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館內(nèi),閆碩已經(jīng)雙眼通紅,呆傻的坐在椅子上盯著鐘表。連著三個報信的人進來又出去,時間成了窒息閆碩的唯一武器。六執(zhí)堂的消息傳遞很快,閆碩活動人脈的事,任青山很早就知道了。對于閆碩這種不成氣候的三流混子,除了數(shù)不盡的錢能撼動上面的心,會有什么能力與他抗衡?只不過,任青山很討厭閆碩挖墻腳的性子。閆碩搭著任家的運貨渠道,捎了不少緊俏貨,賺的錢揮霍在女人和軍械上面,還有一部分錢財不斷往廣州那邊的銀行轉(zhuǎn)移。
如果閆碩只拿自己的錢,或許任青山會暗中幫他出國下南洋??上чZ碩比他父親更加貪得無厭,奪了六執(zhí)堂掌管的一家貿(mào)易公司財權,預備逃跑的會計已經(jīng)被任青山抓住,熬不住審訊的嚇唬直接招了。
這一夜。高萬里比平日更加興奮,環(huán)境越亂越利于事情的推進。畢竟這場較量,他的風頭不能落在王喬后面。審訊樓里的狼哭鬼號更加瘆人。天空再次泛白,太陽露出面孔。所有人在焦躁不安中,迎來第一次較量。
早飯還是任悅陪著林航吃的。管家?guī)耸樟送肟?,任爾東叫他們跟自己走。林航開車,到了附近最熱鬧的茶樓。下車后,有人過來帶他們上樓。
高萬里和任青山坐在靠街道的房間,一邊品茶一邊看著人來人往。三下敲門聲過后,門打開。房間只留下他們五個人。任青山遞了眼神,讓他們落座,三杯清茶也已經(jīng)擺好。
林航眼睛不安分的觀察他們。高萬里做了請用的姿勢,“別緊張。今天工作必須慎重。我有幾句話要跟你們講。所以委托任堂主,咱們見一面。王喬搞了這么多人回來,我作為行動的負責人之一,總不能一點收獲沒有?!彼焉磉叺臋n案袋推了過去。
任爾東拆開,分給他們兩個一起翻閱。任悅大致看了一邊,心里七上八下,不確定這是誰的套路。他余光去看高萬里,兩位作局的人品茶看著窗外。無形的壓力襲來,門口這條街臨近很多店鋪和高層建筑,非常適合伏擊。
林航將資料還給任爾東,端起茶碗聞了聞,目光無奈又平淡,“有您二位合作,王喬怎么可能活得太久?!?p> “我就是好奇。無所不能的軍統(tǒng),會用什么方式掙扎。還有我不了解的一部分人,經(jīng)歷高壓調(diào)查會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聽說這些人,滲透在各行各業(yè)。游走在最底層的消息,往往是最真實的。我們都不要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人的第一反應才是最真實的?!比吻嗌降脑捯馕渡铋L,他獨有的沙啞音是被宣友打傷造成的。
聽到這里,任悅似乎明白堂主一直不放林航的意圖?;蛟S林航掌握著堂主最渴求的東西。錢是不可能,堂主賺的更多。人脈?能撼動權利地位,無處不在的線人?任悅一邊思考著一邊端起茶杯,剛到嘴邊。林航撩起風衣,胳膊打在任悅小臂,茶全部灑了出去。
“對不起對不起!”林航慌張的為他擦掉身上的茶湯,看起來又驚慌又很小心翼翼。
“沒事?!比螑偡畔虏柰肫鹕硪黄痣x開。
到了樓下。任爾東冷著臉對他們說,“一會王喬會經(jīng)過這條街。他這次盯上的目標,你們得拼了命的搶過來。閆碩,可不是誰的話都聽。林航,你必須盡全力說服他?!?p> 遠處有便衣在等任爾東。林航深吸一口氣,心亂的想罵人,低聲對任悅說:“我覺得事兒變大了。你得趁亂離開?!?p> “這條街很適合伏擊。你是想到什么了?”任悅看他臉色不大對勁。
林航目光焦慮,在街上尋找熟悉的身影。還好有幾個對他熟悉的面孔,無意間的眼神交流,對方察覺到了危機的存在便迅速離開。換了裝的閆碩混在路人之間,試探的向他們這邊走來?!翱峙逻@等來的人,不會是王喬?!绷趾脚Φ牡纱笱劬?,喝完茶后身體很快有了不適反應,眼睛怕光呼吸困難雙手漸漸麻木…
任悅抓住他的胳膊,有些急了?!澳闶遣皇遣m著什么事?”接著他看見林航滿臉的虛汗。
