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嵌套在一起的小房子,整整齊齊的排列著,有思想的和沒有思想的人在四四方方的中心被一起放置,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慕急看著窗外鵝毛般的雪吟出這句柳宗元的詩句。
風(fēng)格迥異的雪花飄了三天,爬滿房頂樹梢。慕急長嘆一口氣,拉開堆在一起的被子,鉆進(jìn)了熱乎乎的被窩里。
手機(jī)總是在不恰當(dāng)?shù)臅r間響個不停,慕急又跑下去找手機(jī)。
找到手機(jī)一看,是慕昊打來的微信視頻,慕急趕忙接上。
他帶上老花鏡,這才看清那邊的幕昊正穿著厚厚的防護(hù)服。
幕昊:“爸,爸,你能聽到嗎?”
慕急趕忙應(yīng)道:“能,我能聽到,你忙的怎么樣了?”
屏幕那邊的慕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還好,爸,我們這是小醫(yī)院,病情也不嚴(yán)重,你怎么樣?”
慕急:“哦,我沒事,挺好的,等雪停了打算去社區(qū)那里幫幫忙。”
幕昊:“好,爸,我下次回家可能就到明年了,你自己注意點身體,出門記得戴口罩,有啥事就跟我打電話??!”
慕急:“好好好,快去忙啊!”
幕昊:“好,爸,我去忙了,再見!
慕急揮了揮手,就掛了視頻。
今年過年打算帶他去旅游的幕昊連票都買好了,可不成想,疫情突發(fā),幕昊在回程的路上被醫(yī)院通知急需返回。
慕急心里多多少少覺得有點難受,但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是在為祖國做貢獻(xiàn),又不免有點自豪。
這春節(jié)是過的寂寞,慕急打心眼里想著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就盼著那鵝毛般的大雪別再下了。
他在房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看新聞上疫情的狀況,轉(zhuǎn)而又躺到了床上。
伸了一懶腰,然后自言自語道:“哎,人老了就是這樣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慕急的兒子幕昊是大城市里的醫(yī)生,每向人說起就會一臉驕傲的摸把胡子,奈何幕昊很忙,兩年前來老家結(jié)了婚,婚后到現(xiàn)在也沒回一趟老家,孫女都一歲了,慕急也只是在微信視頻里見了見。
年前,女兒要接他去她們家,慕急硬是沒去,這會大家都積極響應(yīng)政策在家里窩著,也不能出去給政府添亂。
下午,雪下的小了,慕急先拿著掃帚掃了掃院里的雪,然后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出了門,走到了社區(qū)服務(wù)中心那里。
社區(qū)的人都認(rèn)識他,見他來,就趕緊給他讓座,慕急擺了擺手,說:“忙的怎么樣啊?需不需要我來幫忙?”
小李笑著說:“慕伯,用不著,您就去安享晚年吧,這些事交給我們年輕人就行了!”
慕急:“這天寒地凍的,辛苦你們了!”
大家都笑了笑:“不辛苦,我們應(yīng)該做的。”
慕急看他們不需要人手,也不好去添亂,就徑直往超市走去。
今晚大年三十,他買了點韭菜,想著活些面,搟點面皮,包個餃子,邊看聯(lián)歡晚會邊吃。
聯(lián)歡晚會開始前,慕急就已經(jīng)包好了餃子,這會已經(jīng)咬開了一個。
不知道為啥,以前沒電視的時候,爭著搶著去別人家里看,每一個節(jié)目都能讓他笑的前仰后合,這會吧,一個大彩電擺在眼前,愣是覺得沒意思也笑不出來。
慕急先是坐著,后又蹲在毯子上,再后來又躺在了沙發(fā)上,躺著躺著雙眼開始不停地閉攏。
他到了一個既愛又恨的地方,他想念的同時似乎又厭惡著這個地方,那是在長方形的慕家大院里。
夏日的烈陽曬在身上總讓人感到又刺又辣,直勾勾的打在每一寸皮膚上,毫無保留。
章彩兒帶著鐘棋走進(jìn)院里時,慕急正跪在院子正中央發(fā)燙的鵝卵石上,石塊墊的膝蓋處的皮肉泛著紅。
趴在地上一個勁的吐著舌頭的大黑狗一見章彩兒進(jìn)來,就開始起身狂叫。
樹蔭底下磨刀的慕瘸子抬頭看了看,趕忙站起來迎了上去。
慕瘸子接過章彩兒手里的白桶,笑著說:“喲!鐘大個兒出遠(yuǎn)門回來了?”
章彩兒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瞅了瞅跪在鵝卵石上的慕急說:“回來了,這不給你們帶了一桶牧場那邊的老酸奶嘛!順道來看看嫂子,這慕急又惹啥事了?”
慕瘸子把酸奶桶提進(jìn)廚房,從水井里把木桶撈上來,然后從桶里拿出一盆切成方塊狀的冰西瓜,放到章彩兒面前,說:“這伏天的太陽就是火辣辣的,趕緊吃點西瓜解解渴。”
章彩兒用放在一旁的牙簽插了一塊放在嘴里,慕瘸子插了一塊給一直低著頭的鐘棋遞了過去,鐘棋搖著頭死活不要,章彩兒看見后接過來,勉強(qiáng)的笑著說:“不打緊,這棋兒臉皮薄,不吃就算了。”
慕瘸子笑了笑說:“還是女兒好呀,這養(yǎng)了兒子一天天盡是不讓人省心?!?p> 章彩兒用手撩了撩頭發(fā)說:“別急,這次黑嫂定能給你生出個女兒來?!?p> 慕瘸子冷哼一聲:“但愿吧!這會也差不多了,沖撞不了她,你進(jìn)屋里去看看吧!”
