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蒼元山下起了一場鵝毛大雪。
雪花在寒風里肆意飛舞,落到干燥的地面,很快就形成了積雪。等到傍晚時分,山腳下的積雪已經(jīng)漫過了腳踝。小鎮(zhèn)上的人早早就躲在屋里,大人忙著做飯,小孩圍在火爐旁嬉鬧玩耍,街道上空蕩蕩,惟有漫天飄雪靜靜地落下。
蒼元山上的鐘聲在這寂靜的雪天里顯得格外清亮,小鎮(zhèn)上清晰可聞。也就在這時,一高一矮兩個雪人步履艱難地踏入了小鎮(zhèn)。
兩個雪人徑直往鎮(zhèn)里走,遇到一家客棧便停了下來。在屋檐下抖去一身積雪,才露出兩人真容。一老一少兩人,老者須發(fā)皆白,額頭堆滿皺紋,臉頰干癟,老態(tài)盡顯;少者十二三歲年紀,清瘦稚嫩,比老者矮了個頭,自己把身上的積雪清完后,又墊著腳替老者撣去頭上的殘雪。
大冷的天,又是漫天飄雪,店家早早就上了門板。老者敲開了門,客棧掌柜取下兩塊門板,將兩人迎了進去。刺骨的寒風激得掌柜直哆嗦,待將門板上嚴后,屋里才有一絲暖意。
屋中央擺了個大碳爐,掌柜上完門板后立馬跑到碳爐旁烤了烤手,招呼道:“二位在外面肯定凍壞了,快過來先暖和暖和?!?p> 老者放下身上的包袱,移到爐子旁,伸出如枯樹皮般的手,顫聲道:“老骨頭不經(jīng)凍嘍。你看這手,跟醬油似的,快沒了知覺。勛兒,愣著干嘛,過來烤烤?!?p> 少年名叫林勛,與老者是爺孫倆。兩人從南方的墨城一路過來,已經(jīng)走了一個多月。恰好碰著風雪天到了蒼云山腳下的陳家鎮(zhèn)。兩人雖然裹得嚴嚴實實,但冷風刺骨,這一天也被凍得夠嗆。
林勛走到碳爐前,伸出被凍得通紅的小手,灼灼熱意涌了上來,鼻頭一酸,差點把眼淚流了出來。
“您二位這大冷的天是要往哪兒去呀?看這風雪天,二位怕要在我們鎮(zhèn)上耽擱些日子?!闭乒裾f道。
老者咳嗽一下,清了下嗓子,道:“來鎮(zhèn)上辦點事,沒想到趕上這么場大風雪,差點把老骨頭凍壞了。掌柜的,給我們一間房就行,我們爺倆大概要住上幾天?!?p> 掌柜從柜臺拿出賬本,拿筆勾畫道:“二樓乙上房沒人住,床也大,夠兩個人睡的。不過這客棧小,沒有吃的地,還望您見諒?!?p> 老者點頭道:“沒事。我們帶著干糧,只要能住就好?!?p> 客棧的房間很簡陋,靠門擺著一個盥洗的臺子,里面墻邊擺著一張床,被褥略顯老舊。
掌柜的提來一壺熱水,林勛接過來倒了些到盆里,把盥洗臺上的毛巾取下遞給老者,示意他先洗洗,暖暖和和。
老者布滿皺紋的老臉露出欣然之色,道:“勛兒孝順,不枉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可惜我老了,享不了多久的福嘍?!?p> 林勛聽夠了這些胡話,不悅道:“爺爺,我不上蒼元山。我要一輩子跟著爺爺,爺爺?shù)侥奈揖腿ツ??!?p> 老者搖頭道:“勛兒跟著我這老骨頭,怕是一輩子都沒出息。蒼元山上都是神仙,我這輩子沒機會拜入仙門。勛兒你年紀尚幼,正是打基礎(chǔ)的好時候。等勛兒拜入蒼元山,日后成了神仙,有了莫大的神通,如果能來往陰陽兩世,興許我們爺倆還有見面的機會。”
林勛皺眉道:“爺爺你越說越離譜了。孫兒并不想做什么神仙,只想服侍好爺爺。如果勛兒不在身邊,還有誰能照顧爺爺?”
老者摸著林勛的頭,道:“這不用你操心。等你上了蒼元山,我便回家。我這把老骨頭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如果能熬到你下山,那也不枉我這片苦心?!?p> 林勛仰頭道:“可這冰天雪地的,凍都要凍僵了,怎么上的了山?”
