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子一步一步走向教堂的座位區(qū)。教堂里的座位不多，但是人也不多。大多數(shù)是都是獨自坐在中間，其他的三三兩兩坐在中間，很少有人，或者說是幾乎沒人坐在最前面和最后面。青年男子的腦海里閃過和大家一樣坐在中間的想法，但念頭剛起就被他否決了。他覺得他是死神，是一只到處游蕩無所事事的死神。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和人坐在一起，因為他，不是人。
于是青年男子回到了昨天的角落，看著最前面的神父。
好像是要開始禱告了。路德神父站在教堂的最前面，面對著最前端的十字架。他沒有招呼身后的禱告者，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他好像對今天來了多少人、來了誰、誰沒有來、來的人有沒有在準備禱告都不關(guān)心。他只想做好自己，認認真真地向上帝禱告，無關(guān)其他。
“主耶穌，我沒有什么向您好祈求的，正如我在生活中沒有什么好追求的。我能夠活著，能夠沐浴著陽光，能夠呼吸著空氣，皆是因為您的恩賜，我已經(jīng)很感激，且已經(jīng)不敢奢求再多。感謝您，贊美您…”
路德神父的聲音很小，但可能因為教堂里的人都在祈禱，所以顯得聲音很大，大到讓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青年男子都清晰可聞。當然，也有可能有些人只是想在這坐著，只是想在教堂里坐著，只是想在神父禱告時在教堂里坐著，好讓自己能夠扒開良心外面的淤泥，讓良心能夠喘一口氣，讓它不至于死掉。
青年男子從前不信上帝，現(xiàn)在不信上帝，未來也可能不會信上帝。但在這一刻，他突然也想向上帝祈禱。他的祈禱無關(guān)信仰，只是想找一個人進行訴說，又只是碰巧在這里遇到上帝罷了。他有太多的話想找一個人說，雖然好多的話都忘了。當然，如果上帝能夠聽到他的話，滿足他的愿望，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青年男子想模仿神父禱告時的話語，但即使神父話音剛落不久，他還是沒記住多少。他的大腦不是計算機，不能先記住再覆蓋。他的大腦是一片大海，神父加進去的水引不起波瀾，他自己加進去的水也引不起波瀾。他知道的很多，正如他什么都不知道。
“上帝，我沒有什么好向你祈求的”，青年男子想了想，他想被上帝救贖，或者被上帝消滅，這也應(yīng)該算是有所祈求，于是他改了自己的話，“我有什么好向你祈求的。我覺得我是一個死神，我是一個整天無所事事到處游蕩的死神。我每天都會見到無數(shù)殺戮，每天都會聽到無數(shù)哭喊，我到哪里都只會帶來死亡。我祈求您判我無罪，讓我解脫，或判我有罪，讓我消失。感謝您，贊美您…”
沒有回應(yīng)，還是沒有回應(yīng)。青年男子懷疑上帝是不是剛好外出，所以沒有回復(fù)他。這是青年男子第一次禱告，不出意外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他迫切的想聽到上帝的答復(fù)，就像溺水的人迫切的想要一根救命稻草?？上?，一根稻草救不了溺水的人，他也聽不到上帝的答復(fù)。
青年男子想，是不是他還不夠虔誠，是不是只有最虔誠的聲音、最真誠的祈求，像路德神父那樣無欲無求、滿懷感恩的祈求，才能穿破云層，到達天國，讓上帝聽到，引起上帝的注意，讓他不吝嗇地降下恩惠。還是，上帝，已經(jīng)，死了？
禱告結(jié)束了。如果說對上帝的虔誠影響上帝對世人的恩惠，越虔誠的人上帝的恩賜越多，不虔誠的人上帝的恩賜就會少，這是一種公平。那么時間就是建立在這種公平之上的公平，永遠不會因為路德神父對上帝虔誠就多給他一秒，也永遠不會少給別人一秒，這是公平的公平。
同樣的時間，路德神父懷著真誠、感激的心向上帝祈禱，向上帝訴說自己的幸運，讓上天知道人間總會有人過得很滿足。有的人懷著驕縱、貪婪的心，向上帝索要一切。他們的胃口總是很大，大到上帝都滿足不了。最后還有一種人，他們沒有心。
青年男子回過神來，今天的禱告剛剛結(jié)束。人們正在三三兩兩的離開教堂，但仍然也有人圍著神父，說些什么。青年男子想，不管今天的禱告，他們得到了什么，至少看起來，每個人都滿足了。
警察麥克又突然出現(xiàn)在了青年男子的身邊，他看起來還是很不好。今天麥克沒有穿警服，不穿警服的麥克看起來少了三分英氣，多了三分休閑。青年男子鬼斧神差的向麥克打招呼“你的圣經(jīng)還沒有找到嗎？”
“沒…?。磕闶窃趩栁覇?？…”麥克看到青年男子在看著自己，意識到這個貌似腎虛的男人在關(guān)心著自己“沒有找到，不過我準備再去找一份新的，雖然比較麻煩，但那畢竟是我生活的全部希望?！?p> “祝你好運，愿主保佑您?！鼻嗄昴凶佑昧藙倓倢W(xué)習(xí)的話，這句“愿主保佑”也是他剛才聽路德神父對另一個人說的。
“謝謝，你也是基督徒嗎？”
青年男子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麥克雙手在身上點了幾下，然后說了一聲“阿門?！?p> “我要去上班了，改天我們一起聚一聚，給你介紹幾個同在這家教堂里禱告的有意思的人”，麥克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著青年男子說，“上帝也希望自己的信徒能夠經(jīng)常聚一聚吧”。
青年男子目送麥克離開，一直到他身上的氣味在空氣中都消失不見他還在看著門口。此時教堂里只剩下神父路德和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教堂里只有自己和路德神父，他也準備離開。路德神父沒有說什么，他覺得一個人主動說出來的話叫傾訴，被動說出來的話叫審問。這是教堂，不是警察局，不需要審問，而且他也不喜歡審問。
青年男子快走到教堂門口，突然聽到后面有人說“愿主保佑您，再見”。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路德神父臉上掛著微笑，一只手抱著圣經(jīng)，另一只手揮來揮去。
青年男子想起來剛剛麥克做的那套動作，他隨便隨手在身上點了幾下，然后雙手合十說“阿門”。接著，轉(zhuǎn)身離開。
路德神父覺得這個年輕人越來越有意思了，真想每天都能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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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男子繼續(xù)在街上閑逛，走過一條黑暗的小巷子時他發(fā)現(xiàn)離巷口不遠處的地下好像有一堆東西。
可能又是人死了吧。青年男子心想。如果一條狗死在這里可不會這樣，會有無數(shù)愛狗人士和環(huán)保人士趕著為它收尸。更何況，這座城市有一千萬人，狗可能只有幾萬條。對于有些人來說，自己家養(yǎng)的狗死了很難再買到一條自己喜歡的狗。但自己家的傭人死了，再找下一個傭人就是了。
青年男子轉(zhuǎn)頭繼續(xù)游蕩，好像他看到在那死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自然脫落的磚，或者是一片自然掉落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