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眼兒的女人是多,恩雅除外。
第二天晌午,恩雅捎信來約汪小溪,想在客棧她的房間里孤男寡女地見個(gè)面。
憐憐半路截的消息,忍不住陰陽怪氣道:“呦,十五才剛見過面,這么快又按捺不住相思之情了?”
汪小溪一聽她這話,方才知道那日他跟恩雅私下會面的事被大家看去了,怪不得最近憐憐對他說話老夾槍帶棒的。
他心虛地看了一眼余魚,趕緊一股腦兒地坦白從寬了。
汪小溪說,那日他特意以平王“兒子”的身份跟恩雅問起兵器的事,是為了試探一下西隴對與平王合作一事的誠心——顯然恩雅那方并不是全然信任平王的,還趁機(jī)來了個(gè)反試探看他對平王忠不忠。
再加上之前恩雅主動送草藥示好,種種跡象表明,這位西隴公主似乎并不是一心要傍定平王,她那里有平王從西隴購買兵器的證據(jù),是十分關(guān)鍵的人物,若能拉攏過來,對他們非常有利。
憐憐聽了冷笑一聲,“解釋那些做什么,冠冕堂皇的,親了總是真的吧?我們還沒瞎。”
汪小溪苦著臉攤手:“早知道提前告訴你們好了,免得瞎想!你們想啊,西隴能派出一個(gè)女人過來,說明她肯定不簡單,恩雅可不是省油的燈,沒表面那么蠢……梁文道怕告訴太多人露出馬腳再讓她看出端倪來,我這才沒說的。”
“是是是,我們個(gè)個(gè)兒都是大嘴巴,做事又不得力,知道了只會破壞計(jì)劃,哪兒有你機(jī)靈?!?p> 憐憐一聽梁文道私下里指派汪小溪做這些事,顯然是將其他人排除在外了,分明就是對他們的不信任,更忍不住冷嘲熱諷,說什么也咽不下這口氣。
汪小溪無奈地看向林小木求助。
林小木便對憐憐道:“不知道更好,不操那份兒心,讓師弟自己忙活去,到時(shí)候立功了還有咱們一份兒,省心?!?p> “呸,什么功,才不稀罕那個(gè),我又不是為了做他的手下才幫忙?!睉z憐瞪眼。
汪小溪對憐憐是徹底沒招了,撓頭看余魚:“一起去?”
“別跟他去!”
憐憐來勁了,一把拉住余魚:“看咱們生氣了才這么說,汪小溪就是個(gè)叛徒!”
汪小溪張著嘴,百口莫辯——女人可真得罪不得啊,尤其憐憐這丫頭氣性太大了,還愛較真兒。
余魚沉吟了一下,“我還是跟著去一趟,萬一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的?!?p> 憐憐恨鐵不成鋼地瞪她,“好好好,我不管你了!”
一跺腳回屋憋氣去了,林小木忙跟著跑去安撫。
汪小溪被她作的眼皮一跳一跳的,不解地看余魚:“離過年還有一陣子呢,憐憐吃煙花炒爆竹了?”
余魚心中亦覺得他不該隱瞞消息單獨(dú)行動,只不過表面沒憐憐那么激憤罷了,聽他這么說,便瞪他一眼,率先出門:“少廢話了?!?p> 汪小溪忙閉嘴跟了上去——總覺得這丫頭好像也不太高興的樣子,不會真是因?yàn)樽约河H了恩雅一口吧?
要真是因?yàn)檫@……他這么想著,美滋滋的,還有點(diǎn)兒犯愁,該怎么解釋才好?。?p> ……
因?yàn)榘子駱窍惹罢f白敢先對碧落感興趣,很可能會出現(xiàn)在吃月餅大賽上,武林同盟便在陳府的擂臺邊上埋伏了一晚上。
然而卻并沒見到白敢先的一丁點(diǎn)兒蹤跡,不禁有人懷疑白玉樓是不是徇私了,故意這么說耽誤時(shí)間轉(zhuǎn)移眾人視線——到底是白敢先把他養(yǎng)大成人的,就不信他能那么絕情的大義滅親?