“我能有什么事?”林航拍著他的肩膀,“話說回來,還沒對你們說過謝謝。就算沒機會說清楚一切,我想你也都知道了?!卑殡S著劇烈的頭痛,林航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去找任爾東講幾句話,你在這等我?!绷趾睫D(zhuǎn)身捂著胃,他想吐卻吐不出來。又一波藥效翻上來,耳鳴心悸,全身疼痛難忍。
事情變化的過于突然,任悅感覺很不好,尤其聽到林航似是遺囑的留言,便脫口而出叫住他,“林航”。
站在路中間的林航頑強撐著,聽到聲音后下意識的轉(zhuǎn)身。他看不清前面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陽光耀眼,一聲清脆的槍響,脖子火辣的疼痛后,再也不用強撐著,藍色的天空在眼前晃動,嘈雜的尖叫聲,再次看到任悅焦急而慌張的面孔。林航感覺整個身體都在下沉,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這一槍,可謂一石二鳥。高詩琴收了槍,又看了一眼倒地的兩個人,臉上帶著不屑和一絲勝利的喜悅。
槍聲響起,任悅非常后悔叫住林航,看著他中彈倒地,看著他脖子上血肉模糊…任悅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恐懼的全身顫抖。跪在地上摁著林航脖子的傷口,血腥味混合著苦杏仁味散開。任悅明白了他打翻自己那杯茶的深意。
子彈劃過林航的脖子,打進了閆碩的心臟。高詩琴瞄準的目標是閆碩,捎帶上林航只是意外。對槍手而言,這樣的結(jié)果非常好。就他們的個人關系來說,高詩琴討厭一無所有的林航。本來什么都沒有的人,卻享受著很多人的關注。不是競爭,更像是嫉妒。
任爾東冷靜的看著每個瞬間,倒地,流血,呼吸停止。圍攏過去的行動人員,警覺的看著周圍尋找子彈的發(fā)射點。任悅怒喊,“把車開過來!他還活著?!?p> 沒有人回答任悅。倒是一輛車猛的停到他身邊,車門打開是徐乾,“快上車!”
有人跑過來,幫任悅把林航抬上車。小景油門踩到底,向著醫(yī)院的方向沖去。
周善整理拆箱的生理鹽水,一直不能安心。記得上一次這種狀態(tài),還是周游被炸彈的爆炸沖擊搞得昏迷。這次又會是什么?周善呆愣看著窗外,手上也沒什么力氣,一瓶生理鹽水從手中脫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景踩下剎車,刺耳的聲音響起。病人通過窗戶向門口張望。徐乾和任悅配合,背著林航跑向手術室。周善聽到有手術患者送來的呼叫,小跑進手術室進行準備。等她準備好進入手術室,才發(fā)現(xiàn)躺在手術臺上的人是林航。
同事鎮(zhèn)靜的匯報患者情況。“脖頸處子彈擦傷,沒有傷到血管氣管??谥杏锌嘈尤饰?,懷疑已經(jīng)中毒。已經(jīng)做了洗胃處理,但血液好像不怎么凝固。怎么辦?”
周善眼睛通紅愣在原地,“輸血,快點,越多越好。我辦公桌右邊抽屜鐵盒里有一管藥。快點拿過來!”護士聽到指示,迅速沖出去到辦公室取藥。
徐乾用手絹擦著手上的血,“你們?yōu)槭裁丛谀莻€地方?”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任悅驚慌失措的模樣。
“任青山和高萬里約的地點。說是王喬會來,幫助他一起抓閆碩?!比螑?cè)嘀栄?,回憶著剛剛發(fā)生的每一幕,或許能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閆碩在我這里剛拿到折現(xiàn)的錢,船票和新身份。他準備下南洋?!?p> “任青山早晚會知道。他喜歡懷疑身邊每一個人。”
“你脫離任家的控制,不也沒發(fā)生什么事么?”
“因為還有利用價值……”
任悅看到門開了縫隙,林航處在昏迷狀態(tài)被推了出來。隨行的醫(yī)生正是周善。徐乾,任悅和小景都認識她。此刻的周善,悲傷的看著昏迷的林航。這一天耀眼的午后陽光,散發(fā)著陰郁和寒冷。
林航被送去醫(yī)院時。任青山看著樓下混亂的情況,笑著說:“想不到,高小姐槍法如此精湛。正和我意啊!”
