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燦住院期間,李昕也在家休學,苗苗和小朵常來給他們輔導功課。李燦讀高三,李昕讀高二,少一兩天不去上課,都明顯感到知識脫節(jié),何況是住院一個月。高中的功課有點難,苗苗和小朵輔導有點費勁,何翠蓮索性請了幾個家教。這期間,何翠蓮少很去工廠,李燦每天想吃什么,她就吩咐保姆吳媽做,然后給李燦送去。工廠全由李梓南坐鎮(zhèn)指揮。
李燦出院的第二天就去上學了,說是功課繁忙,盡管他走路還不太利索。這一天他早早起床,匆忙吃完早餐,催著李昕快點,李昕也要去上學了。李燦上學從來沒有這么積極過,大概是經(jīng)歷了磨難更懂得珍惜了吧。李梓南叫彭宇每天負責接送他們兄妹倆上下學。
李燦來到教室時,里面只有幾個同學比他先到。他個子高,座位在教室的后排,而且還是在后門對面的角落里。每個同學進教室,他都往門口看一眼。半個小時后,教室里基本坐滿了人,就連平時來最晚的李燦同桌高平也來了,此時就差靠近教室前門的一個座位空著了。
“高平,蔣曉婉怎么還沒來?”李燦問。
高平一臉壞笑:“想人家了?”
“少廢話,快說!”
“唉,他爸開貨車出了車禍受了重傷?!?p> “???”李燦大吃一驚,“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你出事之后的兩三天吧?!?p> “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你倆這關系,我以為你知道了?!?p> “她爸現(xiàn)在怎樣了?”
“聽說脫離生命危險了,但還沒出院。”
“在哪家醫(yī)院?”
“這我就不知道了?!?p> 這一上午,李燦無心聽課,老是望著蔣曉婉空蕩蕩的座位發(fā)呆。他向幾個平時跟蔣曉婉關系比較好的女同學打聽蔣曉婉的父親在哪家醫(yī)院住院,她們都不知道。沒到中午放學,他就去找老師請假,說是去醫(yī)院換藥。老師馬上就批,還跟他說,要是傷沒好利索,就在家多休息幾天。
“老師,蔣曉婉她爸在哪個醫(yī)院住院?我想順便去看看她爸,我去哪個醫(yī)院換藥都可以?!?p> 老師一臉困惑,把眼鏡拉到鼻尖,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把眼鏡往上一推戴好,說:“在市第三人民醫(yī)院住院部三樓,三一九?!?p> “好,謝謝老師!”
李燦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后傳來老師的聲音:“等等,在新建的那一棟住院大樓?!?p> 李燦轉過身,笑了笑:“謝謝老師!”
市三醫(yī)院離學校有點遠,李燦打車趕過去。即使很近,他也得打車,不然他這樣一瘸一拐的不知何時才能到。
李燦走進醫(yī)院,想起自己曾住院一個月時間,感覺像浪費了大半輩子光陰。他一聞到醫(yī)院的藥味,就心有余悸。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認同健康才是人生最大的財富。他在走廊上一瘸一拐地走著,留意各個病房的房號。
他看見前面有個女孩從病房出來,朝另一頭走去。他見那女孩的背影很眼熟,覺得應該就是蔣曉婉,他不由喊了一聲:“曉婉!”
