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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凌云

第十一章 自古多情

心若凌云 小樂即安 4341 2022-02-18 10:05:14

  我愣了一下。肖父身旁的年輕人揚起頭說,

  “我們董事長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整整三年。不能再這么浪費時間了。希望您能理解?!?p>  我靜了靜,對肖然父親說,

  “肖先生,如果您不愿意肖然繼續(xù)在這里工作,他自己本人也同意的話,我可以跟我們院里反映這個情況?;蛘?,我請我們護士長陪同您,到醫(yī)院的醫(yī)學(xué)教育處說明一下,可以嗎?”

  肖父看著我,肅然說道,

  “陸醫(yī)生不挽留一下自己的得意門生么?”

  真是個難纏的父親。我微覺好笑,順勢說道,

  “坦白說,我自然是不建議肖醫(yī)生現(xiàn)在離開。他還有一年就要完成住院醫(yī)訓(xùn)練,如果他以后還打算行醫(yī)的話?,F(xiàn)在離開,獲取正式醫(yī)師執(zhí)照可能會有些麻煩?!?p>  那位年輕人笑言,“這您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們董事長打算在西寧區(qū)開一家醫(yī)院,讓肖哥自己來管?!?p>  我心中震動。西寧區(qū),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肖然這小子,平時可真看不出來啊。

  我笑著站起,“那好,那我祝肖然前程似錦?!?p>  我的呼機在那時響起來。我拿出來看了一眼,對他們說,“不好意思兩位。這樣吧,我請我們護士長陪二位去一下醫(yī)教處,可能有些手續(xù)要辦。肖然在辦公室的東西,待會兒我們整理好了交給您?!?p>  肖父與那位年輕人站了起來,同我一起走出門。到了門口,肖然父親停住腳步,又問了一句。

  “陸醫(yī)生,肖然在你們這里有沒有耍朋友?”

  我愕然看向他。那位年輕人一笑接口,“我們董事長是問,我肖哥有沒有談戀愛?”他咳嗽一聲,朝我眨眨眼。我忽然被他們逗笑了??磥?,肖然的爸爸還挺逗的。這么說來,他可能也沒有太多興師問罪的意思,只是來正式通知我們,肖然不干了??梢岳斫?。家里有這樣的資源,何必費這勁。

  唉,人又少了一個。以前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

  “這一點我還真不清楚?!蔽蚁肓讼胝f,“好象有個住院醫(yī)小姑娘,經(jīng)常過來找他。”

  我看到肖父詢問的眼神,立刻接著說,

  “不好意思,我只是隨口說說。具體情況您還得問肖然自己。請代我向他致意,感謝他這幾年的辛勤工作?!?p>  肖父伸出手來,與我握手道別。

  我匆匆趕回病房。徐展領(lǐng)著眾人,已經(jīng)把所有患者看了一遍。她年紀(jì)不大,做事卻井井有條。我掃了一遍那些患者的醫(yī)囑,松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暫時留在我們科?我心里升起一絲渴望。忽然間失去了肖然這員大將,我還真有點兒抓瞎。好像也比較后悔?;蛟S我平時不該對手下人這么兇?這一個個的都跑了,難道最后我要落到自己寫病歷,然后再被某人嘲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徐展迎上來,“陸老師,其他床都搞定了,就是十二床不太配合?!?p>  她臉色赧然,“剛才早交班之前,我是跟他母親了解的情況。他本人完全不配合。”

  我告訴她,一起去看看。

  十二床窩在床上,手指在手機上不?;瑒樱荒樐?。滿頭鳥窩一樣的亂發(fā)橫在額前,將他的雙眼擋住一半。病床之上也像個鳥窩,床單被子纏成一團。一位中年婦女坐在床邊,神情悲凄。見我們過來,她站起來縮到一邊。

  徐展告訴我,她是十二床的媽媽。

  我走過去,同這位母親握了握手。我們立在床前,向十二床做自我介紹。自始至終,這個孩子無動于衷,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熒光映在他的眼里,他就象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充耳未聞。

  他那神態(tài),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楊帆在家,有時也是這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模樣。這一代人啊,我在心里搖了搖頭。不過,根據(jù)十二床的入院緣由,顯然其精神世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這就不是單純的青春期情緒異常所能解釋的了。

  我走上前去,對斜倚床頭不做任何反應(yīng)的他說,“你叫程力,對嗎?”

