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窮其一生的努力,將匈奴人打怕了,卻并沒有將它打死。而只要有一口氣在,匈奴人便如原上草一般,“春風吹又生”,所以很快地,恢復力量的他們再次向著南方的漢朝卷土重來。
公元前101年,匈奴新單于即位,希望與大漢王朝重歸于好,并富有誠意地把過去拘留的中國使節(jié),一并遣回長安。漢王朝接受其誠意,于是第二年,漢匈之間就恢復邦交,大漢派遣正使蘇武、副使張勝赴匈奴汗國報聘,以此獲取兩國之間的長期友好。
然而,歷史上總會有一些棋子,會在關鍵時刻,影響到全局的虧贏勝敗,這個棋子就是張勝。張勝在到達匈奴帝國之后,與一起投降匈奴的漢人合謀,密謀乘匈奴單于外出打獵之機,殺掉匈奴的智囊衛(wèi)律,然后劫持單于的母親,逃回大漢,立下不世奇功。雖然從個人角度出發(fā),此計劃并不光彩,然而出于漢匈之間的利益,則顯示出了張勝為國的勇略。可惜,后來的一系列變故,張勝的如意算盤完全落空了。他完全低估了匈奴單于的警惕,在他到達匈奴之后,單于就對漢朝使者有所防范,所以他的所謂密謀,不久就被單于知曉了。結果單于大怒。一場流血殺戮下來,張勝見取勝無望,竟然恬不知恥地投降了匈奴,可見他雖然有報國之心,但其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功名利祿。
蘇武對此毫不知情,卻由于張勝的擅作主張而遭受魚池之殃,在匈奴的威逼利誘之下,蘇武毫不為其所動,堅決拒絕投降。匈奴一來敬佩蘇武這樣一個有骨氣的人,二來,則是不想和漢朝徹底地翻臉,所以沒有殺害他,而是把他放逐到冰天雪地的北海(貝加爾湖)。當時的漢朝居中央,以天朝上國自居,認為四周乃是蠻夷之地,漢使遭受如此奇恥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兩國重新以兵戎相見。
而蘇武在這期間,一直在貝加爾湖之畔以牧羊維持生計,前后長達二十年之久。沒有親人、朋友的支持和慰藉,有的只是冰天雪地的空曠無聲,匈奴也曾數(shù)次遣人前來勸降,但他始終拒絕投降。匈奴宣稱他早已死亡。歷史記載說,當初,蘇武被匈奴放逐到北海邊以后,得不到糧食供應,便挖掘野鼠,吃鼠洞中的草子。而符節(jié)上的毛都已經(jīng)全部脫落,蘇武卻仍然把它緊緊抱在懷中,拿著它牧羊,從不毀棄。到李陵投降匈奴,蘇武已經(jīng)在北海邊生活了十多年,匈奴知道李陵和蘇武在漢朝之時,都為侍中的官銜,而且也有一定的私交。李陵雖然知道蘇武沒死的消息,敬佩之余,心生愧疚,不好意思去見他。后來單于大擺宴席,將蘇武和李陵都請到一起,無奈,李陵只能勸降蘇武,蘇武一片赤誠之心,忠肝義膽、天地可鑒,李陵的勸解、匈奴單于的威逼利誘,自然難以起到一點作用。
及至武帝駕崩,李陵將消息告訴蘇武,蘇武一連數(shù)月,每天早晚面對南方號啕痛哭,甚至吐血。雖然他知曉,自己的兩個兄弟,先前已都因罪自殺;自己的母親也在不久之前不幸去世;甚至連自己的夫人也已經(jīng)改嫁他人,只剩下兩個妹妹、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不知道是否還尚在人世之間。但是,他同時也提醒自己,全靠漢室明達、武帝栽培,自己才得以身居高位,與列侯、將軍并列,且使其兄弟得以親近皇上,因此,一定要肝腦涂地,報答皇上的大恩。即使是斧鉞加身,湯鍋烹煮,也必當無怨無悔,自己為臣,侍奉君王,就如同兒子侍奉父親一般,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遺憾。
蘇武的一生,真的就會這樣終結嗎?
