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彩兒帶著鐘棋一回家,就看見剛從內蒙古牧區(qū)回來的鐘明義在往包里裝布鞋。
鐘棋看見鐘明義,就撲了上去,開心的叫著:“爸,爸!”
鐘明義喜笑顏開:“哎!我的寶貝閨女,想爸了沒?”
鐘棋:“想了想了?!?p> 鐘明義:“你先去玩會?。 ?p> 鐘棋:“嗯?!?p> 章彩兒:“咋的?剛來一會就要走?”
鐘明義回頭看了一眼說:“嗯,戈蘆找我跟他一塊去明縣賣衣服,讓我給他打點下手,賺的錢我倆平分。”
章彩兒嘁了一聲說:“你大妹子這兒子有這樣的好事還能想著你?別被他騙了?!?p> 鐘明義吼著說:“都是親戚,怎么還能被騙呢?你這頭發(fā)長,見識短,懶得跟你說?!?p> 章彩兒過去打開包看了看說:“成天就知道在家里扯著嗓門喊我們娘仨兒,出了外邊大聲音沒兩句,你這次出門就拿三雙布鞋,一個水壺,一件襯衫?”
鐘明義:“嗯?!?p> 章彩兒:“就不知道去廚房里倒騰點吃的帶上嗎?”
鐘明義:“吃的留給姐弟三人行了,我一把年紀,少吃點!”
章彩兒瞪了鐘明義一眼,然后走去廚房,用鑰匙打開柜子,里面有一袋新鮮的糖酥饃,她留了三個,把其余的拿了出去。
章彩兒:“知道你今天回來,這些糖酥饃都是昨晚連夜做的,這次出門剛好帶上。”
鐘明義擺了擺手說:“不要不要,留給孩子們?!?p> 章彩兒:“留了留了,糖酥饃是你最愛吃的,帶在包里慢慢吃,別給別人吃啊!”
鐘明義:“行,那你裝上吧!”
章彩兒裝完糖酥饃后又去廚房里提了一小桶酸奶出來,對鐘明義說:“這桶給你弟送過去吧!”
鐘明義:“嗯,還剩幾桶了?”
章彩兒:“給黑嫂送去一桶,我娘家一桶,你弟一桶,再剩兩桶唄!”
鐘明義:“你娘家人吃啥酸奶?”
章彩兒大吼:“我娘家人咋了?就不準吃酸奶了?”
鐘明義:“我不是這個意思…”
章彩兒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哭啼啼邊捶地邊喊道:“你看不上我娘家人,我知道,但你以為我看得上你嗎?你屁的本事沒有,去內蒙古給人看牧場半個月,工資沒領著,拎回來五桶酸奶,我也沒說啥,你倒好,還不依不饒了,你那破酸奶我娘家人還喝不起了?”
鐘明義也開始大吼:“我什么時候不依不饒了?你個死娘們!”
“嚷嚷啥?又哭又嚷的還要不要老鐘家的臉面了?”鐘鴻站在大門口,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問道。
章彩兒一下子從地上起來:“爸,你回來了?”
鐘明義:“爸。”
鐘鴻耷拉著臉進來:“回來了?”
鐘明義:“嗯?!?p> 鐘鴻:“又沒工資?”
鐘明義:“嗯?!?p> 鐘鴻:“沒用的東西,看看你弟!”
鐘明義沒出聲。
鐘鴻:“又要去哪兒?”
鐘明義:“跟著戈蘆去賣衣服?!?p> 鐘鴻:“哼!”
拾掇完了,鐘明義問章彩兒:“鐘蕪和鐘孜呢?”
章彩兒還堵著氣,口氣悶悶的說道:“鐘蕪帶著鐘孜去我娘家送酸奶了?!?p> 鐘明義:“哦,以后盡量自己去,小孩子出門不安全,這兩天聽見有人販子啥的到處亂竄,抓孩子去賣掉?!?p> 章彩兒:“哎呦喂!兩人都多大了?哪聽來的這些話?”
鐘明義:“小心點還是好的。”
章彩兒:“好好好,知道了!”
鐘明義:“那我走了,來了給鐘蕪他們說一聲我回來了?!?p> 章彩兒:“知道,別啰嗦了,快去,去晚了又挨罵?!?p> 鐘明義:“爸,我走了??!”
鐘鴻擺擺手說:“回來!”
鐘明義:“怎么了?”
鐘鴻:“過來!”
鐘明義走過去,鐘鴻從口袋里掏出5塊錢,說:“拿著?!?p> 鐘明義:“爸,你貼補家用,我用不著。”
鐘鴻:“讓你拿就拿著?!?p> 鐘明義:“爸,我…”
鐘明義話還沒說出來,就聽見燕琴從西房那邊出來說:“哎喲!爸這是又給大兒子貼補呢?”
章彩兒笑著說:“沒有沒有,燕琴,你聽錯了。”
燕琴瞪了章彩兒一眼:“我聽的可是真真切切的,爸不就是疼大哥嘛!”
章彩兒:“弟媳這是哪里的話,爸就兩個兒子,都疼,都疼?!?p> 燕琴:“哦?也是,要是大哥出息點,爸也不至于每次大哥一出門就給他貼補錢,不像明誠,自己有工資,也用不著爸貼補?!?p> 燕琴說完,章彩兒臉一紅就跑去東房了。
鐘鴻把拐杖往地上一杵,說:“我的工資,想給誰就給誰,你一婦人家,哪來那么多話!”
燕琴嘁了一聲就會西房了。
鐘明義:“行了,爸,我拿著,那我走了?。 ?p> 鐘鴻:“去吧去吧!”
