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春。
冀中平原一個擁有上千戶人家的村莊——辛莊。
伴隨著春暖花開,路上走街串巷、駐足閑聊的人群也逐漸多了起來。
傍晚時分,一位身材苗條、長相俊美、打扮入時的年輕婦人興高采烈地進(jìn)入自家院中。
“你還知道回家呀?整天游手好閑,花枝招展的,就不能幫你嫂子干點(diǎn)家務(wù)活嗎?”說話的是家中一個年過三旬、人高馬大的壯漢。
“這是我娘家,你管得著嗎?”
“你可別忘了,你早就不是家里的人了,十幾年前就嫁入劉莊的劉家了?,F(xiàn)在這個家是你老哥我在支撐呢!”
“喲,你撐得起嗎?這些年,要不是我一直貼補(bǔ)家用,你能過得這么滋潤?”
“你……你給我滾回你婆家去!”
“有爹娘在,還輪不到你教訓(xùn)我。”
“有本事你就把自己老公留住,再不濟(jì)也要到婆家去爭個一席之地呀。在娘家逞什么能呢?”
“我愛在哪在哪,用不著你操心。”
“強(qiáng)子,你少說兩句吧,別嚇著玉曉啦?!闭跂|廂房南頭磨坊內(nèi)忙活的強(qiáng)子媳婦插話了。
這是一個二十多歲圓臉中等身材的年輕婦人,旁邊看她干活的五歲左右的乖巧小女孩,名叫玉曉。
“叫誰滾呢?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只要我老太婆在世一天,誰也別想趕春花走!”一老婦人抱著小孩從堂屋走了出來。
“娘,你糊涂啊!春花出嫁都十幾年了,還常住娘家,這讓外人看著,算怎么回事呀?”
“什么怎么回事?我閨女陪在娘身邊,我看誰敢說三道四!”老婦人的嗓門升高了八度,眼神明顯瞥向磨坊。
聽到老婦人意有所指的話,磨坊中的兒媳也只是停頓了片刻,繼續(xù)干活。
“妗子,姥姥這是咋了?發(fā)那么大的脾氣?”玉曉不解地問道。
“玉曉,不怕。你這么聽話、懂事,大家都喜歡你?!?p> 院中的爭吵聲還在繼續(xù)。
“娘,你難道要管她一輩子嗎?你是不是還想讓她給你養(yǎng)老送終?”
“給我養(yǎng)老送終又怎么了?我還沒死呢,這個家輪不到你做主!”
……
正在吵架的這戶人家位于村西頭。
這家院子坐北朝南,正房是三間大瓦房,中間是堂屋,東西兩間是臥房。院子?xùn)|邊還有三間東廂房和一個大門。
這個家的男主人是位五十歲出頭的李老爺子。他高高壯壯,濃眉大眼,黝黑皮膚。
家中除了老伴周氏外,還有兒子、兒媳婦,以及六歲的孫子和兩歲的孫女。
與當(dāng)時大多數(shù)家庭不同的是,李老爺子的女兒春花出嫁后還一直住在娘家,帶著女兒玉曉住在其中的一間廂房中。
家里除了種田,還經(jīng)營著涼粉、豆?jié){和豆腐的小生意。
此時,身穿一件對襟黑棉襖的李老爺子,剛賣完豆腐,正推著平板車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一進(jìn)自家院子,就感到了一種與以往不一樣的壓抑氛圍。
他二話沒說,徑直回自己臥房抽起了旱煙袋。
晚飯在尷尬和寂靜中草草散席,一家人各自回房歇息。
正房東屋內(nèi),老婦人在鋪被褥,老爺子則坐在一張老式圈椅上繼續(xù)悶聲抽著旱煙袋。
“我說老頭子,別再抽了,該睡了?!?p> “我瞅著今天這一大家子不對勁,你更是一肚子的氣?!?p> 老婦人絮絮叨叨地把傍晚發(fā)生的事情復(fù)述了一遍。
“照我說,老婆子,今天強(qiáng)子說的話也在理,春花總不能在娘家住一輩子吧?”老爺子把旱煙鍋?zhàn)訌淖爝呉崎_,慢慢悠悠地說道。
“怎么?連你也要攆春花走?”
“哎,她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這些年,你又把她慣的就知道出去玩牌聊天了?!?p> “那你說說,你打算讓春花去哪里?回婆家,還是掃地出門?”
“當(dāng)然是回她婆家了。”
“你想讓她回去面對她那個尖酸刻薄的后婆婆?咱女婿文彬小時候,她都容不下。更何況春花呢?你這不是把閨女往火坑里推啊?”
“我也知道她公婆不好,但有什么轍呢?要不是當(dāng)年你使勁攔著,春花跟著文彬去了天津,哪還會有今天這些糟心事???”
“你這是在怪我了?誰承想文彬在外面又娶了一個,弄得春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p> “也怪春花自己不爭氣,七八年都沒給劉家添個一男半女,等文彬在外面納了妾,她卻懷上了?!?p> “生下玉曉這么個乖孩子,也算春花的福氣了。你難道不喜歡玉曉?”
“那是兩碼事。”
“話說到這,我可要提醒你,文彬給春花買宅子的錢大多可被你花了。你要是翻臉不認(rèn)人,我跟你沒完?!?p> “算了算了,不提了。過一天少一天,聽天由命吧?!?p> 東廂房靠北的那間還亮著燈?;璋档拿河蜔粝拢夯ㄕ才排畠河駮跃蛯?。
“玉曉,快鉆被窩睡覺。”
“娘,今天你們?yōu)槭裁闯臣???p>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摻和?!?p> “我害怕?!?p> “大人們拌拌嘴,吵吵幾句,有什么可怕的?”
“舅舅會不會真的趕咱們走?”
“有姥姥在,不會的。”
“別的小孩都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都有爹娘,咱們怎么住在姥姥家?我爹呢?”
“你爹在很遠(yuǎn)的天津工作,你很小的時候見過的,你不記得了?你爺爺奶奶很兇的。還是在姥姥家好?!?p> “那咱們找爹去吧?”
“你爹有空會回來看咱們的。你不喜歡姥姥家嗎?”
“喜歡??稍蹅?yōu)槭裁床桓谝黄鹉???p> “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問題?快躺好,吹燈睡覺了。”
玉曉欲言又止,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態(tài)。
看著玉曉不情愿地鉆進(jìn)被窩,春花吹滅了方桌上的煤油燈,就勢躺下了。
孩子剛才提的這些問題無意中戳到了春花內(nèi)心深處的痛楚,委屈的淚水禁不住流淌出來。
過往的一幕幕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