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順著木偶的方向望去。
那個人影如此熟悉,兩個人此刻相見,倒像是經(jīng)年之后的重逢。
不知什么時候又開始下雪了,紛紛地落到兩個人頭上,身上,還有他們相隔的這一截空地上。
隔著叢叢的枯木,顧長安一時出了神。
大概是因為剛剛知曉自己只剩下一年的壽命,見到熟悉的人,所以忍不住有些想哭。
紛紛揚揚的大雪里,夏恪一眼就看到了顧長安。
終于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他心中的欣喜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高過了他的思慮。
他朝著顧長安的方向跑過去,然后微微俯身,將她抱進(jìn)懷里。
顧長安抬起雙手,有些顫抖地?fù)ё×讼你〉牟弊印?p> “好久不見?!毕你≥p聲說。
“好久不見?!鳖欓L安回道,聲音很低。她剛戴上的帽子因為動作掉了下來,落上了白色的冰霜,像是代替她流下的淚。
天地一時靜默。
木偶站在一旁看著,半天才出聲:“行了,我們走吧。”
顧長安松開夏?。骸叭ツ膬海俊?p> “去看一座墳?!?p> 夏恪拉著顧長安:“這個人可信嗎?”
木偶笑笑:“你的警惕心不用放在這里。她還是我救的,你要是懷疑我,大可做你自己的事情去。我知道你是上弦月的手下,假如我要從你手中搶人,他也沒法幫你。”
夏恪看了顧長安一眼,又看了木偶一眼,算是接受了他的說法。
雪下得更加輕柔,細(xì)細(xì)碎碎像是灑下的椰蓉。
他們跟著木偶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他所說的那座墳。
墳?zāi)箟酒龅酶吒叩模?,旁邊還都是光禿禿的樹。墓碑有些古舊,同現(xiàn)實中鄉(xiāng)下的墳?zāi)鼓菢?,大致是個長方體。
木偶撫摸著墓碑。顧長安從他背后看到墓碑上面也是同他那把扇子一樣的字跡,都是漂亮的小楷。
“我手捧青山,路過你的人間”。
這是什么現(xiàn)代詩嗎?
顧長安和夏恪都沒有問這句話的來歷,或許是他們都覺得木偶會解釋給他們聽。然而他們猜錯了,木偶只是站在墓碑前面,半天沒有說話。
三個人就這樣默然地站著,面對著這一座立在河邊的墳。
“我要送你一件禮物,請稱贊我的美貌?!?p> 突然間被叫出自己的網(wǎng)名,顧長安有些尷尬,只得出聲緩解這一種情緒:“什么禮物?”
木偶伸手折去橫在墓上的一束梨花枝。他輕輕擦了擦,然后遞給顧長安:
“這個,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顧長安接過,看著那個毫不起眼的花枝,心中諸多疑問。
“青山枝,人間劍?!蹦九歼f出禮物后,將雙手?jǐn)n進(jìn)了袖子里面,“我也沒想到我們當(dāng)初創(chuàng)造出的東西,真的可以派得上用場。這么一整塊地,只有這長出這一枝,你可要好好保存?!?p> “人間劍,在你手上?!蹦九伎聪蛳你?。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夏恪沒有打算否認(rèn),點點頭。
“上弦月把人間劍給了你,我有些意外。我以為他會自己收著。畢竟,這樣一把劍送出去,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兒。
“我們當(dāng)時建立這個意識空間,想著既然要用游戲來作為傳輸通道,便加入了許多奇思妙想,所以這兩個東西,其實是有些影響游戲平衡性的。人間劍,可以打開這個世界中的所有門,我送給你的這根青山枝,則是創(chuàng)造出萬物的枝條。就相當(dāng)于……開了上帝模式。
“青山枝可以創(chuàng)造出萬物,但是這萬物只能是無生命物體?!?p> “那不是無敵了?”
“青山枝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會被當(dāng)做玩家自身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你在躲避追擊的時候,用青山枝建了一座墻,那么這座墻就會被算成是你的一部分,假如這堵墻被來追擊你的人推倒損壞,你也會折損血量——也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我們作為管理者,本身血量就要高出常人許多,這樣加上青山枝,才算是無敵的存在。至于玩家本人拿到了這個東西……說不上好壞,看具體你怎么利用了。如果你隨身攜帶著回復(fù)血量的藥品,自然會占得優(yōu)勢?!?p> “這么好的東西,你怎么自己不拿著?”
“有一些事情,我無能為力,南北的界限劃定之后,我在北方地區(qū)已經(jīng)沒有了管理員權(quán)限。所以才要拜托你們。眾人皆知的東西,自然不是真相,那些看不見的,才藏著秘密。幾年前,我在上班途中出了車禍,當(dāng)我再次醒來,便只剩下了這一副軀體?!?p> 木偶將手背到身后:“當(dāng)時車上還有一個人,但是她在那次車禍中失蹤了。我沒有辦法回到最高層世界查探,只能在每月一次的例行匯報中了解一些消息、我更傾向于,她知道了一些東西,所以被人封了口。但是我們到底招惹了什么仇家,我至今也沒想明白??梢钥隙ǖ氖?,這件事的幕后必然有最高層的監(jiān)測者指派。但是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因此,你們的真相對我尤為重要。”
“你如果想讓我們?yōu)槟阕鍪?,就請你信任我們,把你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你如果不愿與我們坦誠相待,實在也無法打消我們對你的懷疑。”夏恪提醒。
顧長安明白夏恪的意思,木偶對他們還是有所保留。
“你所說的在車禍中失蹤的人……”她走了兩步到了墓碑前,“和這座沒有名字的墳?zāi)故鞘裁搓P(guān)系?需要我們明說嗎?”