老者從包袱里取出一塊玉扣,道:“蒼元山一般人可上不去。那人告訴我蒼元山臘月初九會有人下山接人。只要將這塊玉扣戴上,到時他們自會感應(yīng)到?!?p> 林勛接過玉扣,只見玉扣乳白色,通體無暇,系在一根紅繩上。玉體沁涼,摸在手心,卻能漸漸感受到陣陣暖流從手上竄進身體,直抵心窩。
林勛驚訝道:“爺爺,這玉是暖和的,你摸摸看。”
老者將玉扣取過來放在手心,過了好一陣子,還是冰涼沒有一絲暖意,不禁苦笑道:“仙家的東西,可不是老頭子這樣的凡人能享用。大概勛兒與仙家有緣,才會與它有了感應(yīng)。還有四天就臘月初九了,勛兒你先將它戴上,也好避寒。早知道玉扣有這好處,便應(yīng)該讓你早點戴上,也省了這一路挨凍?!?p> 林勛好奇地將玉扣掛在脖子上,玉扣貼著皮膚,不一會兒,涼意漸去,身體頓時暖和了起來。林勛伸出手握住老者干癟的手,喜道:“爺爺,你看,我沒騙你吧?!?p> 老者感受著孫兒暖和的小手,笑道:“還真的暖和。有了這玉扣,勛兒就不怕蒼元山上的冰雪了?!?p> 提到蒼元山,林勛的高興勁立馬就過去了,即使山上的東西再好,他還是不愿意離開從小把他拉扯大的爺爺。他沒有其他的親人,爺爺說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雙雙染病去世了。
去年秋天爺爺也得了重病,躺在床上下不來。林勛在慌慌張張跑去隔壁村請大夫的路上遇到了他。他自稱懂點醫(yī)術(shù),隨著林勛回家,給爺爺服了枚藥后,爺爺?shù)牟『芸炀秃昧似饋怼?p> 直到今天,林勛才知道是那個人交代爺爺把他帶到蒼元山。
他也是蒼元山上的神仙嗎?不是的話又怎么能那么快就治好爺爺?shù)牟??林勛仍記得當初爺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如果是普通的大夫,肯定已?jīng)束手無策了。
外面漫天飛雪,在寒風中肆意飛舞。天黑了下來,一道人影從陳家鎮(zhèn)中飛起,沒過多久落在了蒼元山一座峰頭的院落里。
山上的雪不似山腳那么大,只有一層薄薄的積雪。中年男人雖然在雪中飛了很久,身上卻沒沾上一片雪花。他落在院內(nèi),驚動了院子的主人。
院子的主人是個病夫,面色枯黃,兩眼耷拉著,像是隨時都可能兩眼一翻就倒過去的樣子。他用顫巍巍的手打開房門,將中年男人迎了進去。
房里桌上擺著酒菜,兩雙碗筷。病夫先坐了下來,道:“菜涼了,你來晚了?!?p> 中年男人落座道:“多年不見,你的氣色更差了。哈哈,誰能想到曾經(jīng)蒼元門第一高手展世杰竟然落到這步田地?!?p> 展世杰嘴角抽了下,陰惻道:“你不要忘了當初是為了誰,我才會變成這副鬼模樣。你田伯清如今當了束國的走狗,恨你的人可不會少,至少前朝的余孽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p> 被叫做田伯清的中年男子把兩人面前的杯子斟上酒,舉杯道:“你親手殺了他們的主子,我看他們更恨你吧?!?p> 展世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道:“那倒是。誰讓我上了你的惡當。如果當初我把你看透,我會先把你殺了?!?p> 田伯清搖頭道:“你把我看透,你也不會殺我。至少你不會讓秀秀變成一個寡婦。”
展世杰嘿然道:“是呀。我那么做都是為了秀秀,和你又有什么干系。如果不是秀秀的爹娘都死在秦耀天那個狗賊的手里,我又何必幫你對付他。只是沒想到秦耀天竟將逆元決修煉到極致,重創(chuàng)了我渾身經(jīng)脈。這些年逆元真氣如跗骨之蛆,腐蝕著我的身體,如果不是蒼元真氣護體,恐怕我早已一命嗚呼了。”
田伯清道:“逆元真氣當真無法徹底驅(qū)散?”
展世杰道:“如果我的功力比秦耀天強或許可以,可秦耀天已經(jīng)將逆元決修煉至巔峰,我和他也就平手之間。我雖然可以驅(qū)散部分逆元真氣,但是體內(nèi)只要有一絲逆元真氣存在,不用多久便會繁殖變得更多,身體又會重新經(jīng)歷一遍創(chuàng)傷?!?p> 田伯清道:“那你要這孩子是為了什么?”
展世杰道:“逆元真氣雖然無法強行驅(qū)散,但我據(jù)我觀察,逆元真氣相吸之力極強。只要將逆元決修煉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將我體內(nèi)的逆元真氣全部吸出。逆元決與其他功法相斥,需要有特殊體質(zhì)的少年修練,方能事半功倍。這兩年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只能冒險一試?!?p> 田伯清道:“可秦耀天已死,沒了逆元功法,你又如何讓他修練?”
展世杰笑道:“逆元真氣一直在我體內(nèi)繁殖,這幾年我大致摸透了它的運行脈絡(luò)。最基礎(chǔ)的功法我已經(jīng)掌握,只要讓他學得這些,再讓他不斷從我體內(nèi)吸食逆元真氣,便能很快提升他的逆元功力。”
田伯清和展世杰碰杯道:“不愧是蒼元門第一高手,就這份才智已足夠令天下人汗顏。”
展世杰喝完一杯,黯然道:“論才智,我還是輸你一籌,不然秀秀也不會執(zhí)意跟你。當年之事,細細想來,只怕都在你的算計之中。”
田伯清大聲笑道:“過去的事又何必耿耿于懷。秀秀也常提到你,總想著回蒼元山,都被我勸住了。當年為了嫁給我,她把那幫老東西都得罪干凈了,要是回來能有好臉色看。等你傷好了,恢復(fù)到以前的精神模樣,你可得去上都城看看她?!?p> 展世杰搖頭道:“當年論像貌,我可不輸給你。現(xiàn)在成了這副鬼樣,怕是她見面也認不出。聽說你將女兒帶了過來,是要拜在韓師姐門下嗎?”
田伯清應(yīng)道:“不錯。上都雜亂,不是清修之地。韓師姐前陣子托信讓把允蕙送過來,秀秀雖然不舍,但也顧慮著女兒的前程,便忍痛讓我?guī)Я诉^來。”
展世杰想起過去種種,嘆道:“你們的女兒,肯定不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