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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寒山

后記 那日后的金風(fēng)坡

陌上寒山 十二焉 3964 2020-07-07 20:08:38

  后來,洪伯昭問寒山:

  “這十幾年,為你兄長報仇就是你最大的事,為何最后你放過了梁歡呢?”

  他們倆個自幼從小一起長大,說起話來從來口無遮攔,洪伯昭便接著道:“你說怕燕錦不高興么?按說你這人雖然重色輕友,但是這是關(guān)于你兄長的……”

  寒山?jīng)]有理他,看著對面院子里正在摘桂花的燕錦。

  他轉(zhuǎn)過身來剛想對洪伯昭說,卻見燕錦跑了過來,她十六歲了,還象個孩子,她擦了擦汗,拿起寒山的茶,一飲而盡,說:

  “你們在說什么?”

  “洪二叔在這兒,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又說什么重色輕友一類,洪二叔,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每天不只想著這點事?”

  洪伯昭噗嗤一笑,說道:“燕錦,你今天是冤枉我,今天是問你二叔為什么為什么……,當(dāng)時又放過了成王的”,他說著,眼神越發(fā)狡黠起來。

  燕錦道:

  “這個問題比較復(fù)雜,你需要問我。二叔那天把攢了十年的話已經(jīng)都說完了,他現(xiàn)在還沒攢夠呢”

  洪伯昭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原來還有這種解釋。

  燕錦接著說道:

  “洪二叔,我在整理母親的東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母親留給我的信”

  那日,朱奶娘帶她來到了歸元閣。她平日很少過來……,實際上歸元閣也很少有人過來,母親的書案上,端端正正的放著一封信。

  信很長,燕錦看著看著,這時光就似流回到了從前。

  “你從小長得胖乎乎的,小手小腳象小貓一樣,我特別開心,有了這樣的一個小女兒。大概是天性吧,哥哥從小就喜歡你,你會走路后也從不走,每天纏在他身上。”

  “……”

  “后來,你二叔回來了,你就不再纏著哥哥了,每天都吵鬧著要和二叔在一起?!?p>  “你小時候就喜歡在翠湖南邊的那個亭子上假裝釣魚,其實你都是在逗湖中的野鴨子……每每都讓寒山陪著你……,那時你玩著玩著就累了,你就靠著寒山睡著了,有時一睡就是一兩個時辰”

  “有一次我就問寒山,為什么不把你帶回到房中呢?他說,那亭子離房間很遠(yuǎn),怕這一路你就醒了……”

  “其實從那時候,我就明白了。”

  “我這一生,錯過的太多,對不起的也太多,我不想你這樣,我想你幸福。”

  燕錦看著看著,不禁眼淚就落了下來。她從小是個樂天的性子,從沒什么煩惱憂愁的事……,就象何瑜何大人的事,她也沒有真正煩惱幾天。自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怎么還有點多愁善感起來了?她想到這兒,趕緊三兩下把眼淚抹干凈了。

  “寒山帶你去了青州,我想,他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小錦,你別難過,這么多年以來,這些事情,馬上我就可以離開了,現(xiàn)在我覺得又開心又解脫?!?p>  “就是我沒有辦法看見你穿嫁衣的樣子了……,我畫了很多你,就在第二個格子里,你閑時慢慢看吧……”

  燕錦對洪伯昭道:

  “我母親去青州之前已經(jīng)知道了會發(fā)生的一切。成王帶著五萬軍隊過去,母親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其實就是又想削弱二叔的兵權(quán),又怕二叔會找他報仇”

  雖然她已經(jīng)知道了梁歡就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她稱呼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她接著說道:

  “我的身世……這件事情,母親自己不說,其實知道的任何人也不會提起。二叔不會說,成王,他自己不會說,母親這樣把她公布于眾,一是……”

  寒山見她停頓,便接著道:

  “敏安一是為了我和小錦,二是為了平了我心中的仇恨,其實咱們都知道,如果當(dāng)日真的報了仇,那燕家在大齊就再也不能立足了,這樣,除非我們真的投靠了南吳,不然就只能隱姓埋名,遠(yuǎn)走他鄉(xiāng)了?!?p>  “大概,大概敏安不想讓我們過那樣的日子”

  稍停了停,他接著說:

