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來了?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這是邊晨走出棚子后僅有的兩句話。
谷巳答得不算坦然,也許是少了一點往日的懶散,又多了一些認真;“就是找過來的。”
“怎么找到這里來的?是誰告訴你的?”邊晨還是發(fā)問。
谷巳回答;“問了周硯你的地址,想著住在附近,就自己看看能不能先找過來,他們應(yīng)該明天也會來的。”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打電話去跟傅恒請假,傅恒又知會了人事部的伊衣,伊衣是個熱心又八卦的小伙伴,恐怕整個花園之夢熟悉不熟悉的人都知道了吧?明天來的也許是大部隊。
許是怕被邊晨轟走,又怏怏解釋:“我就是過來吊唁的,也沒其他原因,你不要趕我走。”
“你不要趕我走”說的有些像個小孩子犯錯怕被大人打而撒嬌的意味。
思忖片刻,果然沒再問,而是讓他跟著進了靈棚,點了三柱香,又遞給他;“我外婆,你跟她上柱香吧!”
谷巳接過香,茫然地盯著邊晨看。
邊晨失笑,又拿了三炷香點燃,舉著香朝著老太太的遺像拜了三拜,隨后插到了小香爐里。
谷巳有樣學(xué)樣,也朝著遺像拜拜,嘴里卻念念有詞,大概是聲音很小,邊晨沒有聽清,也不打算去計較。
拜拜的間隙,邊晨已經(jīng)坐回了凳子里,茉莉好奇,小聲在旁問是誰?邊晨就說是同事。
茉莉見邊晨并無再說的神情,就沒再往下問,反正她也知道,問了,如果她沒心情也不會說什么。
谷巳拜完,有些手足無措,又去看邊晨,見她卻低著頭沒有看他,一時無話,氣氛也有點尷尬,還是茉莉及時,有意去跟谷巳聊天。
“你從哪里過來的???”自然是用的英文,也沒考慮到對方是不是能聽懂。
谷巳回答;“上海?!?p> “嗯,是挺遠的。”茉莉又問;“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谷巳就又重復(fù)了一遍。
氣氛靜默了一會,周遭只能聽到香蠟噼里啪啦燃燒的聲音。
茉莉想了半天,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問題再發(fā)問,又怕氣氛尷尬,想來想去又問;“你吃晚飯了嗎?”
這問題也是好笑,從一個外國人嘴里說出來有些怪異,谷巳也覺得莫名其妙,卻也老實回答;“還沒有,剛?cè)ゾ频闏heck in完就過來了?!?p> 這一回答,也讓邊晨抬頭看他。
這樣一個高個子,站在偪仄的靈棚里,竟然這么突兀,他就像一個不食疾苦的富家少爺,跟家人走散,意外走到了邊晨這個疾苦家里,原本只是想要討一碗水,卻被疾苦贈送了一碗稀米粥,他欣喜不已,決定日后一定報答一碗肉。
可疾苦心純,也不知道肉的味道,沒有理由去接受,兩人就尷尬地站在疾苦的破寮前,你一眼我一眼的瞅著對方。
最后“疾苦”的邊晨敗下陣來,不再看他,跟茉莉耳語了幾句,起身往棚外走。
富家少爺谷巳不解,忙跟在她的身后追問;“你要去哪里呀?”
邊晨不答,人已經(jīng)走到了棚邊,跟外面的叔叔阿姨打了聲招呼,就徑直往樓道口走,回頭看谷巳還在棚邊躊躇,喊了一句;“還愣著干嘛?”
說完,已經(jīng)走進了幽黑的樓道。
谷巳像是受了鼓舞,三步并作兩步,很快就追了上去,幽黑的樓道里,邊晨沒有走遠,就站在昏暗的燈下,瘦長的影子拉得很深,像是刻意在等他。
見他跟了上來,才轉(zhuǎn)身進了房門。
谷巳又一次跟了進去,見邊晨正跟沙發(fā)里坐著的幾個人招呼著,又順帶介紹了自己,短短的一句話;“我同事,來給外婆上香。”
沙發(fā)里的人就點點頭,沒再關(guān)注,而是又繼續(xù)自己的聊天。
邊晨看一眼谷巳,讓他坐在餐廳的椅子里等著,隨即進了旁邊的廚房,谷巳好奇,屁股還沒坐熱,又跟去廚房。
邊晨已經(jīng)起了一鍋水,正在打火,見谷巳跟了進來,只淡淡地說了聲;“給你煮碗抄手?!?p> 這是一個面積不大但狹長的廚房,盡頭有一個小陽臺,能從門口看到幾個白色的泡沫箱子擺在木頭架子上,里面種著蔥和香菜,谷巳認得。
兩人一時無話,氣氛莫名有些沉重,邊晨專注盯著那鍋水,谷巳想找些話來打破僵局,于是開口;“你還好嗎?”
邊晨這才看他,反問;“什么不好?”
谷巳不想說你外婆去世這種話,剛開啟的話題又被邊晨給止住了。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么笨拙過,想想又說:“如果需要什么幫助的話,請盡管開口,雖然,雖然我對成都不熟悉,但你有什么搬桌子椅子的事情我還是可以的?!?p> 邊晨失笑,看了谷巳半晌,再開口時,語氣竟也溫和不少;“謝謝你,我不需要你們幫什么忙,能來看看已經(jīng)要感恩了?!?p> 谷巳卻覺得她這是在敷衍,說出來的話又有點賭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來純粹是想要看看能幫什么忙的。”
“我知道。”邊晨說:“所以謝謝你,我們不熟悉,你能專程來,至少不能讓你餓肚子?!?p> 谷巳不喜歡聽她說不熟悉這種話,口氣已經(jīng)變成了不快;“不要每次都把別人想得那么不堪,也不要每次都先給自己找好拒絕別人的借口,你要趕人是你的自由,但我走不走就是我的自由?!?p> 邊晨覺得他可能是真的誤會了,解釋;“我不是在趕你走,如果真趕你走,就不會帶你進我家的門了?!?p> “那為什么要說不熟悉這種話?”谷巳追問。
“難道我們熟悉嗎?”邊晨又反問;“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
谷巳皺眉,又悻悻然回答;“浣花溪公園附近的仁和春天。”
不需要過多敘述,邊晨當(dāng)然知道仁和春天在哪兒,于是說:“一會吃完送你過去?!?p> 谷巳說不用,又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在這里多待一會嗎?”
邊晨無奈;“你待這兒干嘛?晚上我還要去靈堂守夜,沒時間陪你。”
谷巳一聽,想也不想就說:“那晚上我也陪你一起守夜吧!不需要你陪我,我來陪你。”
“你是覺得好玩嗎?”邊晨說:“我沒那么多閑心陪小孩子過家家?!?p> “你看你,這難道不就是你在趕我走嗎?難道陪你一起守夜就是小孩子過家家嗎?”谷巳表情沒有變化,語氣卻像個不服輸?shù)暮⒆?;“再說我是美國人,不懂什么迂回戰(zhàn)術(shù),只要是自己認定的事情就會堅持下去?!?p> “那你在堅持什么?”邊晨逼問。
“堅持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想幫你?!惫人壤碇睔鈮鸦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