高萬里并不喜歡這種稱贊,又無法不迎合他,“只是僥幸而已。如果林航真的死了。您說的江景圖,又該怎么辦?”
“沒關系。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圖上的內(nèi)容沒那么重要。他手里有比六執(zhí)堂還要龐大的人脈。生活在底層的人們,會更加努力結(jié)成同盟關系。他們能躲過日本人的屠殺,也有可能抵不過貪欲的勾引。今晚,王喬獵捕宣程。對你我來說是件好事。”
“那我們下去看看熱鬧?”高萬里起身做了請的手勢。
閆碩尸體被任青山的人帶走。十分鐘后,街道恢復如常,連地上的血跡也被幾桶清水潑灑洗刷干凈。任爾東站在高詩琴伏擊的位置,墻上只留有槍管磕碰的痕跡,彈殼被撿走。這場暗殺早已寫好過程。閆碩暗殺同事林航,被多年仇家反殺。一個小時后,多家報紙播出了這則消息。
病房里,周善和任悅看著躺在床上昏迷的林航。徐乾公司有事先走一步。
“他的狀態(tài)很不好。受傷之前,吃了什么東西?或者?”周善問。
“任青山給我們倒了茶。他喝了之后,打翻了我的那份。接著下樓等王喬……”
“軍統(tǒng)王牌暗殺,王喬?他倒戈后殺同僚的事回來路上我聽說了。所以閆碩是他們共同的目標。這段時間任青山一直在喂林航毒藥?!?p> “林航毒發(fā)的時候很嚴重,呼吸困難脈搏微弱。我也學過解毒和調(diào)理,你是之前有準備才把他救活。他是什么時候知道有人給自己下毒的?”
周善躲避著任悅的目光,猶豫再三下定了決心,“本來他不讓我告訴任何人。你都已經(jīng)猜到,我就直說吧!從奉城開始,林航的身邊一直有人暗中下毒,劑量從少變多。在這過程中,身體會有一些細微變化。失去嗅覺,體力變?nèi)?,視覺模糊,行動受限,流血不止,直至死亡。他有懷疑過一個人,叫趙達。具體細節(jié)并沒和我們講過。這段時間,他拿自己試藥,一直在嘗試解毒。手術時用的特殊藥,是我配合他的身體狀態(tài)制作的。處在昏迷狀態(tài)足以迷惑敵人。醫(yī)院這里有我守著,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想林航即便醒來,也會這么對你說?!?p> 任悅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憂是喜,“任青山懷疑林航掌握他不知道的人脈力量。要讓更多人免于災難,從現(xiàn)在開始能通知到的人要盡快撤離。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通知我?!?p> 周善從兜里掏出一個火柴盒交給他,“林航托人送到我手里,說是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把這東西交給你。我沒打開過,上面有他做的封條。”
任悅看到火柴盒的縫隙中夾了很小的紙片,紙片與火柴盒外用膠水粘在一起。“還挺細心。我走了,有時間我在過來看他?!?p> 林航出事的時間點。劉展也在現(xiàn)場,是和皮鞋店約好的一單生意送過去。槍聲響起時,在車行工作的自己人看到了全過程。也正是這個人,在盯著四處活動的閆碩。這一夜,劉展和他去了三個地方。老秦鐘表店,紙花店,車行。
車行留存了一部分打聽消息的人,他們負責交通和信息傳遞。紙花店負責情況收集和消息分配。自從宣程離開那里,紙花店就關了門,老板換了酒坊繼續(xù)營業(yè)。老秦鐘表店,是劉展最后一個走訪的地方。
“今天不修表。”老秦聽到開門聲,習慣性的說道。
“是我?!眲⒄龟P上門,靠著柜臺沉悶的低著頭。
老秦扶了一下老花鏡看著他,“看來那小子還沒醒?!?p> “他跟宣程一樣,骨子里就是瘋子。也不知道性格隨了誰?!眲⒄惯@話更像在抱怨。
“我相信林航能全身而退,就像當初信宣友解毒的能力一樣。所以繼續(xù)等等吧!都撤的差不多了?”老秦拉開抽屜,拿出煙絲卷了一根,“宣程也要出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