那女孩停下腳步轉過身,果然是蔣曉婉,她向李燦跑來。李燦加快腳步走過去,一腳深一腳淺,好像地上有坑洼。
“你怎么來了?你出院了?”蔣曉婉驚訝中有幾分驚喜。
“昨天出院了。我來看看你……你爸。叔叔現(xiàn)在怎么樣了?”李燦見蔣曉婉瘦了好多,臉型都變了,臉上還有淚痕。
“醫(yī)生說可能以后站不起來了。”蔣曉婉的眼淚順著淚痕滑下。
“別太難過,會有奇跡的?!崩顮N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蔣曉婉。
蔣曉婉帶李燦到病房里看望她父親,其父渾身纏滿紗布,像個粽子躺在病床上,還不太能說話。她母親在喂她父親喝粥。李燦看見病床旁邊的柜子上放著一籃子水果,看樣子應該是來探病的人拿來的禮物。他這才想起自己不應該空著手來,頓感羞愧。
李燦離開的時候,蔣曉婉送他下樓。
在住院部樓下,李燦遞給蔣曉婉一張銀行卡。
“曉婉,這張銀行卡你拿著,里面有十萬塊錢?!?p> 蔣曉婉大吃一驚,沒有接過銀行卡。若在以前,她一定會問他哪來那么多錢,但現(xiàn)在不必問了。自從綁架案發(fā)生后,幾乎全校同學都知道他是富二代了。
“這錢我不能要,這太多了。”
“這錢是我平時用不完,自己積攢的。你拿著吧,你家里現(xiàn)在很需要錢。”
“我爸還有點積蓄,以后要是急用錢我再找你借吧。”
“你就拿著吧,密碼是你生日,我剛才來的時候改的密碼。”李燦抓起蔣曉婉的手,把卡塞進她手里:“我走了,我改天再來看你。你回去吧,別再送我了,我沒事。有事給我打電話啊?!?p> “嗯?!笔Y曉婉點點頭。
李燦走到醫(yī)院大門,轉身看見蔣曉婉還站在原地。他隱約看見她臉上有淚光在閃動,他鼻子一酸,沖她揮揮手,走了。
半個月后的一天,老師把一個信封交給李燦,說是代蔣曉婉轉交給他。他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封信和他給蔣曉婉的那張銀行卡。蔣曉婉在信里寫道:
李燦:
見字如面。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和我母親帶著我父親回老家去了。我父親今后可能會喪失勞動能力,母親身體又不好,我不想上學了,我要撐起這個家。
原諒我不能和你當面道別,只怕離愁剪不斷,也怕你不肯收回你的銀行卡。生活得靠自己,女孩也要有骨氣,你的錢我不能要,你的好意我已心領。我會照顧好我的父母和我自己,請不用為我擔心。如果我實在有困難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再找你幫忙。我有你這樣的同學,我感到很幸運。
你和其他的富二代不一樣,你是個低調善良有理想的人,我相信你今后的人生一定是精彩的,幸福的。祝你學習進步,明年能考上理想的大學。我們后會有期。
蔣曉婉
李燦的心像被大雨淋濕的一堆灰燼,涼透了,失望透了,再也沒有絲毫復燃的機會。蔣曉婉寧可輟學也不愿接受他的幫助,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真想當蔣曉婉的面問清楚??墒?,上哪找她?他只知道她老家在楓市下面的一個小縣城,具體地址老師和同學們沒人知道。她在信上連個地址和電話都不留,分明是不想讓他去找她。不找也罷,找到了又能說什么?
夜深了,李燦打開手機,看著去年全班同學去野外拓展時他和蔣曉婉拍的合影,淚流滿面。照片上,她挨著他,雙手放在身后,腦袋向他肩膀上傾斜,笑容甜美,酒窩淺淺;他手插褲兜,面帶微笑,從容淡定,但其實春心悸動。他沒想到,他這顆花苞般的春心尚未綻放就枯萎了。他一宿沒睡,淚濕了枕頭……
一連幾天,李燦精神恍惚,像丟了魂一樣。
這天中午,李梓南躺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睡覺。他迷糊著將要睡著,彭宇急促地敲門進來。
“哥,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李梓南迅速坐起來。
“昕昕的同桌同學蔡麗在學校跳樓自殺身亡了,就在今天上午?!?p> “怎么會這樣?”李梓南大吃一驚。
“前段時間,網(wǎng)上有人傳言,說那個被擊斃的綁匪是蔡麗的父親蔡杰。還說昕昕常在蔡麗面前炫富,蔡麗家境貧寒,常抱怨父母,導致其父仇富綁架?!?p> “唉!”李梓南猛扇了自己一巴掌,“我之罪也!”
“哥,這怎么能怪你?我查過了,那個被擊斃的綁匪確實是蔡麗的父親蔡杰,但其他都是造謠、污蔑!蔡麗的遺言里也證實這些是污蔑!警方正在查造謠的人。”
“蔡麗的遺言寫了什么?”
“就寫了一句話:塵世污濁,人心險惡,生無可戀,唯有一死得以清凈,以正清白?!?p> “可惡!”李梓南猛拍桌子,“造謠的人可惡,傳謠的人也可惡!”