章彩兒兩手往衣兜上一抹,就拉著鐘棋進(jìn)了里屋。
屋里頭大炕上,黑嫂正四仰八叉的躺著,鬢角清晰可見的汗珠從頭發(fā)縫里一串一串留到枕頭上,枕頭兩邊濕了一大片。
正想著讓慕瘸子給她弄把扇子,沒成想章彩兒來了,黑嫂撐著胳膊肘吭哧吭哧起來,從窗簾縫里向外望著。
看著慕瘸子把冰西瓜端給了章彩兒,就使勁瞪了眼慕瘸子,嘴里嘀咕著:這死老頭子,平日里連我都不給吃一口,這會倒大方了起來!
她瞄著瞄著,就看見章彩兒她們進(jìn)來了,她趕緊一咕嚕躺下去。
章彩兒人還未進(jìn),聲音就先傳了過來,“黑嫂子哎!我來看看你咯”,章彩兒喊著。
看見章彩兒進(jìn)來,黑嫂就支應(yīng)了一聲。
章彩兒過來就抓起黑嫂的手,順著用自己的袖口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嫂子哎,怕沖著你,就在外面坐了會才進(jìn)來,快生了吧!”
黑嫂:“嗯,快了?!?p> 章彩兒:“我的好嫂嫂嘞,看你這肚子,這次準(zhǔn)是個女娃?!?p> 黑嫂冷哼一聲:“聽天由命吧!”
章彩兒哭哭啼啼道:“我的嫂嫂,你說這當(dāng)初要是那個女娃沒死,這會你也就不用受這苦了?!?p> 黑嫂長嘆了一聲:“都是天說了算,我們頂多討個好命數(shù),命里沒的強(qiáng)求不來?!?p> 章彩兒用袖口擦了把眼淚,繼續(xù)說道:“那幾個毛小子都出去了?”
黑嫂:“嗯?!?p> 章彩兒:“那這慕急跪在院里又是惹啥事了?”
黑嫂閉上了眼睛,說:“這不省心的東西,盡給我惹事。這不,今早跟他爸去集上,瞅見有人偷東西,就二話不說上去給人一腳,還嚷著要找警察。結(jié)果,警察沒來,那人的同伙倒是來了不少,瘸子要是不會點貓腳功夫,就等著把他另一條腿也打殘得了?;貋須獠贿^,讓他跪著?!?p> 章彩兒:“這老六就是性格太沖,火爆脾氣,隨他爹了?!?p> 黑嫂:“要隨了他爹那本事倒還行。”
章彩兒笑了笑說:“那哥幾個呢?”
黑嫂:“年前,老大帶著老二說是出去打拼,就再沒回來過,老三帶著老四和老五去地里了。”
章彩兒:“哎呀,這兒子多就是好啊,出去幾個家里還能留幾個,不像我似的,一兒一女,愣是寂寞?!?p> 黑嫂:“那藥吃著沒效果?”
章彩兒嘆了口氣:“唉!當(dāng)初吃著藥懷上了棋兒,現(xiàn)在啊,年紀(jì)大了,不行嘍!”
黑嫂笑了笑:“不打緊,慢慢來,續(xù)香火的有了,再的不管他?!?p> 章彩兒抓了抓黑嫂的手:“說的也是,嫂子,你好生養(yǎng)著,我回去了啊!”
黑嫂點了點頭:“嗯好?!?p> 章彩兒起了身,卻不見鐘棋的身影。
院里驕陽似火,慕瘸子正磨著刀,鐘棋站在院里,看著跪在地上的慕急。
慕急抬頭看了她一眼,鐘棋的一只手藏在袖口里,在房前站了許久,然后走到了慕急面前。
鐘棋從袖口里伸出手,對慕急說:“給,這是剛從桌上偷偷藏的?!?p> 慕急咽了咽口水,趕緊接過瓜,趁慕瘸子不注意吞了進(jìn)去。
瓜還沒咽下去,就看見章彩兒走了出來,鐘棋趕忙跑了過去。
章彩兒拍了拍鐘棋:“跑哪兒去了?”
鐘棋:“在院里。”
章彩兒拉起鐘棋的手,對慕瘸子喊了聲:“走嘍!”
慕瘸子:“改天過來看看鐘老爺子!”
章彩兒:“好嘞!”
慕急終于把瓜咽了下去,心里不禁懊悔道:怎么連聲謝謝也沒有!
慕急心里正犯著嘀咕,“嘭”一聲,慕急撓了撓頭,身旁掉落了慕瘸子的一只鞋。
慕瘸子喊道:“小王八羔子,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還敢偷吃人姑娘給你的西瓜,哪來的臉?”
慕急狠狠的瞪了一眼慕瘸子。
慕瘸子磨完刀進(jìn)了屋,一看見平躺著的黑嫂就心煩,不禁嘀咕道:“你這啥時候才是個頭,說初一養(yǎng),這都初三了也不見動靜!”
黑嫂嘁了一聲:“這是說能養(yǎng)就養(yǎng)的嗎?”
慕瘸子走過去躺在了黑嫂邊上。
黑嫂:“窮的咣當(dāng)響,還有心思給人吃瓜呢!”
慕瘸子閉著眼:“咋的?人還給我們提酸奶來了呢!”
黑嫂不屑的看了一眼:“那酸奶還不是他家吃不上剩下的,咱那瓜還是新鮮的呢,平日里你連我都不肯給一塊?!?p> 慕瘸子把手里的紙扇扔到一邊說:“那瓜弄好了是自己人吃的嗎?這瓜是來人了撐場面用的,老六這小王八羔子還吃了一塊呢,小的不懂事,你這大的也不讓人省心!”
黑嫂沒出聲,轉(zhuǎn)過去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