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書房
“你做的很好?！被实郾硨χ惤ò玻喼鴷苌系臅荆骸斑@些天，各城池都組織燃火銷毀五石散，是你的功勞。我果然沒看錯你?！被实刍厣碜匾巫拥?。眼中劃過一絲贊賞。
“陛下抬舉臣了，這也不是臣一個人的功勞，陛下的賞賜實在太多，昨日臣已自作主張將陛下的賞賜分給了那些將士，還望陛下恕罪?！标惤ò驳念^埋得很低，言語中滿是謙遜，叫人挑不出錯。
“陳卿立此大功，朕可不能虧待了你，既然你不要金銀，那你再求個別的，朕都答應(yīng)。”皇帝笑的瞇起了眼睛，似乎十分高興。
“臣，確有一事，是劉將軍軍里的督隊官，鄭保文。”
“建安吶，有些事，多說無益，鄭保文，的確有功，可他運氣不好，無福消受。”皇帝看著眼前垂著頭的年輕男子：“你先回去吧，依舊有賞，等想好了再來跟朕說。”
屏風(fēng)后躲著的姒昭心中驚訝，想著自己這是聽到了什么秘密，自己來的目的也忘了，看陳建安出了門，也急忙從后門溜了出去，追上了陳建安。
“陳大人，等一下?！辨φ呀凶￡惤ò?。
“公主?！标惤ò惨换仡^便見姒昭提著裙擺先自己跑來，連忙低頭行禮。
“陳大人腳步好快。”姒昭喘著粗氣道。
“公主有事？”陳建安不抬頭。
“有事有事?！辨φ秧樍隧槡庀⒄f道：“陳大人方才同陛下講的鄭，呃，鄭督隊是怎么回事?。俊?p> 陳建安心中腹誹，這公主竟專門追出來詢問這等事：“這恐怕不方便同公主講?！?p> “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剛才聽你們說，鄭督隊立了大功，卻沒有賞賜，陳大人去辦五石散這樣的大案，著實辛苦，立了功，為何不給賞賜??？不如陳大人同我說說，我也好向我父皇請賞賜。”
陳建安眼中映著姒昭染上了泥土的裙邊，頓了頓：“那公主準(zhǔn)備準(zhǔn)備，隨臣出宮?！?p> 姒昭故技重施，叫雙星扮成自己，自己則裝作陳建安的隨侍偷溜出宮。
出了宮，坐上了陳建安的馬車，陳建安卻不進去，只坐在外頭，倒是十分懂禮。
二人來到城東一處小院兒，周圍只有零星幾戶人家，安靜的很。
進了院門，只見兩三個侍女在院中浣洗，做飯，除了偶爾飛過幾只鳥雀，停落在墻角的那顆大樹上，嘰嘰喳喳的叫幾聲外，再沒有其他聲音，壓的人喘不過氣。
陳建安沒說話，往小屋里走去，姒昭又看了眼小院便跟了上去。
屋子不大不小，進了門往右邊兒看是張床榻，上頭躺著個男人，那人雙臂皆纏著白布，聽見聲響睜開眼朝這邊看來。
“陳大人。”男子聲音沙啞，面龐消瘦，已然不成人樣。
二人走近床榻，鄭保文看見了姒昭，似乎不敢相信：“公，公主?！编嵄Ｎ拈L這么大也只在畫像上見過大晟這唯一的公主，如今得見，自然像見了神仙，不敢相信。
可姒昭卻注意到鄭保文內(nèi)側(cè)的手臂有一段白紗脫落，漏出森森白骨，姒昭愣愣的看著那處，定在原地不敢上前，眼中滿是震驚和恐懼。這樣的場面，在畫本里見了，也要害怕，更別說親眼所見。
鄭保文忙藏起手臂：“末將殘軀，嚇著公主了，公主恕罪?！?p> 姒昭緩過神急忙上前：“沒事沒事?！笨蓞s不知該說什么，她知道此刻說什么都沒用。
“今天天氣好，我推你出去曬曬太陽吧?！标惤ò膊黹_話，扶著鄭保文坐上了床邊的輪椅。
夏日里清晨的陽光剛好，暖洋洋的落在身上，讓人心情愉悅，姒昭和陳建安在房檐下看著陽光底下閉著眼的鄭保文，他那烏黑的發(fā)絲被微風(fēng)拂動，搔弄著他的臉頰，有些癢，可他卻不能抬手將發(fā)絲掖進耳后。
“他的手臂，找最好的名醫(yī)，再多加修養(yǎng)，一定能治好?！辨φ研÷曊f。
“治好也沒用了，他......”陳建安沒說完，停了下來。
“他怎么了？”姒昭轉(zhuǎn)頭看向陳建安：“等治好了，他依舊是大晟的將士。”
“他被那群人，喂了五石散。沒有解藥，最好的情況，就是，他再茍延殘喘的活十年，二十年，最后被五石散的藥性和雙臂的后遺癥，折磨，痛苦而死?！标惤ò矝]看姒昭，還是看著陽光下那個看見了飛鳥會露出笑容的男子：“大晟，不要他了?！?p> 是啊，一個瘦弱無力，雙臂殘疾的人，還有什么用呢。
姒昭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小院兒的，坐在馬車?yán)?，雙目無神的盯著眼前的一個包袱，是鄭保文托付給陳建安的，他說，自己沒什么出息，出家門的時候和家中的老母說一定出人頭地，讓她過上好日子，只是，自己無能，這包袱里是他攢下錢，換成了銀票，請陳建安交給他老母。
可出了小院兒，陳建安卻告訴姒昭，鄭保文的母親，早死了，冬日寒冷，人情冷漠，饑寒交加，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如何活得下去。是兩年前，陛下派人去慰問將士親眷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不知道是凍死的還是餓死的，只叫人草草埋了，可這消息絕不能告訴鄭保文，只能應(yīng)下。
在小院兒外頭，陳建安把包袱交給了姒昭，囑托車夫?qū)㈡φ阉突貙m便轉(zhuǎn)身離去。
姒昭的眼睛漸漸被淚水迷糊，包袱也看不清了，此刻她心中的那一點慈悲？可憐？亦或是，愧疚，她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場去為鄭保文流淚傷心，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還是，大晟的公主。
此事過后，姒昭消沉了許久，每日惶惶不可終日，她不知道自己作為大晟的公主，該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她去求了皇帝，可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求什么？能求什么。
皇帝也看出了這個小女兒的心思，卻也只說了一句：“阿晛，我是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他已經(jīng)沒用了?！?p> 離開時，皇帝身邊的內(nèi)官瞧著姒昭臉色不好，便勸解道：“殿下，你放心，陛下會給他金銀，足夠他生活，只是，卻不能給他功名，讓他回來，大晟的將士不能是殘缺的，更不能染上五石散，殿下身為公主，要看清楚，莫要陛下為難?！?p> 那日以后，姒昭再沒去看過鄭保文，只是叫齊光偶爾去送些吃穿，自己每天大多會盯著鄭保文的包袱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下頭的宮女們也都變著法兒的逗她開心，只是沒什么效果。
“公主，我回來了?！饼R光從鄭保文處回來，站在姒昭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姒昭放下書，看見齊光手里拿著給鄭保文吃食問道：“怎么又拿回來了？”
齊光沒說話。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姒昭放下書。
“公主，鄭保文，死了?！?p> 身許國，心亦許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