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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明

第四十二回 落城

寇明 平衣笠守 3582 2020-08-11 00:37:35

  巨大的生物從半空中掠過,在地面上投下一道寬闊的影子。

  一片鱗掉落在劉練臣的頭頂,劉練臣仰頭觀望,看見了一條龍。

  那是一條白色的龍,它身長不下千尺,潔白如玉的鱗片上閃爍著圣潔的光。它在空中盤旋著,冷漠且威嚴(yán)地看著地面上的蕓蕓眾生。

  只一眼,劉練臣就被那龍的威勢所壓倒,膝蓋一彎跪了下去。

  一陣狂風(fēng)刮來,那條龍忽地動了,它擺動長尾,瞬間鉆入了云層之間。片刻后,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從云中傳來,大地為之顫抖,海面上激起了百丈的波濤。

  “龍神贖罪,龍神贖罪!”劉練臣意識到這條龍是來毀滅這片土地的。他如搗蒜般磕頭,不住地求饒。

  龍神并不回應(yīng),它的尖鳴在天地間回蕩。劉練臣看到,無數(shù)的人在這尖鳴的震蕩下吐出了鮮血,痛苦地死去。

  劉練臣肝膽俱裂,他不敢再看,閉著眼睛伏在地上,等待自己的死亡。

  片刻后,那龍卻忽然不叫了。劉練臣惶恐地睜開眼睛,卻看到龍首上站了一個人。他一只手緊握著那碧玉般的龍角,另一只手握著一柄迸發(fā)著萬丈光輝的劍。

  “喝?。 蹦侨伺叵宦?,將手中的劍狠狠地下刺。

  一陣耀眼地紫光閃過,長劍刺入了巨龍的頭顱。那龍痛苦地尖嘯起來,聲音之大讓劉練臣的耳朵為之轟鳴。它的身體劇烈地扭曲著,大片的鱗片如雪般飄落,刺眼的血污濺滿了它圣潔的身體。

  “何以逆我!”巨龍不甘的咆哮,聲音如同千口巨鐘轟鳴。

  “為萬民!”那人拔出了劍,又一次朝著龍首刺出。

  長劍再次貫穿了巨龍的頭顱,斬斷了它最后的生命力。巨龍凄慘地鳴叫,龐大的身軀朝著地面直墜而去。

  劉練臣仰起頭,忽然怔住了。他看到看到那踩著龍首逐漸下墜的男人,赫然就是左三思。

  他同時沐浴著血與光,像天神,又像是閻羅。

  “他難道是天命之人!”劉練臣驚呼。

  嘩地一聲,劉練臣睜開雙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那熟悉的木床和被褥映入了他的眼睛,劉練臣呆坐片刻,緩緩舒出一口氣來。

  “原來是夢。”劉練臣用袖子去擦額角上的冷汗。

  還沒碰到額頭,那只手卻在半空中滯住了。劉練臣難以置信地看著一旁的窗戶,那上面是一片火光。

  喊殺聲忽然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劉練臣瞬間慌了,他手忙腳亂地下床,隨手披上了一件外衣,向門外走去。

  他的手剛觸到門,一陣大力卻正好從門外傳來。啪地一聲,木門被推開,一名親兵連滾帶爬地闖了進(jìn)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劉練臣被撞得連退幾步,忍不住出聲斥責(zé)。

  “指揮使!軍情緊急,請恕在下深夜無禮!”那親兵也沒想到會撞到劉練臣,慌亂地跪倒在地。

  “快說,怎么了。”劉練臣看著那渾身是血的親兵,心中泛起一陣不祥的預(yù)感。

  “鎮(zhèn)海門新任總旗魏寧海趁夜叛亂,打開了鎮(zhèn)海門,賊眾大軍已然從鎮(zhèn)海門攻入了城內(nèi)。順正門奉恩門守軍腹背受敵,接連崩潰,唯有建武門守軍還在苦苦掙扎,但也是維持不了多久了!”親兵大聲稟報。