寂靜的風,似止的水,吸飽血后平躺著的蚊子,漆黑的屋內圍著燈泡不停地打轉的飛蛾,還有慕家大院里在床上不斷叫喚的黑嫂。
黑嫂身邊圍著慕瘸子,慕家?guī)讉€兒子。
黑嫂痛苦的呻吟著,兩手緊緊的攥著被角,大聲的喊:“快去叫人啊,我受不了了…”
慕瘸子:“叫去了叫去了,慕急已經去了,你說你都生了十個了,還有啥受不住的?”
黑嫂用牙齒咬著下嘴唇,鬢角流下的汗浸濕了整個枕頭,她盡量不讓自己喊出聲,她怕把慕瘸子叫煩了,他連接生婆都不給請。
慕老三端著一杯水,站在黑嫂面前,滿面愁容的盯著黑嫂,老四和老五用粉筆頭在地上畫了個田字格,正玩的開心。
慕瘸子一口一口抽著煙,在地下轉來轉去。
黑嫂痛苦的叫聲打破了寧樂村原有的寂靜,鄰居們有愛湊熱鬧的在自家墻壁上搭著梯子往慕家大院里瞅,慕家大院兩邊的墻壁上不一會兒就趴了數(shù)十人。
人群中不時地有人問:生了嗎?男的還是女的?不時地有人議論:要是慕瘸子再得個兒子,他家可這就要敗在他手里了…要是慕瘸子得個丫頭…
慕家大門被慕急一下撞開,慕急邊跑邊喊:“來了,來了,許婆婆來了…”
慕瘸子:“慌啥?”
慕急:“我媽怎么樣了?”
慕瘸子:“還能怎樣,不就生個孩子,瞅你那樣,慌里慌張的,盡被人笑話了?!?p> 慕急前腳進了屋,許婆婆后腳也進來了。
許婆婆:“快,快準備東西。”
慕急:“婆婆,要準備什么?”
許婆婆:“熱水,快,一盆接著一盆燒,不要斷,接了放在門口就行了,我自己拿,其余要用的我都帶著,不用管。你們男人都出去,快!”
慕急:“好,婆婆,我去燒?!?p> 慕瘸子一出里屋就看見院里墻邊上趴著的人,于是大聲喊道:“看什么看?下去下去!”
不知是誰家的兒子,說:“瘸子叔,生個女兒,請我們喝酒…”
慕瘸子:“兔崽子,下去下去!”
慕瘸子趕完人后點了根煙在院里轉來轉去,老四和老五這會又開始扔沙包,老三學著慕瘸子背著手在院里走來走去,慕急一盆一盆的往里屋送水。
約莫過了兩小時,老四老五還有慕瘸子,三人都躺在地上睡著了,慕急不送水了,這會坐在臺階上,兩手十指交叉緊緊攥在一起,嘴里一遍遍念叨:媽一定沒事,一定沒事,生個女兒,生個女兒,一定要生個女兒…
里屋的門開了,許婆婆走了出來,說:“你爸他們睡著了?”
慕急:“嗯,婆婆,我媽生出來了沒?她咋樣了?”
許婆婆:“唉!生了,靠吃藥懷上的,生的時候就是難,你媽也是命大,只不過氣血不足,得緩好一陣,身體太虛了,糟了些許罪呢!”
慕急長舒了一口氣說:“謝謝婆婆,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生了個啥?”
許婆婆嘆了一口氣說:“男娃?!?p> 慕急:“哦!沒事,我又多了個弟弟,我喜歡弟弟?!?p> 許婆婆已經整好了東西,邊往外走邊說道:“你喜歡是你喜歡,你爸不喜歡是不喜歡,說來說去終歸是不喜歡大過喜歡,這下可有的慕老七受的了!”
慕急沒有聽懂許婆婆的意思,過去推醒了慕瘸子。
慕瘸子哈喇子流的嘴角都是,被推醒后忙問道:“怎么樣了,生出來了沒?”
慕急點了點頭說:“生了。”
慕瘸子:“生了個啥?你這小子,問一句說一句…”
慕急:“男娃?!?p> 慕瘸子:“哦!啥?男娃?”
慕急:“嗯?!?p> 慕瘸子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往里屋走去。
一進屋,就看見黑嫂身邊躺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他過去把包在孩子身上的布拉開一瞅,還真是個男娃。
慕瘸子一跺腳,喊道:“哎呀!又生男娃,又生男娃!你個死婆娘,別人家一天天盼男娃子,你倒好,我想要個女娃,這么簡單的事,你就是生不出,生出來的還都沒了…”
慕急在慕瘸子的嚷嚷聲和嬰兒的啼哭聲中進了屋,端了杯水給黑嫂拿了過去。
慕急:“媽,媽,你喝點水。”
黑嫂的嘴角還發(fā)著青,有氣無力的說:“兒子,別管你爸,讓他嚷嚷去,也別管我,我死不了,去看看你弟,先哄哄她,媽現(xiàn)在喂不了奶,給他嘴里放點白砂糖,快去!”
慕急:“好?!?p> 慕急跑去廚房用手掌心捧了點白砂糖,又跑回里屋,給嬰兒嘴里撒了一點。
老三站在里屋外面,還在想著要不要進去,心里犯著嘀咕:我要不要進去勸勸爸?要不要哄哄弟弟?要不要看看媽?
慕急盯著啼哭的嬰兒,感覺腦袋嗡嗡作響。
隔壁有笑聲,有嘆氣聲,慕家這塊好不熱鬧,可這些熱鬧終歸是黑嫂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