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點睛

　　看似針鋒相對的兩人還在聊天。

　　“不幸者可分為兩種，一種對于自己處于悲慘境地的事實毫無察覺，另一種雖然認清現(xiàn)狀，但他們過度懼怕失敗的后果，因此不愿行動，我認為后者相較前者更加可悲。”賽義德的話里透出一股灑脫：“過去，我屬于前者，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與后者劃清了界限。”

　　那么我呢？

　　我屬于前者嗎？

　　方懿軒暗暗問自己。

　　他的話語擁有著某種鼓舞人心的“實質”，在方懿軒看來，這正是賽義德可怕而又可敬的地方，用講故事的方式構建出“想象現(xiàn)實”，通過全新途徑，賽義德直接豐富了過去“黃金黎明”創(chuàng)建的近代魔法體系。

　　在這個多層相位的世界呆了兩個月之后，方懿軒稍稍了解了一些近代魔法側崛起的歷史，值得一提的是，學園都市的控制者—亞雷斯塔.克勞利也在這段歷史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

　　“黃金黎明”，十九世紀后半在英國出現(xiàn)的全世界最大的魔法結社，于1900年4月的“布萊斯路之戰(zhàn)”后分崩離析。

　　若要追溯很多存在的“起點”，那么不得不從這個魔法結社說起，方懿軒猜想星野少年的命運也與此相關。

　　“來自異世界的你肯定會有很多疑惑，我可以告訴你我了解到的一部分真相，余下的答案你得去別處尋找?！?p>　　“接下來要說的，是我自己的經(jīng)歷，也許你會感興趣?！?p>　　兩人對峙之后的聊天階段，賽義德分享了一個故事。

　　三年前，埃及吉薩。

　　宇宙射線中蘊含的高能粒子流與地球大氣中的原子總會發(fā)生不可避免的碰撞，碰撞過程中，后者及其原子核會發(fā)生分裂，從而產(chǎn)生高能介子，這些高能介子束可以穿透任何物質，低密度的物體和空間能夠穿過更多。因此，通過探測裝置對介子的接收而釋放微電荷這一性質，科學家們可以追蹤它穿過物體的方位。

　　得益于科學的發(fā)展，介子探測器技術已然在多個國家實現(xiàn)了商業(yè)化，它們大多被用于掃描貨物集裝箱和卡車內是否非法運載核物質，二戰(zhàn)后，聯(lián)合國組織對戰(zhàn)敗國海關大量使用了介子探測器，嚴厲打擊走私活動，直接斷絕了他們研發(fā)核武器的念想。

　　咳咳，話題稍微扯遠了…

　　賽義德約好了和兩位魔法師見面，他在“El-Mashrabiah”（當?shù)靥厣蛷d）內點了一份蘇比亞，米漿、椰漿、鮮奶、糖與香草的混合飲品僅在齋月期間出售，甜而不膩，很合他的口味。

　　“讓你久等了?！毙蘼鍫柭詭Ь兄?shù)刈劫惲x德對面，招來服務員點了一份甘蔗汁。

　　“第一次見面，修洛爾先生，既然另一位還沒到，我們可以先談談合作的具體事宜。”賽義德將自己的名片遞過去，對方顯然驚訝于他的年齡如此之?。骸笆臍q，真讓人不敢相信?！?p>　　“修洛爾先生更稱得上是年輕有為，據(jù)我所知，在過去的幾年中，你活躍于世界各地，解決了不少魔法結社之間的紛爭，與你的這些光輝事跡相比，我所取得的些許成果實在是不值一提。”賽義德伸出右手，雙方就像兩個談生意的商人，很快熟絡起來。

　　“使用最新的介子探測器，定位三座金字塔中的密室位置，幫助當?shù)氐目脊艌F隊發(fā)掘文物，恕我直言，這些不應該是本地考古團隊的要求嗎？”修洛爾接過文件，看完上面的內容后有些不解。

　　“的確，修洛爾先生的說法沒有任何問題，既然如此，請容我說明真正的原因。”以個人身份邀請兩人的賽義德臉上閃過一絲羞澀：“我這樣做是為了讓帕蒂開心，她是當?shù)夭┪镳^館長的女兒，平時特別關注當?shù)匚奈锇l(fā)掘與保護的事業(yè)，所以我希望讓她看到我為之努力的一面?！?p>　　“原來如此?！毙蘼鍫柣腥淮笪?，這個理由讓他放下了懷疑，同時也讓他感嘆賽義德的“早熟”，這么小的年紀居然就懂得用投其所好的方式追女生了。

　　“當然，請放心，你和另一位先生的報酬是不會少的，最后發(fā)掘出的文物大多會被分別運送到各地的管理中心，其余少部分放在博物館用于對外展示。如果修洛爾先生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那些文物管理中心參觀?！辟惲x德生怕修洛爾不答應，又加上了新的籌碼。

　　“看來我來的最晚，抱歉啊?！痹掚m如此，那位身材纖瘦、看起來頗輕浮的金發(fā)男子卻沒有覺得自己的遲到有什么不妥之處，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修洛爾身旁：“我叫烏特迦.洛奇，你們在聊什么呢？”

　　賽義德很有耐心地又一次解釋了自己邀請兩人的原因：為了在考古過程中更多地展現(xiàn)自身能力，從而獲取那位女生的好感，為此，需要他們將一些成果讓渡給自己，委托便這樣發(fā)布了。