  “你說誰叛亂?”劉練臣想了一下,覺得自己似乎沒聽過這個名字。

  “魏寧海,您下午去城墻上巡視的時候才把他升為總旗?!庇H兵回答。

  “媽的。”劉練臣抽了自己一耳光,罵自己識人不明。

  “敢問指揮使,我軍該當(dāng)如何!”親兵問道。

  “傳令下去,讓城內(nèi)還能動彈的兵都退到衛(wèi)城里去!”劉練臣揮手下令。

  “遵命!”那親兵喊了一聲,轉(zhuǎn)身奔出門去。

  “是劫數(shù)嗎?”劉練臣一陣頭暈,他虛弱地倚著墻,對著空蕩的房間輕嘆一口氣。

  ————————————

  “降者不殺,降者不殺!”左三思拎著刀,登上一座土臺,對著下面被包圍著的一隊官兵呼喊道。

  那一隊官兵不過數(shù)十人,正被成千上百的亂民圍攻著。聽到左三思的話,立刻有人拋下了刀,大喊“降了降了”,跪倒在地。

  剩下的幾十人猶豫了一陣,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刀。幾十柄刀掉在地上,噼里啪啦響成一片。

  “蹲下,雙手抱頭!”左三思又喊。

  幾十個官兵面面相覷,片刻后只得如左三思所說的一般抱頭蹲了下去。

  “天亮為止,爾等不得……”左三思還想在說些什么,身旁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怒吼。

  “直娘賊,平時不把俺們當(dāng)人看,現(xiàn)在放下刀就能活,憑什么!”一名農(nóng)民模樣的人向前狂奔,揮舞著手中的扁擔(dān)朝蹲在地上的官兵打去。

  “做什么!”左三思已來不及出手阻攔,他迅速將腰間的刀鞘解下,向農(nóng)民擲了出去。

  刀鞘帶著大力,砸在那農(nóng)民的小腿上,那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這些軍戶平日里被扒皮吸血,跟你們一樣受著官吏的苦。你不去找當(dāng)官的報仇,卻對這些放下武器的人抖威風(fēng),哪有這種道理!”左三思小跑過去,怒喝道。

  “俺不曉得這許多!俺只知道這些畜生欺負(fù)過俺!”那農(nóng)民的腳踝腫脹,但還是大聲對左三思叫喊著,“左里長,你從洪水中把俺們救出來的時候,可告訴過俺們,攻進(jìn)城內(nèi),有怨報怨有仇報仇?,F(xiàn)在俺要報的仇就在眼前,你憑什么攔著俺!”

  左三思聞言一怔,一下子竟然找不出合適的語言回復(fù)。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身邊的造反的人們都有著同樣的表情。他們疑惑地看著左三思,覺得自己遇到了背叛。

  左三思心里有一萬句話可以反駁那農(nóng)民的話,但他沒說出來。他知道眼前這些不識字的農(nóng)民是聽不懂的,地主和官僚多年的壓迫和不作為讓他們無法接受教育,他們不懂什么是階級矛盾,不明白誰是真正的敵人,他門只明白要向欺負(fù)過自己的人復(fù)仇。

  道路何其漫長,左三思嘆了口氣,在心里說。

  “你們是不是傻,在這耽誤什么時間,饒登的府邸有金銀萬兩,去晚了都被別人搶了!”片刻沉默后,左三思裝出了一副焦急的樣子,大聲喊道。

  這一句話驚醒了這些如在夢中的人,他們都愣了一下,然后都露出狂熱的表情。

  “多謝左里長提醒!”亂民們紛亂地朝左三思躬身,而后抄起家伙朝城內(nèi)狂奔而去。那剛才被左三思用刀鞘打了的農(nóng)民也掙扎著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跟在人群后面。

  “搶了銀子,我也要娶兩房老婆!”

  “你那點(diǎn)出息,我要娶四房,最好還有一個是饒登的女兒!”

  “八個八個,我要娶八個!”

  人群邊跑邊喊,粗鄙的話語不斷涌進(jìn)左三思的耳朵。

  “左里長,這些人奪權(quán)后的新世道,會更好么?”人潮褪去,正剩下魏寧海還站在原地。他看著左三思,皺著眉頭說。

  左三思轉(zhuǎn)頭看向這個給自己打開了城門的孩子,眼神復(fù)雜。自進(jìn)城后魏寧海就緊跟在他的身邊,陪著他經(jīng)歷了數(shù)場血戰(zhàn),任憑手上肩上多了數(shù)道傷口,卻始終不發(fā)一言。左三思還不知道魏寧海為什么要叛亂給自己開門,但他知道這孩子一定是對自己有所期冀。

