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榮邁開腿,甩開膀子,一口氣狂奔進(jìn)醫(yī)院,跑上三樓,沖進(jìn)病房。
她傻眼了,姐姐靠在門框上哭,十幾個醫(yī)生護(hù)士把病床圍得水泄不通。她想撕開人群,她想看她的媽媽,那個生她養(yǎng)她,凄涼了一輩子的媽媽?。?p> 理智告訴她,不能那樣做,那是一群救人性命的白衣天使,他們正在和死神戰(zhàn)斗,他們正在把她媽媽的命從死神那里搶回來。
她就這樣木然地站在醫(yī)生背后,大氣也不敢出,病房里靜得出奇,只聽到電擊胸部后生命發(fā)出的最后嘶吼:“噗......噗......”
幾分鐘后,醫(yī)生搖著頭,一個挨著一個走出去了,抬走了機器,撤走了媽媽身上的各種監(jiān)護(hù)儀器。
“對不起,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
姐姐沖到媽媽身邊,跪倒在地上,手扶著病床,“媽!媽!”一聲接一聲地叫喚,淚水從眼眶里崩塌而出。
向榮就像被魔鬼使了定身術(shù)一般,站著一動也不能動,嘴張開做出要大吼的樣子,卻連一絲絲微弱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只有眼淚,就像決了堤的河水,不受控制地滑過臉頰,順流到脖頸,又把胸前的衣服濕透。
從來都是向榮的另外三姐妹知道她脾氣倔,性格鋼。想必,這時的黑白無常也知道的,如若讓她能動彈,會吼叫,只怕是閻王殿她也要殺進(jìn)去。
向榮就這么定定地站著。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會是媽媽您?
為什么就走了?真就走了?就這樣走了?
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牽掛著爸爸!
牽掛著豆豆!
幾分鐘后,病房里一個陪床的大叔走過來,用手碰了碰一個勁流淚的向榮,說:“孩子,人都走了,快幫她收拾吧,時間久了就硬了,不好穿衣服?!?p> 向榮又被點了穴似的,一下子清醒過來。她“嗯”了一聲,擦干眼淚,走到姐姐身旁,想要把姐姐扶起來,姐姐推開她,繼續(xù)哭。
“姐”
更用力地推開她,依然繼續(xù)哭。
“姐”
“唔......媽......”只管哭。
“姐!”向榮大吼一聲,病房里的人都嚇了一跳,姐姐終于止住了哭聲。
這時,爸爸進(jìn)來了,他問:“我看見好多人圍在這里,怎么了?”
“媽走了,”向榮平靜地對爸爸說,只是目露兇光,死死地盯著爸爸,就像要吃了他。
爸爸走近媽媽身旁,姐姐馬上站起來,扶住他。姐姐還是比向榮要天真,她以為這個男人的老婆死了,他會傷心欲絕嗎?會傷心欲絕得摔倒嗎?
向榮一刻不離地盯著這個男人,是他,把媽媽折磨了一輩子,他是個沒有情感的動物,他怎么會傷心?怎么懂得傷心?
的確,不曾有一滴淚流出來。
向榮嘆了一口氣,說:“爸,你回病房去,今天還要掛水,我和姐給媽媽收拾,媽媽已經(jīng)走了,你要快點好起來,不然,誰有時間照顧你?”
“要得,要得”爸爸答應(yīng)著離開了。
向榮目送這個帥氣的身影走出了房間:“他可是一點都不出老!”
