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江府,沈望便上了馬車,今日的課也上不成了,他便沒再帶上兩個女孩子。
馬車中卻坐著個不速之客。
蒙面人細(xì)瘦矮小,一雙三角眼透出一絲精光。
車夫是自己人,沈望坐定后問:“你怎么來了?”
蒙面人聲音放得很輕,但是依舊刺耳:“放心吧,昭王監(jiān)視的人手沒看見我,都一窩蜂跟著你跑了?!?p> 沈望微微不悅:“即便如此,你也不該來找我,凡事傳信便可。”
“此事干系甚大?!?p> 沈望似有所覺:“是那位叫你來的?”
“確然,”尖細(xì)的聲音道,“那位親自吩咐,必須讓我親口告訴你,”
沈望雙手環(huán)胸,向后一靠:“說吧?!?p> “風(fēng)已起,雷可動,引雷人將至,負(fù)雷人應(yīng)為日召。”
沈望閉了閉眼睛:“我明白了。”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說完最重要的話,蒙面人看起來放松了一些:“其實我親自來倒不為這個,是想為主子問你句話?!?p> 沈望睜開眼:“愿聞其詳?!?p> “你如今很喜歡做人先生嗎?”尖銳的聲音刺來。
沈望手指微微一蜷,面上依舊風(fēng)平浪靜:“若非如此,今日你也坐不到我的馬車中?!?p> 蒙面人掏了掏耳朵:“是與不是,沈大人心中有數(shù),只是我以為這先生不做也罷,免得處得久了,再生出叫人優(yōu)柔寡斷的心思來?!?p> “孩子罷了……”
“左右是不能再去的,若我動手,可不敢保證她們毫發(fā)無傷?!?p> 沈望沉默良久:“我明白了,陛下叫我閉門修書,我確實不該在閑事上費神,明日便叫她們別來了。”
蒙面人拍了拍手:“沈大人果然俊杰?!?p>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沈望掩去眼中怒火,忽然笑了一聲:“郴刃大人,其實,你是個女人吧?!?p> 一個月前的蘇州城里,有個十八歲的少年正趕著小毛驢出城,他長得高大健壯,面容俊朗,笑容中有一種生動的憨厚。
有個大娘路過,問他去哪兒。
他歡快道:“我家少爺說想我了,叫我進(jìn)京見他呢?!?p> 又有一群人匆匆追上他,這個給他塞干糧,那個給他塞銅子兒,亂糟糟地叮囑他:“霍子,路上平安啊?!?p> “沈霍,在破廟里遇見那漂亮姑娘,可別動心,那都是狐仙?!?p> 沈霍爽朗一笑:“周叔,你就放心吧,我心里只有小蘭一個人,等我從京城回來,就去家里提親?!?p> 被喚作周叔的老頭便滿意地笑了。
“都回去吧,別送了,”沈霍笑著回頭對他們擺手,“放心吧,就我這一身的功夫,就是遇上山賊也不怕。”
后邊的家丁們哄笑。
邊上過路的見了,多是感嘆這人的人緣倒很好。
……
雖說馬車的顛簸很難忍受,但是一路上,江宛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比如一家叫玄鐵的鐵匠鋪和一家叫靑紗的布莊的匾額下,都掛著一個鏤空雕刻的“明”字鐵牌。
其實這個鐵牌子跟五花八門的獵奇幌子相比,可以說是非常普通了,但是隨著他們往北邊走,這個牌子出現(xiàn)的幾率越來越高。
江宛好奇,便去問阮炳才:“那個牌子什么意思?”
阮炳才用“你竟然連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著她,然后說:“這是明家商鋪的標(biāo)志?!?p> “所以那個‘明’是個姓氏,那么他們?yōu)槭裁床恢苯咏忻魇暇I緞莊,而要叫靑紗,或者妝雀?”
“因為這些鋪子不是明家的,這些掌柜之所以掛牌子,是為了便宜用明家的車馬,買進(jìn)明家的布匹,也受明家保護(hù),當(dāng)然了,每旬也要給明家交錢?!?p> 江宛懂了,這種商業(yè)模式在這個時代倒是很稀奇:“明家背后肯定有什么大人物吧?!?p> “明家商鋪遍布北方十七州,若無人支持,肯定不至于如此,不過也得賴他們的當(dāng)家人,”阮炳才嘖嘖兩聲,“要是我兒子將來能像明當(dāng)家一樣,那我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p> 江宛:“這位明當(dāng)家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他才二十三歲。”阮炳才道。
“若是這個年紀(jì)要扛起這么大的家業(yè),的確不簡單?!?p> “是啊,不過我還聽說他們家……”阮炳才不知忌諱什么,沒有說下去。
江宛看他是不打算說了,于是也沒有追問。
“你要去定州做知州,所以才特意打聽了這些事?”江宛問。
“畢竟是人生地不熟的,我肯定得弄清楚這些事情?!?p> 江宛啪啪鼓掌:“太有道理了,阮大人這些金玉良言,我真恨不得立刻記下來?!?p> 阮炳才:“?”
他覺得自己仿佛又走進(jìn)了什么坑里。
江宛長長嘆了口氣:“聽阮大人這一番話,倒叫我想起了自己,眼看著就快到北戎了,我這日子還不知道要怎么過,也很該知道些北戎的風(fēng)土人情才對?!?p> 心中不好的預(yù)感越來越強(qiáng),阮炳才的屁股離開凳子,已經(jīng)想好了去茅廁的借口,只等著說出來就溜之大吉。
可江宛竟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殷切地問他:“阮大人,您說對不對?”
“我……”
“對啊,太對了,”江宛不讓他說話,“所以阮大人和我說說益國公的事情吧,益國公死的那年,您也十六七歲了,肯定知道不少關(guān)于他的事?!?p> 阮炳才:我就知道!江宛這廝從來不安好心!
袖子死死被江宛攥在手里,阮炳才還能怎么辦。
“夫人怎么忽然問起這些事?”
因為昨日做了個夢,夢里的靖國公夫人又指著安陽大長公主,大聲喊,恒豐十七年是你。
恒豐十七年,肯定和益國公有關(guān)。
可是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靖國公夫人說是安陽,安陽到底干了什么?
靖國公夫人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人,又會知道什么內(nèi)幕?
老天爺啊。
江宛之所以問阮炳才,其實也不是覺得他能記住十六年前的舊事,只是想找個人說說。
可是沒想到,阮炳才竟然還真的對霍著一案記憶猶新。
他的角度很特別。
“這要是十年前你來問我,我肯定不愿意和你說,但現(xiàn)在不同了,陛下繼位,先帝的那些舊事也就沒什么忌諱的了?!比畋诺馈?p> 江宛點頭:“那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