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咕嚕嚕向前，阮炳才折了根葉片茂密的樟樹枝，揮打著周圍的小蟲子。剛下過雨，地上的塵土倒是不惱人了，卻多了不知何處來的飛蟲，嗡嗡嗡跟在馬屁股后頭，有時候也會飛進人的眼睛里。
阮炳才用袖子遮著嘴，說起益國公之案來：“其實我能知道什么，那時候流言滿天飛，我爹怕我闖禍，把我關(guān)在家里讀書，不許我出門，其實我所知道的，也不過就是現(xiàn)在還在傳的那些謠言罷了，只不過我記得那時候，京城戒嚴，每日都有禁軍巡查，有人說，若是在茶樓里說益國公的壞話，便沒有人管，若是為益國公不平，就要當作亂黨，一并關(guān)進牢里?！?p> 在江宛看來，益國公十有八九就是冤枉的，那么恒豐帝這樣做，也是情理之中，雖然露骨了些。不過恒豐帝就是這么個人，似乎不會玩精巧的手段，就喜歡亂拳打死老師傅那種霸道的方式，跟安陽……
等等！
那時候安陽大長公主在做什么？
“你說什么？”阮炳才問。
江宛方才心神震動，竟然不由將心中所想問出了聲。
阮炳才摸著下巴：“你若提起安陽大長公主，依我看，那些被派上街的禁軍恐怕就是她的手筆。”
江宛的手肘撐在車窗上：“何以見得？”
“不知道，我也是聽說?！比畋呸D(zhuǎn)過頭，用后腦勺對著江宛。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江宛低頭思索。
如果真是謀害益國公的真兇是安陽大長公主，那么靖國公夫人的那句話就很好解釋了，也許是安陽在益國公之案的前一年就在與人謀劃，機緣巧合被靖國公夫人聽見。
但是，就算安陽想要弄死益國公，這又有什么可忌諱的呢？
益國公都死了十六年了。
再看靖國公夫人說話時，安陽大長公主依舊穩(wěn)如泰山，似乎也不認為她與益國公的死扯上關(guān)系是件麻煩事。
靖國公夫人難道真的就說了這樣一句雞肋的話，還是背后真意并沒有被她解讀出來？
江宛糾結(jié)地皺起眉頭。
阮炳才看了會兒風景，忽然回頭道：“陛下圣明是我等之福啊?！?p> 什么鬼啊。
怎么就忽然陛下圣明了。
他那叛國人設(shè)這不就崩了么。
江宛一轉(zhuǎn)頭，看見熊護衛(wèi)騎馬過來了，一時恍然大悟。
江宛大聲詠嘆：“陛下圣明是我等之福啊。”
阮炳才眼神示意：你學我！
江宛回以眼神：學你就學你咯。
江宛道：“陛下的確圣明，不曉得在阮大人心中，什么陛下不圣明？”
阮炳才：“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p> 江宛皺起眉頭：“這詩是你寫的？”
阮炳才鄙視地看她一眼：“這是李商隱的《隋宮》?！?p> 他的語氣之嫌棄，好像不知道這詩的人都該去死一死。
江宛不與他計較：“看來我最近確實不太想聽見別人背詩，哪怕是李商隱的詩，聽了也會頭疼?！?p> 阮炳才：“噗哈哈哈……”
圓哥兒近來三句不離作詩，他也是知道的。
江宛：“圓哥兒的《詠雞》就快寫完了，到時候邀您共賞啊?！?p> “敬謝不敏?！闭讨R不快，阮炳才跳車而去。
落地時只聽清脆的嘎嘣一聲——
他腳崴了。
江宛當即哈哈大笑。
……
這日阿柔照常帶著蜻姐兒出門上學，卻在家門口遇見了先生。
阿柔夾著布包，嘴里還叼著個包子，回頭見了沈望，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睛。
她含著小包子，露出一個糾結(jié)的表情。
如果現(xiàn)在問，勢必要把這枚花生蜂蜜小包子吐掉，可是若是先吃包子，便不能立刻問先生為何在此處，要忍受一些焦慮。
沈望看破她的心思：“先把包子吃了吧?！?p> 阿柔把包子整個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用力咀嚼。
沈望和蜻姐兒一起看著她吃。
阿柔在圍觀下，淡定地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先生怎么在這里？”
沈望：“我若不在此處，怎么看得見你竟在走路的時候吃飯?！?p> “這樣是不雅?！卑⑷岜硎咀约好靼?，“但是今日我起遲了，從前夫人又說小孩子不能不吃早飯，否則永遠長不高?！?p> 顯然，阿柔還是覺得她自己比較有道理。
沈望說：“請我進去坐坐吧?！?p> 阿柔困惑：“今日不上課嗎？”
“去你的書房說吧。”
二人坐定，丫鬟也上了茶。
沈望道：“我不能再教你了?！?p> 阿柔撅著嘴皺眉，想看看他是不是故意開玩笑。
可是沈望沒有笑。
阿柔嘴巴一癟，聲音里摻著一絲軟綿綿的哭腔：“先生為何不愿意教我了？”
沈望無奈地攤手：“陛下叫我關(guān)起門來好好編書，我也沒法子?！?p> “陛下真壞！”阿柔道。
“郭柔，”沈望面色一凜，“不能這么說話?！?p> 阿柔叛逆心起，偏要說：“反正你也不是我先生了，你不能管我，皇上本來就不好，他還欺負九叔來著?！?p> 沈望嘆了口氣：“阿柔，我恐怕很久都見不到你了?！?p> 小女孩的眼里含著一包淚：“我……我不能去看你嗎？”
沈望搖頭。
阿柔低頭摳手指，“那我的課業(yè)怎么辦？”
沈望道：“你的小舅舅應(yīng)該很樂意教你。”
“哦?！?p> 阿柔發(fā)頂插著一朵半開杜鵑，花瓣粉嫩，似乎還結(jié)著欲滴的露水，便如眉眼靈秀的小姑娘一般。
沈望面上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掙扎。
閉了眼，再睜開，他依舊溫和笑著。
沈望問：“你九叔常常來嗎？”
阿柔抬頭，看著沈望，不知想了些什么，眼睛朝下看去，搖了搖頭：“不常來的?！?p> 她的情緒掩飾得不夠好。
沈望環(huán)顧四周，也不計較她的疏遠，自顧自道：“我倒是很想見一見他，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告訴他?！?p> 阿柔眼睛一轉(zhuǎn)，沒說話。
沈望起身道：“我這就告辭了?！?p> 阿柔從椅子上跳下去：“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了?！?p> 瞧這脾氣。
沈望抬頭揉了揉她的頭。
說不再教她時，也不見她真的生氣，提一句昭王，竟然讓她豎起心防來了。
也不知他累死累活教了她這么久，到底圖什么。
“走了?！鄙蛲辉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