木偶在兩個人的審視下咯咯噠噠地扭轉(zhuǎn)了一下頭部,似是不愿回想。瞥了一眼兩個人的臉色,看起來他們倆都像是在等他回答??桃獗荛_的話題卻沒能逃掉,他只得開口:
“這一座墳?zāi)梗皇且粋€衣冠冢。你們也知道,意識空間里,特別是實驗基地B的意識空間里,不可能會保留她原本的身體。所以,在她失蹤之后,我就樹了這座碑?!蹦九颊f,“你們猜得不錯?!?p> “她叫什么?”
“她叫……高疏桐?!蹦九颊f,“我只想知道,當(dāng)年的車禍究竟是怎么回事。當(dāng)然我更想知道的是,高疏桐現(xiàn)在究竟是否還活著。又或許她成了一具白骨……不管怎樣,總之有她的消息就好。
“你先前說的那個名片,是不是叫朱懷特?”
“你認(rèn)識朱懷特?”
“也僅僅是認(rèn)識而已?!蹦九寂聜约旱牧慵?,找了一塊大石頭坐著,無奈石頭沒有靠背,他只能用手撐著自己的腰,想到一會兒可能又要修補,不免嘆氣,“朱懷特和高疏桐相熟,我也只是見過兩三次。朱懷特的名字我也是后來看名冊才知道。”
“高疏桐失蹤之后,我就進(jìn)入了這個地方,朱懷特曾經(jīng)給我遞過一次消息,讓我去拿獎勵,當(dāng)時我并沒有在意——現(xiàn)在想想,可能是她那里保留了什么線索,又不能直接告訴我,只能藏在案件的獎勵中。”
“可是后來朱懷特……”顧長安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在游戲中見到了。不僅是游戲——在實驗基地AB發(fā)生混亂的時候,我見過她很多次,但是她好像沒有了人的意識,只有boss的進(jìn)攻性。請問……會不會發(fā)生同一個人身上有兩個意識這種情況?”
“這種情況很少見,至少我沒有見過,”木偶說,“正常情況下,從最高層世界中選出來的意識,都是一人一體,直接投放到實驗基地A中,并且會連接神經(jīng)管,啊,神經(jīng)管也就是讓人感受到痛覺,產(chǎn)生生理刺激的東西?!?p> 不,絕對是兩個人。
顧長安想到當(dāng)時的長指甲怪物,又想到后面撐著黑傘的女生。兩人之中,有一個人對第一案的受害者名字有反應(yīng)。而且,只有當(dāng)她瀕死時,那個女生才會出現(xiàn)。兩個人的訴求應(yīng)該相同,之前的那些事情就在佐證自己的想法。
夏恪說:“你了解上弦月嗎?你剛才也說,我這把人間劍是上弦月送的,那么你應(yīng)該知道他的身份。”
木偶望著他們倆:“上弦月……我并不清楚他有什么打算,只是知道他建立了一個組織HOM。他目前還沒有與我為敵,我們同為管理員身份,也不能相互廝殺。如果你們遇到了困難,而我不能去,可以向他求助——但是,你們要小心一個人?!?p> “馬堂,”木偶說,“這是他的ID?!?p> “他的ID……倒是挺像真名?!?p> “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得清楚。你們記住這個名字,小心他和他的手下。如果我沒記錯,第一次在分界森林,就是他追殺的你們。本來我們是以南北劃界,而上弦月中立,我和馬堂分管南北地區(qū),而如果產(chǎn)生分歧,上弦月則會作為審判法官,做出裁決。但是據(jù)我查探,近來諸多的事情,都和馬堂脫不開干系。”
“可是他的樣子……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p> “他真正的樣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自從受害者大批量地涌入,隔天就見他換一張皮,借實驗人員的ID到處鬧騰。就比如說這次法斯洛的戰(zhàn)爭,我如果沒猜錯,應(yīng)該就是他在背后操控。他做管理員比我晚,具體是怎么被任命上的,我也不清楚。這么長時間了,關(guān)于他的傳聞我也聽到了不少,他是一個種族主義者,現(xiàn)在述德族為最低等種族的論調(diào)甚囂塵上,而這東西,就是從他那產(chǎn)生的。”
木偶看看二人,“不過你們也不用擔(dān)心,這些都是屬于不干涉主線的東西。你們只要記得集齊所有的獎勵就好,其他的事情,最好一件也不要摻和。如果我沒有記錯,你要去改名字對吧?”
顧長安點點頭。
“改名字的地點在斯洛河區(qū)的塞姆多恩,因為那里是以北地區(qū),我管理者的身份在那里不起作用。不過我可以直接將你們倆傳送過去,也避免你們在路上被那些人再度圍攻。雖然你們現(xiàn)在也有各自的武器,但是避免出現(xiàn)更多狀況,還是按照我的方法來。
“等你改好名字之后,只要沒有人過來找你們的麻煩,就可以同往常一樣退出游戲了。下線休整之后,希望你們早日回到實驗基地B,大概十天之后,會有第二案,希望你們把獎勵拿到手,我等你們的好消息?!?p> 木偶手一攤:“去吧?!?p> 兩個人轉(zhuǎn)瞬之間就被傳送到了塞姆多恩。只見改名矮人排成一路縱隊,穿著盔甲,浩浩蕩蕩地朝他們走過來。所有人齊聲高喊:“要改名嗎?”
顧長安正要應(yīng)答,卻驀地收聲。旁邊紫發(fā)一米九的人似乎在這里等了很久,他抱著手臂靠著墻:
“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