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立威下班后來到林浩辦公室，林浩一臉壞笑的打趣他，“不是說不喜歡這姑娘嗎？你巴巴的跑來干嘛？”
葉立威無視他的戲謔，“她人呢？”
林浩指了指走廊盡頭的病床，“我盡力了哈，最近幾天病人實在太多?！闭f完又嘴賤來了一句，“我看那姑娘應(yīng)該是有男朋友了，上午來了一個帥小伙，比你還熱情?！闭f完看著葉立威笑。
葉立威自然知道這是準備看他笑話，他不理會朝病床走去。
程堇和鄒紅正在整理東西準備離開了，鄒紅看他眼熟，好似在便利店里經(jīng)常見到，葉立威見狀三言兩語重新介紹了自己。
鄒紅聽到他說程老師過去的學生，還有個工作室在便利店樓上，立馬熱情了幾分。沒想到程堇這樣一個悶葫蘆似的丫頭，身邊有兩個大帥哥在追，看來繼承了自己的美貌是加分項。這樣想想都覺得得意。
鄒紅去林浩辦公室問接下來復(fù)診的安排，程堇笑著問葉立威，“師兄，今天怎么有空了？”她明知故問就是為了保持距離。
“嗯，正好經(jīng)過這?！比~立威給自己找個臺階，“你設(shè)計課拉下幾節(jié)課了吧？”
“我正在補線上的課程，影響不大?！背梯阑卮?，似回答老師盤問功課般乖乖。
正好飛來左奕辰的微信，問她什么時候走。
程堇含笑回復(fù)，跟葉立威對話的神情截然不同，少見的輕松和俏皮。
他想起林浩的提醒，不再多話轉(zhuǎn)身看向窗戶外的風景，醫(yī)院隔馬路對面的工地，正好是明遠地產(chǎn)正在趕工的一個項目。聽說，最近出了點工程問題。
程堇對感情的認知單一，和異性交往經(jīng)驗有限，葉立威打著師兄妹的旗號關(guān)心、愛護她，兩人在一起時又經(jīng)常無話可說，反而讓她覺得不適和尷尬。
左奕辰收到短信后到了程堇病床前，鄒紅瞪了他一眼，左奕辰討好的喊了聲，“阿姨”，見她不再多說，意識到程堇應(yīng)該幫他做了解釋，自己也輕松不少。
左奕辰見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個子、神采俊逸的男士站在一旁。他疑惑的看著程堇，程堇見狀連忙介紹，“我爸爸以前的學生葉立威，正好在我家便利店樓上開了一個工作室?！?p> 她轉(zhuǎn)身向葉立威介紹，“左奕辰，我大學同學?！弊筠瘸角那脑诒澈笃艘幌滤?，“那個，也是我男友?！彼s緊小聲補充。
鄒紅在一旁已經(jīng)收拾完東西，拉著程堇說道，“走吧走吧，醫(yī)院明天還得來，現(xiàn)在趕緊出去透口氣?！?p> 葉立威開口道，“坐我的車回去吧，正好我也要回一趟工作室?！?p> “哎呀，小葉你人太好了，聽說前幾天是你送我們家小堇來醫(yī)院的吧？”鄒紅一點也不客氣，相比起來她更喜歡沉穩(wěn)的葉立威。
左奕辰臉上一陣紅，程堇也尷尬的看著他，小聲說道，“我們回頭再聯(lián)系吧。”
葉立威并不把左奕辰放眼里，一看就是還沒經(jīng)歷什么的小毛孩。他也不顧兩人竊竊私語，自然的接過鄒紅手上拎著的大小藥包，徑直往前走，大有家長的風范。鄒紅對這樣的表現(xiàn)很滿意。
葉立威開車的時候電話不停響，他一直不斷掛掉，臉色也越來越難看。鄒紅和程堇對看了一眼，意思是以為自己耽誤葉立威工作了，娘倆都挺好不意思的。
“小葉啊，你要是忙，找個地方把車靠邊了接電話，我看你電話一直響，不要耽誤工作了。”鄒紅溫和說道。
“阿姨別在意，我等會回過去也是一樣的。”葉立威答完就不再說話，車內(nèi)的氣氛更冷。
程堇就不喜歡這點，葉立威身高有1.8m左右，可是氣場卻好似180m，冷酷、沉默、強勢……這些都讓她犯怵的特質(zhì)。
可是在鄒紅眼里，恰好相反，她覺得葉立威靠譜、沉穩(wěn)、踏實有主見。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遠遠比不上觀念上的差距。