  “小海,他們確實自私又愚昧,但你要知道是達(dá)官顯貴們的盤剝把他們變成這樣的?!弊笕甲叩轿簩幒I磉?,輕輕拍了下他的肩,“一切都會變好的,我答應(yīng)你?!?p>  “還不知道左里長的姓名。”沉默片刻后,魏寧海問道。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顯然是相信了左三思的話。

  “左三思,三思而后行的三思?!弊笕嘉⑿φf。

  “左三思……”魏寧海輕聲重復(fù)著這個略顯普通的名字。

  “小海,你受傷了,留下來看著這些投降的官兵,順便好好休養(yǎng)吧?!弊笕加玫稄囊路纤合乱粔K布,伸手去裹魏寧海手臂上的傷口。

  “左里長,你別……”魏寧海當(dāng)兵多年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一下子有些受寵若驚。

  “行了,養(yǎng)著吧,哥走了?!弊笕紝⒐鼈即蛄藗€結(jié),摸了摸魏寧海的頭,而后提起長刀,向城內(nèi)沖去。

  “可……”魏寧海還要說什么,但左三思已經(jīng)混在了人群之中,看不見了。

  城中,火光沖天,喊殺聲不絕于耳。

  ———————————————

  東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絲曙光。

  破曉的微光下,近萬的叛亂者齊聚在寧海州衙前,看著那雄壯的建筑。這些叛亂者們大多都帶著傷,但卻都站得昂首挺胸。他們生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能在這州衙前面站直了身體。這棟意味著朝廷權(quán)威的建筑,終于向這些卑賤的人低下了高昂的頭。

  左三思站在州衙的門前,也向州衙里面張望。那面吊民伐罪的旗被魏寧海擎著,在他身后獵獵作響。

  州衙里官府的人已經(jīng)跑光了,黑洞洞的廳堂此刻顯得十分空蕩。幾個人拎著木桶的人,正彎著腰朝州衙中四處拋灑著某種液體。

  一陣風(fēng)吹過,火油的味道從州衙內(nèi)飄來,讓人皺眉。

  “里長,灑好了!”片刻后,那幾個拎著木桶的人退了出來,興高采烈地對左三思說。

  “那就點(diǎn)火吧?!弊笕键c(diǎn)頭,揮了揮手。

  “得令!”身旁早有人準(zhǔn)備好了火把,聽到左三思下令紛紛將手中的火把丟了出去。

  騰的一下,大火在寧海州衙中猛地燃起,火焰瞬間升騰到半空之中。

  左三思看著那閃爍的火焰,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舊的權(quán)威將在這片大火中被燒成灰燼,新的秩序也將在這片大火中誕生。

  “將軍!”人群中,梁奇忽然上前一步,向著左三思躬身。大戰(zhàn)過后,他已經(jīng)自覺地把稱呼從里長換成了將軍。

  “何事?”左三思也轉(zhuǎn)身看著梁奇。

  “大業(yè)將始,今日起我軍不再是為了求口飯吃而造反的烏合之眾。為振奮士氣,還請將軍給我軍賜名?!绷浩嬷袣馐愕恼f。

  “賜名?”左三思一怔,他沒想到梁奇會來這么一出。

  梁奇沒有回話,只是維持著抱拳躬身的姿勢。

  “明白了?!弊笕剂⒖桃庾R到這意味著他的權(quán)力,梁奇是想讓他通過這種方式確立對這支隊伍的掌控。

  但左三思從沒有想過名字的事情,眼下實在是有些迷茫。他不得不朝四周張望,想找些靈感。

  一絲痛楚從肩頭傳來,左三思轉(zhuǎn)頭的動作牽動了肩膀上的箭傷。那傷口滲出血來,把裹傷布染得更紅了。

  左三思看著那塊布,心中忽然一動,伸手把那塊裹傷布解了下來。而后他轉(zhuǎn)身面向上萬的叛軍,緩慢莊重地把那塊血染的布系在了額頭上。

  “從今天起,我們就叫紅巾軍!”左三思振臂高呼。

  “紅天當(dāng)立!”梁奇抬頭,也高呼了一聲。

  “紅天當(dāng)立!”有人回過神來,跟著梁奇喊。

  “紅天當(dāng)立!”更多的人并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他們被周圍狂熱的氣氛所鼓舞,也跟著大喊了起來。

  崇禎九年八月二十五日,曾在元朝末年讓蒙古人顫栗的紅巾軍,終于在中華大地上重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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