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院主樓不像圖書館,在趕人之前還要一步三回頭放首溫情脈脈的“回家”。明理樓總是到點就關(guān)燈,畢竟作為行政樓,除了行政任務(wù)和少數(shù)缺教室的選修課任務(wù)之外,它并沒有學(xué)生自習教室的功能定位。
它肯定更想不到有人能在這個平時人也不多的咖啡廳待到十點半。
得多喜歡吃蛋糕啊這。
但陳巖此刻腦子完全來不及罵無辜的樓,他的思緒在寧夏冰涼的手碰到自己手時就停止了,心跳加速、呼吸加快,全身的感官系統(tǒng)仿佛全部失靈,只有手上那一片冰涼的觸感真實又心動。
他并不是沒有和異性有過牽手、擁抱這類肢體接觸,但是…
在舞蹈課上牽舞伴的手完成舞蹈動作、在班級拔河比賽贏了的時候和同學(xué)們不分男女的抱在一起,
和如今被自己喜歡的姑娘驚慌失措下握住手帶來的觸動是完全不同的。
心跳能給出最真實的答案。
輕而易舉就能四兩撥千斤,撩人心弦,吹皺一池春水。
寧夏的意識迅速回歸身體,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她迅速地收回手,打開手機確認時間:“我們好像過了時間了?”
陳巖松了口氣調(diào)整好呼吸,他迅速把手機亮度調(diào)到最高,又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手電筒打開,放在了桌上:“對不起,我忘了時間了,你快收拾收拾,我們出門去。”
手電筒的燈光照出寧夏三分好笑七分吃驚的表情,陳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和姜何他們經(jīng)常去外面擼串兒吃,有時候比較晚了,回去的路上路燈會熄滅。姜何有夜盲癥,所以我們就養(yǎng)成了帶手電筒的習慣?!?p> 寧夏笑著點了點頭,“是個好習慣,我以后也備著一個。下次就不會被嚇到了。我收拾好了,走吧?”
萬幸財大氣粗的明理樓在今年春天把門鎖換成了指紋鎖,陳巖和寧夏沒費什么力氣就出了門。他在門口的露天停車處推出自己的車,準備送寧夏回去,“走吧,我送你回寢室。我這自行車沒后座,只能辛苦你走一下啦?!?p> 寧夏搖了搖頭,“我今天不打算回寢室。有個PS沒寫,原本就是打算好了吃完蛋糕去東門肯德基刷夜,結(jié)果因為沒晚歸經(jīng)驗,還害得你誤了時間?!彼俅未蜷_手機確認時間,“現(xiàn)在10點40分,你快快騎車回去,應(yīng)該還趕得上門禁。如果可以的話…借我一個手電筒?”
陳巖點了點頭,從書包里拿出手電筒遞給寧夏:“給你了,我們寢室批了很多,我明天回寢室再拿一個就好?!?p> “明天?”
“嗯。”他默不作聲地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走吧,太晚了,我送你過去?!?p> “沒事呀,前面就是東門,都有保安的,街上還是很熱鬧?!?p> 陳巖難得地嚴肅了一次:“寧夏,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過去。別說你是我喜歡的女孩子,就是素不相識的女孩我也不會放心。送你回寢室,或者送你去KFC,你自己選吧?!?p> 寒冷的冬夜,清冷的月光灑在光禿禿的樹干和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寧夏手里握著手電筒,低下了頭,風吹來,她的頭發(fā)隨風揚起,一聲嘆息和掙扎被隱沒在寒風中,片刻之后她抬頭,微笑地點點頭,“好呀,我請你吃新出的老北京雞肉卷。”
過了很多年,陳巖還是會回憶起那個夜晚。他推著車,和喜歡的女孩子肩并肩走在學(xué)校主干道上。身后是寂靜漆黑的校園,眼前是熱鬧歡暢的大街。兩人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燈拉得很長,一段平時跑一跑5分鐘就能走完的路,他們走了好久好久,他突然生出一個無厘頭的想法,假如目的地不是東門,不是肯德基,他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最終會停在哪里呢?
“陳巖,謝謝你的蛋糕?!?p> “嗯?沒事…”
“今天是我的生日。”
自行車尖銳的剎車聲在四下無人的環(huán)境中顯得格外突兀,陳巖轉(zhuǎn)頭看向左側(cè)的寧夏,“你…你生日不是…”
“圣誕夜嗎?不是的,那是我身份證上的生日。爸媽上戶口報晚了一個星期?!?p> 陳巖被自己誤打誤撞的運氣驚呆了,所以他是和寧夏一起過了十八歲的生日嗎?成年禮的蛋糕哎?但是沒有蠟燭…
肯德基!對了,他們要去肯德基!