這兩天在眾人的猜疑中,白玉樓派出的影衛(wèi)又報(bào)告說在城外看到了身形疑似白敢先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易了容準(zhǔn)備出城。
眾人雖將信將疑,但到底怕錯(cuò)過線索,仍是不辭辛勞地跑去城外蹲點(diǎn)兒了,可謂相當(dāng)盡責(zé)。
所以等到余魚和汪小溪應(yīng)約到客棧的時(shí)候,人并不多,待行至二樓恩雅房間,汪小溪正要敲門,聽到里邊有人在說話。
汪小溪忙比了個(gè)“噓”,拉著余魚蹲下去,好在這時(shí)候客??樟艘话?,二樓也沒人要茶要水,要不然蹲人門口跟兩個(gè)猴兒似的,非讓小二哥給攆出去不可。
只聽屋里恩雅冷笑道:“白樓主,昨日你主子派單一添偷走了兵器買賣協(xié)議,不知是何意?莫非還想撕毀賴賬不成?幸虧那協(xié)議是假的,否則我西隴的銀子豈不是打了水漂了!”
另一個(gè)聲音微微驚訝,“……協(xié)議在你身上?”
余魚聽出果然是白玉樓,再聽恩雅這話——真叫汪小溪說對了,她果然是不信任平王,所以故意跟“世子”汪小溪透露出票據(jù)在她身上的事,想來試探一番,想不到對方立馬就上鉤了。
不過——平王派單一添偷東西?有現(xiàn)成的神偷兒子不用,用一個(gè)屢屢辦事不力的老朽?
恩雅心情似乎不太好,恨聲道:“用你們中原的話說,狗改不了吃屎,平王數(shù)年前已經(jīng)不守承諾,戲耍過我父王一回,如今還想故技重施?當(dāng)我們西隴如此好欺負(fù)么!”
白玉樓平靜地聽完,神色淡然,與火冒三丈的恩雅形成鮮明對比:“公主稍安勿躁,你是說,你將此事告訴了汪小溪,之后沒多久單一添便上門偷證據(jù)了?”
“呵,沒錯(cuò),若不是你們的好少主汪小溪告訴了平王,單一添怎么會上門來?回去告訴你主子,既然他沒有誠意合作,我這就給父王寫信告知他這件事,讓古拉將貨物原路返回!”
白玉樓思忖了一下,道:“公主莫要著急沖動做決定,這里可能有什么誤會。你跟我來中原這么久了,王爺如果有這個(gè)心思,早就下手了,如何會等到現(xiàn)在?”
恩雅冷笑道:“那是因?yàn)橹八麤]想到協(xié)議我會帶在身上……你別走,我約了汪小溪過來當(dāng)面對質(zhì),估計(jì)這會兒也要來了?!?p> 白玉樓提醒道:“公主就沒想過,這也有可能是汪小溪自作主張演的一場戲?公主也知道,他母家的娘家曾經(jīng)……”
他話只說了一半,恩雅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深意:“你的意思是說,汪小溪是假裝跟平王親近,實(shí)際上從中作梗,挑撥離間,并不希望平王和我西隴做成這筆交易?”
白玉樓微微頷首,“也未可知,盡管是兒子,王爺其實(shí)并不信任他?,F(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shí)刻,公主一定要立場堅(jiān)定,千萬不要被人離間自己亂了陣腳。”
恩雅聽了他這番話,神色變換不定,思忖了片刻,最終說了一句:“好吧,我知道了……”
白玉樓貼心地提醒道,“那就好。待會兒見了汪小溪,公主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辭,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以免壞了大計(jì)?!?p> 恩雅猶豫了一下,徐徐點(diǎn)頭。
余魚琢磨著這兩人的對話,汪小溪笑了笑,“白玉樓反應(yīng)怪快的,臟水直接潑小爺頭上了?!?p> 說著直起身“咚咚”敲門,屋里的說話聲便戛然而止。
不多時(shí),白玉樓從屋里走出來,見余魚也跟著汪小溪一塊來了,只淡淡一笑,并沒有多少驚訝,她和汪小溪向來都是同進(jìn)退的。
恩雅見了余魚卻不大高興,不客氣道:“你來干什么?在外頭等著吧,我只找汪小溪?!?p> 說著把汪小溪往屋里一拽,“啪”地將門關(guān)了個(gè)嚴(yán)實(shí)。
余魚習(xí)慣了她這個(gè)脾性,也不生氣,轉(zhuǎn)身對白玉樓一笑,“不請我喝杯茶?”
白玉樓深深地看她一眼:“請?!?p> 說著率先往樓下大廳走去,余魚叫住他:“喂,還是去你房間吧?!?p> 白玉樓回頭,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有悄悄話要和我說?”
余魚把眼睛瞥向一邊:“唔?!?p> 打開房門,二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屋,余魚坐下,看白玉樓有條不紊地泡茶斟茶,那雙手白皙修長,只是太瘦了,仿佛易碎的好玉,沾不得半點(diǎn)兒塵埃。
她腦中不期然浮現(xiàn)出肖媽媽說過的話——雪公子白的喲,姑娘看了絕對不后悔。
還黑了汪小溪一錠金子呢!她不自覺瞥了一眼,要真能摸摸,其實(shí)也值,可惜那天她睡過去了,到底虧了。
見余魚一副丟了錢的神情,白玉樓輕聲問道,“在想什么?”
