節(jié)風濕不也是越來越嚴重嗎?背不也是越來越駝嗎?
見到這些,舒航不禁在心里暗自吶喊:“時光啊時光,你能否放慢些你的腳步?為什么我每次回來,總是看到父母的身體每況愈下、日不如日?我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到,嘔心瀝血、操勞一生的父母,在歲月的無情雕刻下悄無聲息的老去、凋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