陳巖眼睛一亮,對寧夏說,“我們快些過去,現(xiàn)在還有時間,到了給你重新過下生日,抱歉…我剛剛不曉得,我居然沒準備蠟燭,我…”
寧夏伸手攔住陳巖:“不著急。吃到好吃的蛋糕已經(jīng)很好了。不需要再額外過了,我不習慣被目光注視。”“再說了,”她自嘲地搖搖頭,“這能怪你什么,連我爸媽都不記得了?!?p> 陳巖出生在夏末秋初,記憶里的生日一貫是陽光和煦、熱熱鬧鬧。
他從來沒有在生日這天形單影只過。
他沉默地把自行車聽好,繞到另一側(cè),輕輕地搭了搭寧夏的肩膀,讓她正視自己的眼睛,認真堅定地說:“寧夏,生日快樂?!?p> 寧夏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嘴角卻一直倔強的向上揚,她想憋住眼淚,再回答一句謝謝,卻在發(fā)聲前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聞到陳巖衣服上清新的柚子香味。
“我猜你一定不想我看見你哭。但是請你不要笑著哭,今天就當我輕浮一次?!?p> 懷中少女的嗚咽聲由小到大,最終又歸于平靜。
門外的好樂迪的歌聲飄進校園,旋律陳巖非常熟悉,那是蔡依林今年新出的單曲《我的依賴》,他初次聽見就很喜歡,早早下載在了自己的MP3里。
一曲放完后,寧夏悶悶的聲音從他肩膀處傳來。
“小時候,他們感情還不錯。會一起給我過兩次生日,出生的生日,和身份證生日,說一個是我出生的日期,一個是我正式拿到編號,成為這美好世界一員的日期,都值得紀念。
后來他們沒了感情,開始爭吵,開始兩看生厭。兩個人住在不同的地方,誰都不愿意見誰。
我像一個證明他們感情的玩具。有愛的時候,會被打扮得光鮮亮麗漂漂亮亮,當愛情消逝,我就成了一個誰都不愿接手的燙手山芋。他們不能不要我,卻又都覺得,愛我多一點,就讓對方占了便宜。
他們把我丟給爺爺奶奶,丟給保姆,他們開始忘記那個沒被記錄在冊的生日,在更好記得的圣誕夜給我打錢,連一句生日快樂、一個電話都吝嗇。
今天我接到媽媽的電話,還以為是她終于想起來了。結(jié)果只是為了警告我離開貓舍、好好準備出國,不要做無聊的事情浪費人生、丟她的人。臨了掛電話了,還不忘說自己丈夫兩句壞話,讓我別聽他花言巧語?!?p> 聽什么花言巧語呀,他老來得子,哪有時間管我呢,我已經(jīng)半年沒接到他電話了。
陳巖,你說…
這么兩看相厭的兩個人,做什么夫妻呢?
這樣自我的兩個人,做什么父母呢?”
陳巖完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的家庭條件放在學(xué)校里比毫無疑問是非常普通,但是自小衣食無憂、父母和樂,家庭環(huán)境非常溫暖幸福,進了大學(xué)又認識了303寢室一群好朋友。人生迄今為止最大的挫折就是追求寧夏愛而不得。
十八歲的少年,在愛上一個女孩之后,突然伸手觸摸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F錦簇,卻毫無生機的世界。
原來這熱鬧人世,孤單寂寞的人這樣多。
“我已經(jīng)快要窒息了,我不想再面對歇斯底里的怨偶,不想再過被控制的人生?!睂幭碾x開陳巖的懷抱,仰頭看他,眼睛泛紅,眼神卻堅定。
“陳巖,你很好,但我真的沒有時間回應(yīng)你。愛情是件好奢侈的事情,我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去享受。我…我只想快點離開,去一個沒有他們的地方,去呼吸…
你…就不要等我了吧…”
陳巖的手停在半空中很久,最終還是無力的落下。他的手觸碰不到寧夏的靈魂,這樣徒勞的安慰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他突然覺得之前自己咋咋呼呼的求愛方式幼稚無比。
多殘忍哪,要把自己的幸福和快樂、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憧憬和得到的愛意,拿到一個內(nèi)心這樣荒蕪貧瘠的可憐女孩面前分享。
他真的是好沒心沒肺的一個人。
他早該發(fā)現(xiàn)的,他早該發(fā)現(xiàn)她微笑面具下內(nèi)心深處的不開心。
赤道愛上北極,可北極天寒地凍,沒有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