葉立威把鄒紅母女送回家，程堇家在漢城老式的商品房樓里，9層樓高，她家住5樓。葉立威把程堇背上樓時，已經(jīng)累出一頭汗。他調(diào)侃程堇，“沒想到你看著瘦瘦小小的，還有點重啊！”程堇臉又紅了。
鄒紅留他吃晚飯，葉立威正準備推辭時，電話又進來了。鄒紅忙說，“你接電話，我去準備飯菜，家常便飯你不要嫌棄喲。”
葉立威轉(zhuǎn)身進了樓道接電話，老式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鄒紅在廚房聽不清，程堇卻聽得到模糊的三兩句話。
電話那頭的葉明遠一開始耐著性子讓秘書給葉立威打電話，葉立威一概不接。他只能親自撥通了數(shù)月都沒有接通的電話，好在兩次后，葉立威接了，算是給他留了點面子。
“怎么電話一直不接？”葉明遠開門見山，語氣威嚴。
“正好開車，不方便接電話。”他說實話。
“今天我體檢結(jié)果出來了，晚上有時間陪我吃頓飯嗎？”葉明遠聲調(diào)降下來，半是央求著他，語氣里已經(jīng)有了疲憊和懈怠。
葉立威聽他說體檢結(jié)果出來時，心里也咯噔一聲，這個平時對他嚴厲又有距離感的父親，此時也開始向他示弱了。
歲月不饒人，尤其是老人，身體的疾病能把人意志以最快速度打擊、摧毀。
葉立威猶豫了片刻，回答說好。距離他們兩父子上一次吃飯，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那還是老家長伯去世的追悼會上，他們隔著一群人，葉明遠匆匆吃了幾口就離席了。
葉立威去跟鄒紅解釋，鄒紅再三留他。
他喜歡鄒紅這樣的長輩，熱心快腸，是市井生活里的人情溫暖。小時候，他陪著媽媽等葉明遠回家，當時還住在小小的筒子樓里，左鄰右舍有時會喊他去家里玩，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會端一份給他們。
每天傍晚他放學回家，哪怕媽媽不在家，也不會餓肚子，這份溫暖是他童年里最豐盛的回憶。自從他們一家搬進所謂的富人區(qū)，鄰里之間的溫情再也感受不到了。
金碧輝煌的大堂開著充足的冷氣，他趕到酒店包房，身上在外面沾的熱氣已經(jīng)散盡，他也感覺越來越冷。
葉明遠秘書李經(jīng)理早早站在門口迎接他，李經(jīng)理跟著葉明遠已經(jīng)十多年，近年來葉立威跟他的對話比跟葉明遠的更多。
李經(jīng)理見了他，兩眼笑瞇瞇望著，“你終于來了，葉總等你好一會了?！?p> 葉立威笑笑，拍了拍李經(jīng)理肩膀，“辛苦李叔了?！?p> “來了？”葉明遠見他到了，起身從一旁的沙發(fā)上坐起，看樣子他剛剛瞇了一會，兩眼還有剛睡醒的紅血絲。
“坐吧，先吃飯?！比~明遠走向餐桌，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菜，好幾道都是葉立威愛吃的菜色。
葉立威仔細觀察他臉色，想看看到底有什么異樣。又給葉明遠盛了一碗湯，輕輕遞給他。葉明遠笑了，像個普通的父親一樣得到孩子禮物的滿足又慈祥。
葉立威看他這樣，心中也有不忍。夾起一筷子蝦肉又給他碗里，“你體檢結(jié)果怎么樣？”
“哦，沒大礙?！比~明遠抬眼看了他一眼，強忍住了咳嗽。
“沒大礙就給我看看。”葉立威直接要求。
“晚點我讓李秘書告訴你，先吃飯?！比~明遠不妥協(xié)，又恢復(fù)往日的威嚴。
空調(diào)風很快把湯的溫度吹冷，葉立威沉默著吃飯，他知道只要再開口，無非是要他回明遠集團上班，而這又會引發(fā)父子倆的爭吵。不說話，安安靜靜的吃頓飯也是奢侈，那就不開口吧。
父子倆的口味其實很相似，只是葉立威并沒有注意，他愛吃青椒炒肉，愛吃蝦，還有青瓜涼拌。家常小菜，以前都是媽媽做給他們吃的。
吃完飯，葉明遠沒忍住又咳嗽了幾聲，葉立威給他遞過一杯白開水。
“聽說你在城中心的項目出了一點問題，要緊嗎？”葉立威還是給他找了個話題。