客觀來講,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像初夏的晚風(fēng),柔柔地拂過耳邊。
余魚抬眸——當(dāng)然最令人驚嘆的還是他那張臉了。
她向來知道白玉樓是好看的,卻從來沒有仔細(xì)地看過他,好像每次都略略幾眼掃過,只能看到他微微上揚(yáng)的眼角。
也不知為什么,她似乎刻意忽略了他的樣貌,或許是出于憤怒,或許是為了避嫌——她曾經(jīng)很不理解,這樣完美無瑕的人,竟然會有一顆黑心,要不然怎么能替平王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呢?
白玉樓看她仰著臉,表情像只呆頭鵝,忍不住輕笑道:“你不會就是跟來混茶喝的吧?方才我和恩雅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余魚握著茶杯,低下頭吹氣,故意道:“聽到了啊,你果然還是那么壞心眼!明明就是平王不想付銀子給西隴,派人去偷協(xié)議想撕毀,你倒是會替他找借口……還是說這就是平王認(rèn)下汪小溪的目的?因?yàn)橛欣脙r(jià)值,關(guān)鍵時(shí)刻能替他擋一刀?”
白玉樓聽她說完,對前面的話不置可否,反而道:“平王不是傻瓜,汪小溪也不是不懂道理的傻小子,你覺得他會那么容易就信了平王的話?平王亦會貿(mào)然相信他的忠心耿耿?”
“那你呢?”余魚不輕不重地放下茶杯,認(rèn)真抬頭看他,目光有些銳利。
白玉樓一時(shí)間沒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面露疑惑,低頭征詢地望著她。
“你是不是傻瓜?”
“我?”白玉樓語塞,不懂她為何突然有此一問。
余魚卻忽然一笑,平靜地道:“你說得對,別人都不是傻瓜……我看只有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白玉樓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一定是!
上次心中出現(xiàn)過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無力感再次涌了上來——很累,很泄氣,很想找個(gè)地方靠一靠,休息哪怕片刻也好。
他愣在那,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
余魚站起身,向他走近了一步,語氣近乎逼問:“你有沒有想過,此事一了,汪小溪和林小木能得到上邊的賞識,進(jìn)朝做官,前途似錦。你呢?你能得到什么?你可能連個(gè)全尸都留不下!”
若說上次她的試探比較隱晦,那么她這次說的話就已經(jīng)挑得很明白了,聰慧如她,果然猜到了。
“你方才是故意那么說的吧?你早知道恩雅對平王有戒備,有倒戈的可能,很可能她甚至是想反過來跟梁文道合作,卻擔(dān)心汪小溪跟平王告密壞事,所以她迫切地想知道汪小溪的立場,于是又是送藥材又是試探的,卻不知汪小溪對她也抱著同樣想法,怕她是平王的人,也在試探她?!?p> 白玉樓安靜地看著她,聽她繼續(xù)說道,“而你方才說那些話,表面是在栽贓汪小溪,實(shí)則是推潑助瀾,有意在暗示恩雅,汪小溪和平王其實(shí)是對立的關(guān)系,她可以信他?!?p> 白玉樓看著眼前口齒伶俐,無比清醒的姑娘,心中陡然升起一絲希望——還是有人理解他的??陕?,那希望中又伴隨了些許絕望,矛盾交織,使他有些無措,根本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才是恰當(dāng)。
“還有,白玉樓你也夠厚臉皮的,賣給梁文道這么多有用的消息,竟一分錢都沒賺到嗎?是皇帝太摳門兒還是梁文道貪污了?我不信你沒賺到錢,怎么還死皮賴臉的不給我退錢?”
余魚見話已說開,索性再狠狠刺了他幾句,見他仍不說話,便有些煩躁地起身,胡亂干了一杯茶,上好的茶葉,就被她這般暴殄天物的牛飲了。
她放下杯子,轉(zhuǎn)身出門:“好在我是個(gè)不計(jì)前嫌又愛打抱不平的女俠,既然碰巧遇到不公之事,斷不會袖手旁觀,讓你白白犧牲掉的。”
這像極了江湖上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兒放出的豪言壯語,又像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俠客做出的鄭重承諾。
白玉樓忽然覺得,沒有辦法再平心靜氣地去思考接下來的計(jì)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