  他沒有出聲。他母親在一旁說是。

  我接著說,“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按照規(guī)定,我們必須對你強制留觀。你本人也是醫(yī)學(xué)生,應(yīng)該清楚原因。在場這幾位都是你的師姐師弟,如果覺得不方便,我們可以換人,或者做出調(diào)整。你應(yīng)該明白,你的醫(yī)療信息是完全保密的?!?p>  他刷地一下抬頭看我,眼里象是含著一對透亮的玻璃珠,一瞬間閃動耀眼的光澤。

  “是的,非常不方便。我要求成為非教學(xué)病例。我知道你是主治。你可以直接管我,叫其他人出去?!闭f完這些,他繼續(xù)低下頭看著手機,不再搭腔。

  我思考片刻,回復(fù)他,“可以?!?p>  我轉(zhuǎn)身面對徐展他們,“特殊情況特殊對待。等程力同意了,我再請各位重新參與?!彼麄兛纯次?,我點頭示意。他們幾人在猶疑中離開了。

  程力的母親撲到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小力,你怎么能叫其他醫(yī)生都走呢?多些醫(yī)生不好么?現(xiàn)在就剩了她一個女的,萬一有個什么事,不是人手不夠么?”

  程力象是機器人一樣,任由他母親推拽,一言不發(fā)。

  我向程母發(fā)聲示意,請她安靜下來。她沒管我,仍然絮絮地說,

  “小力啊,答應(yīng)媽,你可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你要是不愿意念書,俺們就回老家去吧。只要你好好的,怎么著都成啊,回家去也不是沒有飯吃。媽現(xiàn)在可就你一個指望!你要是出了事,媽可怎么活??!”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帶著一絲哭音。

  程力的母親一直說著話,翻來覆去要他保證,不再做傻事了。他就像沒聽見一樣,一直盯著手機屏幕。從側(cè)面看去,我好像瞄到一個游樂場的摩天輪。

  我插了一句,“是迪斯尼的摩天輪嗎?”

  程力放下手機,眼睛沒看我,漠然回了一句,“是啊,去年暑假跟我同學(xué)去的?!?p>  他猛然一掀被子,起身下床。我退開一步讓他。他大搖大擺,往洗手間走去。一道冷硬的聲音隨之傳來。

  “下一次,我絕對不會失敗了。”

  我心中猛然一拎。我回頭看他母親,她呆愣地望著我,一臉欲哭無淚的樣子。

  我走到護士站,對任護士長說,“十二床高危,需要進封閉式病房。沒收手機,零餐具。其母親可以探視,除此之外,謝絕他人來訪。幫我聯(lián)系一下神內(nèi),叫騰主任會診,可能要上ECT?!?p>  她立馬說好,抓起電話打給醫(yī)院保安處。

  我長出一口氣,走向會議室。

  在這樣的崗位呆久了,人容易機械化。遇到某種場景,腦中形成某種指令,嘴里說出某種方案,都好象是程序化了一樣。雖然人們一直在強調(diào)個體化治療,以人為本,但在實際操作中,所有的治療手段都要遵循一定的Protocol,不能輕易越雷池一步。

  徐展見我進來,招呼道,

  “陸老師,我們可以不去體檢十二床,但病歷還是我來寫吧,您來簽字就行??陀^數(shù)據(jù)EMR里都有。我們是教學(xué)醫(yī)院,他不可能特殊化。而且他現(xiàn)在是強制留觀,沒得選擇。”

  我笑著回答,“謝謝你,徐醫(yī)生。不要緊,病歷幾個字也費不了多少時間,我還是自己來吧。我答應(yīng)了患者,就要說到做到。你幫我去醫(yī)案館備個案,說明一下情況。再把其他幾床的醫(yī)囑跟護士長走一遍?!?p>  她說好,起身走開。

  陳昭一舉起了手,“陸老師,這個病例很有教學(xué)意義,您不讓我們參與,”他看了看身旁的丁姓學(xué)生,兩人一起望向我,“我知道是患者自己要求的,但他現(xiàn)在不是沒有醫(yī)學(xué)決定權(quán)么?!蹦俏欢⊥瑢W(xué)也表示附和。

  我點頭說,“十二床沒有自主出院權(quán),但是,他還是有拒絕接受治療等醫(yī)學(xué)意見決定權(quán)。這樣吧,下午我給大家開個小灶,說一些既往的類似病例和處理結(jié)果。”

  陳昭一和丁曉輝同時說好。

  丁同學(xué)繼續(xù)憨憨地說,“陸老師,肖師兄怎么了?護士長說他以后都不來了?”