“我已經(jīng)把昕昕接回家了,讓吳媽在家照顧著?!?p> “昕昕肯定不會炫富的,她連名牌的衣服鞋子都沒穿過。不過這事還是怪我,我要是早注意到這個問題,那個女孩就不會自殺!一個花季少女啊,就這樣沒了?!崩铊髂习炎雷哟返眠诉隧?。
“哥,這不能怪你。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這事?誰能整天像那些八卦記者一樣留意網(wǎng)上各種信息?”
“這個叫蔡麗的女孩家里還有什么人?”
“聽說還有她媽媽和一個弟弟,她弟弟還在讀小學。”
“家住哪里?”
“這個不知道?!?p> “你去查一下,我抽個時間去看看他們?!?p> “好的,哥?!?p> 李梓南不放心女兒,趕緊回家一趟。
“先生,你回來了?”吳媽很驚訝,像白天見了鬼似的,她幾乎沒見李梓南大白天回過家。
“昕昕呢?”
“在她自己房間里?!?p> 李梓南敲了幾下女兒的房門,門沒開,也沒回應。他又用力敲了幾下,喊李昕,還是沒回應。他猛然想起他最后一次敲母親房門的情景,心里一驚,忙推門進去。
他看見女兒坐在窗前,愣愣地看著窗外。窗外的樹梢上有幾只小鳥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昕昕。”他走到兒女身邊。
“爸?!迸畠罕е樫N在他肚子上,流下眼淚。
“昕昕別哭,一切都過去了。別怕,有爸爸在?!彼麕团畠翰裂蹨I。
“我感覺全世界的人都在說我壞話?!迸畠嚎拗f。
女兒的這句話讓一絲笑意像閃電一般閃過他的愁容,幾乎讓人覺察不到。他邊給女兒擦眼淚邊說:“至少人家不會,讓他們說去吧,說夠了就不說了?!?p> “我感覺蔡麗還沒走,還在我身邊?!?p> 李梓南下意識地環(huán)顧一下房間,說:“別想太多了啊,我叫你苗苗姐回來陪你好不好?”
“嗯,好?!迸畠狐c點頭。
李梓南打電話叫苗苗回來。此時,他心里很難受,心想這學校女兒是去不了,就先讓女兒在家待一段時間吧,以后再想辦法。女兒剛遭遇綁架,現(xiàn)在又遭遇網(wǎng)絡暴力,就像一株瓜苗剛經(jīng)歷冰炮,又經(jīng)歷暴風雨,這株苗子怎能受得了?他得想辦法給這株苗子搭起一個溫室才行。
蔡麗的家距離市區(qū)有點遠,司機開了一個小時的車才把李梓南和彭宇送到她家樓下。那是一幢很老舊的樓房,墻面斑駁,長了青苔,遠看像一張受潮褪色的老照片。樓房旁邊的幾棵老樹爬滿了樹藤,垂下又密又長的樹須,像百歲老人的胡子。
李梓南和彭宇走上三樓,敲了敲門。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來開門,估計是蔡麗的弟弟。
“你們是誰?”男孩問。
“你媽媽在家嗎?”李梓南問。
“誰呀?”一個婦女從房內走到門口,目光呆滯,神態(tài)有點像祥林嫂。
“你是蔡麗的媽媽嗎?”
“是的,你們有什么事?”
“我們來看看你們,我是蔡麗的同桌同學李昕的父親?!?p> 蔡母聽了這活,抓住門把子想把門關上。李梓南把門抵住。
“大妹子,別生氣,先聽我說。這事不能怪我女兒,要怪只能怪那些造謠的人,造謠者已被警方捉獲,將會受到應有的懲罰。我女兒也是受害者,我也很心痛,也很憤怒。我知道你失去女兒有多傷心難過,但是生活還要繼續(xù),人生還很長,你還有兒子要撫養(yǎng),你要堅強起來!”
蔡母淚水滑了下來,李梓南扶著她到沙發(fā)上坐下。李梓南環(huán)顧一下客廳,看見一張靈桌上擺著她女兒蔡麗的遺照,不見一張她丈夫蔡杰的照片。蔡麗長得像她,眼神里有幾分憂郁。
“我知道不是你女兒害死我女兒,是那造謠者,是我那該死的丈夫?!辈棠笟獾冒l(fā)抖,咬牙切齒,“這個男人死了活該,他除了打老婆打孩子,喝酒賭博,什么都不做。”
李梓南很震驚:“那你為什么不跟他離婚?”