  “三是,你肯定想不到,其實我們家歷年來所有的筆記,藏書,敏安全都讀過,她對青甲嶺之戰(zhàn)的分析,有些比你我的見解還要深刻,成王一帶兵去青州,她就都明白了。她知道決不能有內(nèi)訌發(fā)生,否則南吳就坐收漁翁之利了,所以她當(dāng)時本來就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

  “只要她說了易山因她而死,她用性命償還了……,她了解我,我就不會再動梁歡了,但她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燕錦是她的女兒……,就是不讓我遺憾,不讓燕錦有遺憾,也堵住了天下人關(guān)于倫理的悠悠之口……,她在候府有無數(shù)的機會說出來,但那樣,外人就不知道了”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寒山望著翠湖水面的波紋,正好一只野鴨子游過,一圈一圈蕩漾開來。

  誰也沒有想到,那日燕寒山在金風(fēng)崗走了后,梁歡競?cè)粵]有對這件事有任何處置,他一個人坐在地上一直坐到了天黑。

  這半天來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張少宗依然帶兵在金風(fēng)崗守著,不管還要不要接著找梁歡報仇,但南吳就在不遠(yuǎn)處虎視眈眈的,怎么著也不能讓梁歡被南吳擒了。

  在場的所有人,寒山不在,他們當(dāng)然都聽張少宗的,張少宗守在這兒,所有人自然也就沒走。所以這整整齊齊的陣容一直陪著梁歡在金風(fēng)崗上呆到了天黑。

  后來,梁歡終于起來了。他只說了一句話:“張將軍,今日所有事情,都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p>  然后他就走了,他不是回凌山營,他是直接回寧城了。

  成王妃和梁徹,以及他的所有侍衛(wèi)當(dāng)然隨行,把左子棠和何瑜尷尬的留在了青州,其實本來只有左子棠尷尬一些,但金風(fēng)坡的事情一出,坐實了何瑜冒充別人父親這樣荒唐齷齪的行為,這何瑜就顯得更尷尬了。

  不過這整個青州大營,看起來誰尷尬也沒有何庭君尷尬,以至于調(diào)兵回來的賀樟回來問:這小子是干了啥缺德事么?

  這何庭君一會兒覺得他叔叔利令智昏,一會兒覺得燕寒山品行不端,在軍營中坐立不安,來回亂轉(zhuǎn),就在大家擔(dān)心他這樣下去遲早會瘋了的時候,終于京城來信兒了。

  調(diào)左子棠、何瑜、齊由回京,其他所有人仍按舊職……,新增的五萬兵馬暫在青州,增援防線,以抗南吳,一體由青兗都督燕寒山節(jié)制……,事情仿佛回到了這場鬧劇之前。

  這些事情總體上還算是在意料之中……,雖然燕寒山那日在金風(fēng)坡包圍梁歡,意欲為兄報仇……,但終究也沒有最后下手。

  意料之外的是這不是成王下的命令,跟隨這道命令來的,還有一封通報。成王梁歡請圣旨封梁徹為皇太孫,就這樣把他自己跨過去了,然后皇太孫監(jiān)國,他直接就不干了。誰都知道宣帝中風(fēng),不能說話不能動,這圣旨,當(dāng)然其實就是梁歡自己下的。

  然后京中傳聞,這風(fēng)流好色的成王梁歡,隨著卸任,竟然也變了性子了。他再也沒去過萬蕊樓這等煙花之所,其實他快連王府都不出了,他每日什么也不做,就看這方寸之地看日升日落。

  燕錦是梁歡和葉敏安的私生女兒這個消息,也確實太難遮掩了,更何況無論是成王還是燕西候,好像也根本沒想遮掩。這件事簡直就是長了翅膀還恰巧遇上了八級風(fēng),好像就一夜之間,遠(yuǎn)到烏梁,南到大昭,連破落鎮(zhèn)子上賣糖炒栗子的老太太都知道了。

  和這個簡直要炸上天的消息相比,燕寒山和燕錦的婚事,反倒都沒那么震驚了。

  尷尬的何瑜返京前,終于和寒山聊了聊。好在燕淵和燕錦早就扶靈回京都了,何庭君還稍微松了口氣,不然憑燕錦的嘴,還不知怎么作踐他們叔侄兩個了,不過其實后來燕錦再也沒說過這事兒……,當(dāng)然這是后話。

