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而今我謂昆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

　　1

　　柳樾對著燈焰出神，

　　眼里似有兩重世界，

　　恍惚間小樓蝶影，

　　如露如電，如夢幻交疊。

　　夜深人靜利于胡想，

　　天南海北都可去，

　　不必背負良心上的債，

　　罪孽蒸發(fā)為正義。

　　佛說輪回，假如真有的話，

　　他上輩子絕對不是好人。

　　好人的定義真是可笑，

　　這個詞和瘋子同出一門。

　　在欲孽的世界里，

　　滿大街隨便抓一把，

　　好人先生，先生好人，

　　誰也不承認自己是傻瓜。

　　2

　　一番激蕩澎湃的人倫后，

　　在血液里留下一絲余溫，

　　洞房花燭夜共枕的情分，

　　使柳樾保持頭腦清醒。

　　無論如何絕不敢忘樂娘

　　梨花帶雨的瘦臉，

　　海棠醉日的清容。

　　事實上記一個人太難——

　　越是記得賣力，

　　越容易忘記。

　　花園里開著朵花，

　　園子外野花滿畦，

　　但凡見過野花的人，

　　絕再難想到家花的艷。

　　這該怪他眼球開闊，

　　這該怪他欲求不滿。

　　3

　　柳樾跋山涉水來尋滄溟，

　　若非為了弄清魔鏡秘密，

　　鬼才愿意求這怪人？

　　也不知他如何算計？

　　剛一照面不言不語，

　　安排他偏院吹冷風。

　　柳樾需得笑臉貼冷屁股，

　　著急也沒用，耐著性子等，

　　等滄溟心情好，

　　等滄溟的夏天快過去。

　　夏天過去了，滄溟無牽掛，

　　他只在秋天接客，

　　在春天云深處回憶，

　　用整個夏天畫孔雀，

　　秋天的蕭索使他無所事事，

　　冬天用昆侖冰雕刻孔雀，

　　4

　　初春里能融化到心底。

　　睡覺連夢里都有蜂蜜。

　　滄溟在夏天破例見柳樾，

　　只因柳樾是故人之子。

　　柳樾自不明個中緣由，

　　之于滄溟，從未聽家人提過，

　　有關(guān)他所有信息，

　　全在書上偶然見過。

　　若非要破解魔鏡之謎，

　　絕不會前往昆侖。

　　世間之大凡是有因果，

　　萬發(fā)緣生，皆系緣分。

　　一陣風來燭火熄滅，

　　深夜里聽雨打芭蕉，

　　心事連連欲說還休，

　　輾轉(zhuǎn)反側(cè)嘆息如貓。

　　5

　　一夏，柳樾心如焚燒，

　　與云姊往返云深處，

　　他將心中所惑說與云姊，

　　云姊微笑，指一山碧竹，

　　勸他寬心，莫自生煩惱。

　　梅童似乎從未有煩憂，

　　將孩童天性盡情釋放，

　　偶爾相伴白鶴與黃狗，

　　偶爾隨云姊前往云深處。

　　云深處一所“不知處”，

　　原是云姊居所，

　　每至春天，滄溟喜靜住，

　　云姊便將“不知處”讓他。

　　待到初夏，滄溟回到“夢居”，

　　云姊再搬回來，

　　如此反復(fù)，情深幾許？

　　6

　　情不知所以，

　　一入深山云沾衣。

　　莽莽昆侖，瀟瀟云雨，

　　云深不知處，只等君來取。

　　滄溟沒了消息，

　　柳樾只得云姊相陪——

　　似乎整個昆侖攏共三人，

　　除了滄溟梅童，只有云姊。

　　云姊帶柳樾將昆侖看遍，

　　六月雪開滿“不知處”，休休。

　　云姊手指雪山冰峰，唱道：

　　“青蔥少女白頭，

　　莫笑人間癡女兒，

　　平添一縷清愁，

　　此一番愛恨是非，

　　個中滋味沒來由……”

　　7

　　柳樾聽得落淚，

　　遙想起樂娘來：

　　幾千里風雨兼程，

　　絕非來此游山玩水。

　　柳樾猛一抬頭望天，

　　天色朦朧無雨色，

　　像極此刻的他，

　　只盼滄溟早日見客，

　　了卻心中迷惑，

　　重新踏上旅途，

　　救回樂娘一家團圓，

　　拉下悲劇的落幕。

　　似乎上天感應(yīng)，

　　或是柳樾心誠，

　　管他呢？總之結(jié)果

　　出人意料的來臨。

　　8

　　夏天的味道在蟬鳴中

　　若有似無，繼續(xù)著。

　　初秋盛意，在“不知處”

　　有些喧賓奪主。

　　云姊依然淑靜，

　　像昆侖下的玉湖，

　　萬里平秋，只等紅葉，

　　等一個宿世之主，

　　腳踏七彩祥云，

　　自天而降迎她過門。

　　百年過去了，時間荒流里，

　　“不知處”始終只云姊一人。

　　滄溟？春天會住在這里，

　　算得上“不知處”的半個主。

　　對他的情愫耐人尋味，

　　大抵云姊自己也不清楚。

　　9

　　滄溟心里藏著一人，

　　像他這一種男人，

　　紅顏有一個，知己有一個，

　　不愿多出其他心。

　　梅山，白鶴，梅童，云姊，

　　如此簡單，如此遺憾。

　　六月底，滄溟丟了畫筆，

　　讓白鶴捎了紅蓮。

　　云姊接過，往空中一彈，

　　瓣瓣蓮花漫天，

　　拼成簪花小楷：見。

　　白鶴將頭朝柳樾鉆了鉆，

　　梅童歪著頭數(shù)點梅枝，

　　云姊含笑不語，

　　柳樾不解不知所以。

　　10

　　抓住夏的尾巴，

　　蜻蜓停在碧荷上。

　　柳樾撒開腳丫，

　　一路奔過短松岡。

　　“主人要見你?！?p>　　沒什么比這更動聽，

　　云姊這話如風貫耳，

　　周遭一切如無我之境。

　　青蛙在荷葉下乘涼，

　　坐在一顆紅蓮上，

　　靜靜看著岸邊下的影子，

　　一人一鶴，地下天上，

　　極速向前，與水天同色。

　　昨夜下了場大雨，

　　柳樾一腳踩碎積水，

　　連同這些天的憂郁。

　　2020年4月21日

　　注：題記為毛澤東《念奴嬌·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