又轉(zhuǎn)過身,對著媽媽的身體說:“你到底找了個什么男人?”然后流著淚,咬著唇,嘴唇被咬破了,流出血來,眼淚馬上流下來把血沖洗干凈,衣服卻又馬上變了紅色。
向榮深呼吸幾口,定了定神,她讓姐姐守著媽媽,她說:“按我們農(nóng)村老家的風(fēng)俗,人走后一定要人守著,一刻也不可以離開,你在這守著,我去打一盆水來?!?p> 水打來后,向榮又吩咐姐姐給媽媽擦干凈身子,她則跑到醫(yī)院外面的壽衣店去給媽媽買壽衣。
去壽衣店的路上,向榮給李鵬飛打了個電話:“媽走了,爸還要住兩天院,你馬上安排好工作上的事,去學(xué)校接豆豆,這兩天你在醫(yī)院守著爸爸,我和姐姐送媽回去?!毕驑s說話做事一向都是這么干凈利落,從來沒有一句托泥帶水的“嗯......啊......”之詞。
“什么?”李鵬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向榮又把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并告訴李鵬飛,她會馬上給豆豆老師打電話請假。
“什么?什么時候的事?什么???怎么會這樣?媽的身體一直也沒什么大毛病???我一直以為就是個重感冒什么的,早知那么嚴(yán)重,我昨天就來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那么嚴(yán)重???到底什么?。吭趺磿敲磭?yán)重?”李鵬飛好像根本不理會向榮交代的事。
向榮這才想起來,昨天把媽媽送到醫(yī)院時,給李鵬飛打過電話,告訴他,媽媽很可能是前幾天送爸爸來醫(yī)院時弄感冒了,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然后,她不是忙,就是傷心,有那么兩次不忙也不傷心的時候,也是傻傻的大腦一片空白,竟忘了再給李鵬飛打電話,告訴他,媽媽的病情在嚴(yán)重。
而李鵬飛的單位昨天也是忙了一天,晚上十一點過的時候,他本想打個電話問下情況的,又怕吵到她們休息,就想明早再打吧。
可是,媽媽沒能等到李鵬飛第二早打來問候她的電話,便撒手人寰,悄然離去。
“媽還躺在床上,我有時間跟你廢話嗎?喊你去接豆豆,接過來守著爸,聽不到嗎?”向榮火冒三丈。
“嗯......好”向榮聽到了電話那頭的哭泣聲。她嘴巴一癟,眼淚又流了出來。兩個過路的中年男女,奇怪地看著向榮邊打電話邊哭,她趕快靠在路邊的大樹上,把頭埋在手彎里哭起來。
“老婆,”李鵬飛在電話里喊,“你這個時候要保重,我馬上安排好過來,你不要再哭了。”說完,自己又在電話里哭起來。
李鵬飛對這個岳母是相當(dāng)有感情的,當(dāng)初他李鵬飛還是個窮光蛋的時候,媽媽就很看好他,那個集官二代和富二代于一身的追求者天天跑到家里來,每次來都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媽媽每次都會想盡辦法把東西送回去,她說不能隨便貪別人的小便宜。
有一天早上,天剛蒙蒙亮,那個集官二代和富二代于一身的男人的母親又拎了東西來,這次說話沒那么客氣了,她直入主題地說:“我兒子昨晚聽說向榮和學(xué)校那個姓李的老師在一起了,他氣慘了,在家發(fā)脾氣,瞌睡都不睡,我這當(dāng)媽的看著心疼啊。你讓向榮把那邊的親退了嘛,退的錢我們出,然后你們需要什么禮節(jié)?我們?nèi)繚M足。我們住在一條街道上幾十年了,都知根知底的,他李老師人倒是不錯的,在我們這里口碑好,但他那個媽呀,可是個出了名的惡婆婆,家里房子也沒有,你說向榮嫁過去會好辛苦嘛,怕是掙幾間房子都要苦一輩子。”
媽媽沒有給向榮轉(zhuǎn)述這個話,她當(dāng)場就對那個集官二代和富二代于一身的男人的媽媽說:“哦,這個事我管不了嘍,三妹和李鵬飛的事是他倆自己定的,而且我看李鵬飛那孩子確實不錯,知書達(dá)禮的,也不嫌棄我們?nèi)脹]讀多少書,人家再怎么著也是個大學(xué)生,有能力,不可能一輩子窩在這窮山溝溝里的?!?p> 可以說,李鵬飛當(dāng)年能把這山里一枝花娶到手,媽媽是有功勞的。
結(jié)婚后,媽媽沒日沒夜地做饅頭賣,每天托著病殃殃的身體,起早貪黑地掙倆血汗錢,自己省吃儉用,卻多次救急李鵬飛和向榮,毫不吝嗇。所以,李鵬飛對媽媽的感情,向榮是知道的。
向榮掛了李鵬飛的電話,又馬上給豆豆的老師打。這時,她已經(jīng)走到了壽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