  寒山也沒急,安安靜靜的等著何大人組織語言描述這件事。這何大人恨不得把茶都喝光了,終于組織出來了:

  “我生在兗州一個農(nóng)戶家,父親種田,母親養(yǎng)魚,日子雖然不富裕,倒也能吃飽穿暖。”

  “我從小喜愛讀書,讓候爺見笑了,我資質(zhì)愚鈍,沒有任何天賦。但自古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家祖上好幾代都是種田人家,父親母親加起來斗大的字也不識得一籮筐。見我愛讀書,父親高興得合不攏嘴,象是家里當(dāng)時就要出個讀書人一樣,就要送我去私塾。

  可私塾當(dāng)然不白教學(xué)生,要交五斗稻谷作學(xué)費,父親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就想著這地里多打點糧,給我交足這學(xué)費,真正披星戴月”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候爺出身顯貴,聽說幼時更是凌墨先生親自教導(dǎo)。大概想不出來交不起五斗稻谷學(xué)費的事”

  “好不容易秋天了,看著院子里的黃橙橙的谷子,我高興得每天走路都揚著頭”

  “那年秋天征兵,我從小在兗州,征兵是常事,我家里沒有壯勞力,只有爹爹一個養(yǎng)家糊口的,我家是不用出兵丁的”

  “可是那年,突然加了命令,不出兵丁的,要交八斗稻谷,父親說家里本來就缺勞力,再交這么多,來年的口糧都不夠了,可那些人不管不顧,一把將父親推在一邊,父親又氣又累,就病了好幾個月,再后來,收成也不好,再先還了借的口糧,就這樣”

  “就這樣,我終究也沒能去得了私塾”

  “我本來就愚鈍,靠著自己讀書就更是領(lǐng)悟有限。我一直到二十多歲時連秀才也沒考中……,我莊戶人家出身,卻沒干過農(nóng)活,一直讀書,卻考不中功名,同村的人都笑我爹養(yǎng)了個傻子”

  何瑜說到這兒,竟然笑了起來。

  “我二十多歲了還沒取親,因為沒人做媒。我一點兒本事也沒有,田也不會種,一大背簍稻谷也背不動,誰家的姑娘肯跟我過?

  只有翠蓮沒嫌棄我。她相信我能有出息,呵呵,其實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們成婚后,我還是每天溫書,她種田打魚,洗衣做飯,我是個慫包是不是?要靠女人養(yǎng)活。”

  他的嘴角還是帶著笑,眼睛里卻暗得一點光也沒有,黃里透黑的臉,說不出的復(fù)雜和凄苦。

  “我們后來有了個兒子,他可聰明了,不象我一樣,呵呵,他不到一周歲就會說話了。翠蓮怕他鬧我讀書,下田干活,河里打魚,都背著孩子。兗州都是水呀,有一天她們?nèi)ゴ螋~,那天下了暴雨,瓢潑一樣,天都快黑了,她們還沒回來,我順著河找她們,走了整整一夜,可她們再也沒能回來?!?p>  “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我離鄉(xiāng)讀書,后來治水?!?p>  寒山這時說道:“何大人由家及國,疏通河道,安置流民,不但是治世良才,更是愛民如子?!?p>  “呵呵,什么治世良才,我的翠蓮和兒子再也回不來了”,他的聲音又低又硬,象在人心里低低敲著鼓,一震一震的生疼。

  “那個時候我無數(shù)次都想,是因為我自己太蠢笨,命又不濟,要能早幾年考中,翠蓮和孩子就不會死了,說不準(zhǔn)還能跟著我過幾天好點的日子”

  “直到我做了兗州河督后的一天,地方官員有權(quán)利查閱當(dāng)?shù)氐闹饕斦愂帐马?,我看到了竟然只有那年不出兵丁的人家,需要補交稻谷”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眼睛干澀發(fā)紅。

  “我本來以為只是自己命不好,沒有先生教。候爺你猜,為什么只有那年需要交稻谷?”

  他并沒有真的讓寒山猜,馬上就說道:

  “那年是因為領(lǐng)兵的燕候爺新進(jìn)了一批大宛的馬,那馬不愛吃尋常的草料,交稻谷是為了加工后給馬吃的……”

  “哈哈,我還不如一匹馬”,他干澀的笑聲象是一把鈍劍,慢慢劃破了黑墨一樣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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