  我頓了一下。我這才注意到,肖然桌上的東西已經(jīng)被收拾干凈,桌面上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了。

  我看著那個空空的角落,感喟了一聲。

  “多情自古傷離別。兩位未來的醫(yī)學(xué)家,如果你們將來真有人想來我們這兒‘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話,拜托一定要把咱爸咱媽事先都搞定。別到時候跟你們肖師兄一樣,訓(xùn)練到一半,后院起火不得不走人,叫你們陸老師這上不著天下不落地的?!?p>   無人說話。

  “心里這份難受?!蔽彝nD片刻,笑著加了一句。

  兩個醫(yī)學(xué)生的臉上,顯現(xiàn)一絲不忍。我哈哈大笑起來,“此一刻是否特別開心?終于扳回一城?!?p>  兩人急切答話。一人說,“陸老師,您是個特別有責(zé)任心的好老師?!绷硪蝗?,“肖師兄也跟我說,您就是他的榜樣,是他的偶像!”

  我笑道,“慚愧慚愧。偶什么像啊。你們誰有肖然的私人手機?打個電話道個別,也幫我問候一聲。這突如其來的,搞得人措手不及。跟他商量個日子,我們大家給他開歡送會!”

  下午倏忽而過。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楊一鳴的電話。

  “你在干什么?”他的語氣親昵。

  “你在干什么?”我復(fù)制粘帖。

  “本人正在想得美啊,這不是陸醫(yī)生昨晚發(fā)來的醫(yī)囑么?!?p>  我心里慫了片刻,軟聲問他,“昆明那邊怎么樣?”

  “好啊,是個好地方。山溫水軟,美人扎堆。你沒來可惜了,沒接受到該有的熏陶?!?p>  我不接他的話茬?!拔?,你下個周末能回來一趟么。”

  “干什么?陸爺要是專門召喚我那位老弟,那本人也只有日夜兼程了。”

  我的臉一紅?!澳闵儇氁稽c會不會死?楊帆生日,你忘啦。我想在奶奶那兒給他搞個生日聚會?!?p>  “是么?新鮮啊。陸爺這是母性覺醒了,準(zhǔn)備討好咱們家阿哥啦?”

  我冷笑道,“少給你自己臉上貼金。是的,我是想討好那個小祖宗。畢竟人家也是在我肚子里呆過的,將來只給某些人做孝子賢孫,好象不大公平吧?”

  電話里傳來此人的輕笑。

  我覺得有必要認(rèn)真一點,于是又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稍有不慎就尋死覓活的。爺娘老子都是前世做多了過,今生來給他們還債的。俗話說的好啊,兒大不由娘。何況在某些人的攛掇下,我們家這個祖宗現(xiàn)如今對我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我這不是未雨綢繆,想著拿熱臉貼一貼人家的冷PG么?不服不行啊。”

  某些人笑得哈哈的,

  “哎呀,陸爺,您可千萬別貼。我可記得您當(dāng)年,喂個配方奶吧還非要三十七度,天天拿著個溫度計,熱了不行冷了不行。溫度計都被你折磨死了好幾只,你記不記得。我可替咱們家阿哥回絕了啊。我怕你再給他PG上燙出個泡來。您這熱臉,咱阿哥無福消受啊?!?p>  “你今天的刀都開完啦?喝了手術(shù)室的笑氣還是怎么的?”

  他又猛笑了一會兒,停下來說,

  “開完了。戴了一整天口罩,這不是找陸爺聽一耳朵,活動活動臉上的肌肉,放松一下么。待會兒再去搓個澡,洗個三溫暖啥的,就齊活兒了。溫山軟水,及時行樂,不負(fù)美人恩吶?!?p>  我繃著臉沒說話。

  在靜默中,他干笑了一聲。

  “陸爺如今看著是胸懷見長,怎么內(nèi)地里名不副實啊?!?p>  我的臉又熱了。流氓就是流氓,貧得沒邊了。我靜著沒搭腔。

  他淡笑著,柔聲加了一句,

  “放心吧,逃不出陸爺?shù)奈逯干??!?p>  我放下電話,準(zhǔn)備結(jié)束和此人扯的閑篇。聽到他在電話里大喊,我又舉起手機。

  “喂,我還沒說到正事呢。”

  “你能有啥正事?”我反問他。

  “嗨,這話就傷感情了吧。剛才討論給咱阿哥過生日,不算正事么?”

  “還有呢?”

  “給本人的內(nèi)弟操心,算不算正事?”

  我頓了一下,納罕問到,

  “他需要你操什么心?你這輩子除了帶著他打游戲,害得他大學(xué)都差點沒混畢業(yè),還替他操過哪門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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