　　“今天下午兩點，考古工作在金字塔群東側空地正式開始，屆時各位出示證明即可，”賽義德將兩張磁卡交給他們：“相關負責人會帶著你們加入考古團隊，帕蒂也是其中的一位成員?！?p>　　修洛爾與烏特迦.洛奇都笑了笑，賽義德在說到他的“仰慕者”時明顯有些激動。

　　“所以，你還是直接跳到故事的結尾比較好。”方懿軒打斷他的陳述：“哪怕你之前破壞了陣法，柑旋小妹妹也快要被控制住了?！?p>　　天氣恢復了之前的晴朗，強烈的氣旋漸漸止息，這場風暴給靈籟峰以及周圍的街區(qū)帶來一片狼藉，看樣子風生獸的法力已經(jīng)被限制住了。

　　“五百多年…或許從你的角度來看的確是小妹妹的年紀，”賽義德感嘆道：“故事才剛剛開了個頭，我們就已經(jīng)被團團包圍了啊，那我只好直接跳到結尾，有空的話，再和你分享這段經(jīng)歷吧?！?p>　　“稍微講快點，正奇局的戰(zhàn)斗人員們可等不了太久?！狈杰曹幍拇叽僮屬惲x德不禁莞爾。

　　“那我直接說到與奈芙蒂斯相遇后的故事，中國有個成語叫“畫龍點睛”，我的“眼睛”，就是在那時被點上的，在此之前，我同一個精致土偶沒有本質上的差別?！?p>　　魔神是走到盡頭的魔法師，他們并非天生為神，北歐神話、印度教、佛教、道教、希臘神話、凱爾特神話、瑪雅神話、巫術、修驗道等等，唯有在此類“道”中達成極致并且完成一系列繁瑣的準備工作，人類才可以升格為支配世界法則的魔神。

　　門卡爾拉金字塔內，使用純白色繃帶包裹周身、擁有著淺棕色肌膚與銀色長發(fā)的美人正在流淚，她為少年的實質而感到悲傷。

　　真的假的…

　　賽義德初次見到埃及的魔神，關于這位九柱神的記載少之又少，他愣愣地站在原地。

　　奈芙蒂斯將自身的“存在”削減為無數(shù)等份，這才勉強達到“能讓現(xiàn)世容納”的程度，此番協(xié)同友人一起重新回到最初誕生的所在，卻不曾想遇見了一樣由土元素捏造成的生命。

　　“內核死寂不動，但仍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好像是看見什么有趣的玩具，這位魔神走近幾步：“現(xiàn)在的煉金術居然發(fā)展到這種階段嗎，居然將過去的“原典”遠遠甩開了呢。”

　　“請問你為何降臨世間？”賽義德感覺自己快要僵化成一塊石頭了，這才提出疑問。

　　“這里是那些殉葬者離世的地方，我正是由他們的意志組合而成?！蹦诬降偎购孟癫]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大地之上，人們共享著一個虛擬的想象，由此形成了群體認同，從而改造著整個客觀世界，很有趣的思路。”

　　埃及魔神一上來就看穿了賽義德形體的“核心”。

　　“用自己的想象觀測這個世界吧，你本身并無罪業(yè)，那是創(chuàng)造者后期強加于你的枷鎖?！?p>　　明明沒有被實際碰觸，賽義德還是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體內的元素構架像是接觸到剛剛凝固的蠟，難以流動，他眼睜睜地看著奈芙蒂斯憑空拿出幾張小阿卡納，而且正好是對應土元素的星幣牌。

　　“星幣一，物質化開端，《翠玉錄》所言，如其在上，如其在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跡，我在這個維度/循環(huán)中教導智慧與光，教導你如何驅逐黑暗，教導你如何將光帶入你的生活（teaching of Wisdom and Light in this cycle;teaching ye how to banish the darkness。teaching ye how to bring Light in thy life.）?！?p>　　賽義德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翡翠石板記載的信息，他的身體正飛速重塑著，同時巧妙地避開那個人創(chuàng)造的“監(jiān)視反饋回路”。

　　簡直是一個奇跡，但若是將施術者換成魔神，那么相較于前者，后者的出現(xiàn)才稱得上不可思議。

　　他沒能再記起奈芙蒂斯后來又說了些什么，等到他再次醒來，名為帕蒂的少女正在一旁握緊自己的一只手，而修洛爾與烏特迦.洛奇則是以一種期盼的眼光看著他。

　　賽義德說不清自己發(fā)生了什么改變，但他知道，奈芙蒂斯切切實實地來過。

　　“你終于醒了！”少女一把抱住他，有幾滴激動的淚水落在臉上，那兩個魔法師看見這場景則是不顧氣氛地吹起口哨。

　　什么是負罪感？

　　賽義德的心臟部位開始抽痛。

　　我為什么會產(chǎn)生負罪感？

　　答案從心底發(fā)出，將他牢牢定在恥辱的自我責備之上。

　　為了破譯更多的古埃及魔法典籍，他不惜偽裝自己的真實心意，欺騙了某位少女的感情，同時也利用了兩位魔法師。

　　什么是感情，什么又是利用？

　　一個接一個問題從心底響起，賽義德原本以為自己早有答案，可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無法用確信的態(tài)度回答這些問題。

　　他被迫用自己的想法審視周遭與本身的一切。

　　固定在頭上的“枷鎖”被打開一道口子，讓一束光得以進入他的視野，正如中國民間故事中張僧繇畫在墻壁上的那條龍，賽義德被奈芙蒂斯點上了屬于自己的“眼睛”。

　　他真正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