“提過,差點被打死?!?p> “你為什么不報警?”
“我不敢?!?p> “有什么不敢的?報警抓他,然后分他分居,起訴離婚!你太膽小了,幸虧他死了,死了好?!迸碛钫f。
“他經(jīng)常打我媽媽,有時也打我和我姐。有一天晚上,我想殺了他!”坐在旁邊的男孩握著拳頭說。
李梓南心里一顫,沒想到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心里會有那么大的仇恨,可見家暴給小孩帶來的傷害有多么大。
李梓南坐到男孩身邊,摸了摸男孩腦袋,說:“小朋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沖動,要懂得報警或者找其他人幫忙。也可以來找叔叔幫忙。好嗎?”
“嗯?!蹦泻Ⅻc了點頭,眼里閃著淚花。
李梓南從包里掏出十萬現(xiàn)金,放在蔡母面前的桌子上,說:“大妹子,你們娘倆孤兒寡母,生活不容易啊。這錢你拿著?!?p> “不不不,這怎么行?我男人綁了你女兒,你還給我們錢。”
“這事與你們無關,他已經(jīng)罪有應得。你女兒出了這事,與我們有關,這錢請你務必收下,只有這樣我心里才好受些,你就當幫我一個幫吧。以后你有什么困難都可以來找我,你兒子以后的學費都由我來承擔,直到他大學畢業(yè)。就當他是我半個兒子吧?!?p> 蔡母泣不成聲,跪下給李梓南磕頭。
“別這樣,快起來!”李梓南連忙扶起蔡母。
李梓南和彭宇來到蔡麗靈桌前三鞠躬,然后走了。
李昕和蔡麗的座位在教室中央空著,顯得有點突兀。李昕已經(jīng)休學很久了,老師和同學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能來上課,但她的座位還得給她留著。至于蔡麗的座位,不知道還要空多久,以后會是誰來坐。蔡麗已死,有些人仍不肯嘴下留情,私底下嘁嘁喳喳,甚至拿她的座位來開玩笑。
李昕不想回學校了,李梓南只好讓她出國讀書,叫苗苗一起去,反正苗苗也想出國“留學”。李梓南想叫李燦也一起去國外讀書,李燦不肯,他說他習慣了現(xiàn)在的學校。如果沒有苗苗陪李昕出國,李燦也得去,不然他不放心。何翠蓮很是不舍,但也沒辦法。
一家人把李昕和苗苗送到機場,她倆和家人一一擁抱后,就進入檢票口了。飛機在跑道上呼呼地奔跑,一仰頭飛向天空,飛往加拿大。李梓南在加拿大有個好朋友,他早已叫朋友幫李昕姐妹倆找好學校和住所。
李燦放寒假的時候,去加拿大看望李昕,見她已經(jīng)變得和以前一樣開朗了。李燦放心了,很為妹妹高興。他在加拿大待了十多天,回國后,他去蔣曉婉老家的縣城轉了幾天,希望能碰見蔣曉婉,可最后連個影子都見不著,倒是吃偏了這個小縣城的美食小吃,還游遍了縣城附近的小景點。他原本打算在寒假要復習的功課,到最后幾乎沒復習。
高三下學期的幾次模擬考,李燦成績一般般,但他一點也不著急。不料他高考成績卻出乎意料,上了一本線,可他卻報讀了普普通通的楓市大學。他以前常聽一些高考考得好的學長說自己平時都不怎么努力,他每次聽到這話都想笑,這不是夸自己天賦異稟嗎?但是,他現(xiàn)在相信天賦這個東西確實存在的。
李燦直到大三才交了一個讀大一的女朋友楊金柳。然而,他還是忘不了蔣曉婉,她的模樣像烙印一樣印在他心上。他的初戀像江霧一樣朦朧,像白雪一樣純潔,像飄落的花瓣一樣凄美,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這種感覺,這是永恒的好美記憶。其實當初他舍棄外省更好的大學而報讀楓市大學,主要是跟蔣曉婉有關,他總感覺這座城市還有蔣曉婉的氣息,他總感覺自己還能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