草原上的春秋
一朝天子一朝臣,壺衍單于取代舊單于即位,準備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新單于剛剛繼位,不了解漢朝,于是常常害怕漢軍前來襲擊,謀士衛(wèi)律為單于定計,要求與漢朝和親。其實,早在上任匈奴在世之時,衛(wèi)律便產(chǎn)生了這個想法,特別是他在勸降蘇武之時,蘇武曾對他言說道:“你身為人臣人子,卻背主背親,在匈奴這里給人做奴隸。單于對你言聽計從,可是你卻教唆他殺害漢使,蓄意挑起匈、漢戰(zhàn)爭,真是其心可誅。此前,南越王、大宛王、朝鮮王都曾殺害漢使,但他們最后都被討平。如今,匈奴滅族的禍患,怕是要從殺我開始了。”
衛(wèi)律本是漢人,卻做了漢朝歷代死敵匈奴的謀士,心中不免有所愧疚,如果能夠使?jié)h匈雙方罷兵言和,也算是償還自己的罪惡;同時,衛(wèi)律也意識到,匈奴南下中原,只能是劫掠而不會久居,而且匈奴要徹底打垮大漢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匈奴衰微,時機已經(jīng)成熟,相信單于也希望漢匈之間能夠握手言和。果然,壺衍問衛(wèi)律計策,當即大喜,并命衛(wèi)律全力去做這件事情。
公元前81年,漢匈復交,漢朝派到匈奴的使節(jié)聽到蘇武仍然活著的消息,要求放蘇武等人回國,匈奴單于遂假稱蘇武已死,由于此刻蘇武尚自遠在北海,使者也沒有辦法,只得先行離去。不久,漢使又來到匈奴,有個叫常惠的暗中面見漢使,為漢使獻計,教使者對單于說道:“漢天子在上林苑射獵,射下一只大雁,雁腳上系著一塊寫字的綢緞,上面說蘇武等人在某湖澤之地?!笔拐叽笙玻闯;葜载焼枂斡?。
單于環(huán)視左右侍從,他沒有料到,漢天子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能力,遂大吃一驚,然后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確實還活著。”并言及蘇武此刻正在北海之地放牧。使者遂與匈奴單于派遣之人,一同前去迎接蘇武。此刻,除了蘇武之外,漢朝使者還迎回了另外一個人,他就是馬宏。
馬宏何許人也,他先前是漢朝派往西域各國的使者,與光祿大夫王忠一起出使西域,并擔任副使,只是在半路上受到匈奴軍隊的攔截,王忠力戰(zhàn)戰(zhàn)死,馬宏被俘,但他沒有投降匈奴。在漢朝使者的要求下,匈奴將蘇武、馬宏放回,向漢朝表示他們的善意。消息傳到李陵處,李陵高興不已,遂決意為蘇武擺酒慶賀,他對蘇武說,你回到祖國,自當名垂青史,而我身敗名裂,親人也都被殺害,還能有什么指望呢?本來,我希望忍辱負重,有朝一日能夠返回故鄉(xiāng),現(xiàn)在這一切都成了明日黃花了?!澳袃河袦I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此番李陵見蘇武終于得以帶著榮譽返回中原故土,自然高興、難以自矜,然而轉念想到自己有家難回、有志難伸,不免心中百感交集,淚流滿面,背過臉去,揮手與蘇武告別。
二人可真是同命不同運,惋惜之至!
在漢朝使者的要求下,單于召集當年隨蘇武前來的漢朝官員及隨從,除先前已歸降匈奴和去世的以外,共有九人與蘇武一起,攜同漢朝使者的隊伍,回到漢朝。蘇武一行來到長安后,漢昭帝為了表彰蘇武的節(jié)義,以最隆重的儀式祭拜漢武帝的陵廟,這在當時而言,是為人臣子莫大的榮譽。此外,漢昭帝還封蘇武為典屬國,品秩為中二千石,并賞賜蘇武錢二百萬、公田二頃、住宅一所。可謂恩寵并加,一時之間,蘇武心中百感交集。
蘇武被扣留匈奴共十九年,去時正當壯年、一頭烏黑的頭發(fā),歸來時頭發(fā)、胡須全都白如冬雪。妻子早已改嫁,家人也早離散。十九年的孤獨寂寞是常人無法忍受的,遠離家國的蘇武以堅強不屈的毅力承受著身體的摧殘,精神的折磨。十九年的威逼利誘從未使他屈服,縱然妻離子散、白發(fā)如雪,也從不曾動搖過其忠于大漢的決心。所以他最終歸來了,帶著一身傲氣和志氣,這身志氣雖已經(jīng)歷千年的風霜,至今仍令今人肅然。
而此刻的李陵,尚自屈居在時勢構筑的監(jiān)牢之中?;艄?、上官桀一向都和李陵關系很好,聽說李陵的志向和心跡之后,特派李陵的舊友隴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一同前往匈奴勸說李陵回國。同時還讓他們帶去蘇武寫給李陵的一封書信,李陵對前來迎接自己的人說道:“回去容易,但大丈夫不能兩次受辱!”
此刻的李陵已經(jīng)是心灰意冷,匈奴已經(jīng)衰弱,自己已經(jīng)老朽,大漢朝再也不需要自己四處征戰(zhàn)了,而漢朝的親人們都已經(jīng)死去多年,唯一的牽掛就是故土江山,可惜他已經(jīng)投降了一次匈奴,不管是什么原因,忠臣不侍二主,他已經(jīng)被迫受辱一次,若回去情何以堪。有此念的李陵沒有回漢朝,終老死于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