“有點小麻煩，浪費了一點錢，沒什么大問題就是了?！比~明遠說道，又咳嗽了幾聲。
“怎么總在咳嗽？醫(yī)生是怎么說的？”葉立威繃不住了，嚴肅看向他，神情其實和葉明遠也很相似。
“晚點跟你詳細說?！比~明遠繼續(xù)敷衍。
已經(jīng)進房的李秘書遞給葉明遠一堆藥，他很快大口吃下去，李秘書滿臉都是焦急神色，看了眼葉立威又忍住什么都沒說。
事情或許比葉立威想象中還要嚴重。
“沒大礙，那我先走了，你身體不好，早點回去休息。”葉立威采用激將法，故意起身，再聊下去無非就是工作的一些問題，晚點再從李秘書那里打探口風也無不可。
“你別急著走，今天晚上回家住吧？”葉明遠又央求他，葉立威覺得很反常，這不是葉明遠的強勢作風，一定出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你不能現(xiàn)在告訴我？”葉立威靠近坐在沙發(fā)上的葉明遠，看見他兩鬢斑白的頭發(fā)，心中一顫，曾經(jīng)像個梟雄的爸爸衰老、生病，他感到很心痛。
“回家吧，回家了我就告訴你?！比~明遠不再看他，慢慢起身又咳嗽了幾聲，李秘書連忙為他打開門，而后眼巴巴的看著葉立威，似乎也在央求他，“別再和老頭子賭氣了?！?p> 葉立威開車帶葉明遠回家，進了市中心唯一靠近湖畔的低密度小洋房，十年前他媽媽黎真珍去世后，他再也沒有回到這個房子來過夜了。只是偶爾回來看看，坐一會就走。沒有媽媽的房子，就不能稱為家。
進屋后，樣貌和擺設(shè)還是老樣子，今天陪葉明遠回來，一掃以往的落寞，多了一份親切。
以前，媽媽最喜歡站在落地窗前發(fā)呆，他放學回家，就看到一個寂寥的背影，看到他才會笑得開心一些。偌大的房子，漂浮著絲絲縷縷的檀香，是媽媽用來安神的，夏末早秋窗外的桂樹開花了，此時的氣味竟和當年一模一樣。
這是葉立威溫暖又孤獨的回憶，回想起來，他有些哽咽，媽媽永遠都不在了。
葉明遠示意葉立威跟他去書房，落座后，才讓李經(jīng)理拿出體檢報告給葉立威。
李經(jīng)理靜靜關(guān)上書房門，讓父子倆單獨面談。自己在門外候著，生怕他們又再吵起來，讓葉明遠病情加重。
葉立威翻到最后一頁，檢測結(jié)果上寫著“肺癌晚期”。而報告時間是兩個月前，葉明遠生生瞞了他這么長時間。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葉立威顫抖著問。
“我一直在接受治療，以為自己能扛過去?！边@么多年，他赤手空拳打出一個集團化公司，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他以為這一次也能靠強大的意志力撐過去。
葉明遠老實回答，半年多前他就開始咳嗽，剛開始以為是感冒支氣管炎，后來一直未見好，去相熟醫(yī)生那里做了檢查，發(fā)現(xiàn)病灶。他積極配合治療，仍不愿意放手工作。其實也是因為葉立威遲遲不肯回集團公司上班。
“工作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你自己的性命？”葉立威覺得他的做法簡直無法理喻。
早年，他以為他只對媽媽和自己冷淡，現(xiàn)在覺得這個人天生的就是個工作機器，現(xiàn)在機器壞了，他想動也無法運轉(zhuǎn)了，但他還是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小威，你坐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才能明白我的選擇。醫(yī)生跟我說，我現(xiàn)在必須得入院接受全面系統(tǒng)的治療，公司那邊你來接手吧，趁我還有時間?！比~明遠說這話時，已經(jīng)滿是疲憊。
“我不會坐在你的位置上，也不想明白你的選擇。你信不信，公司離開你，一樣能運轉(zhuǎn)?！比~立威大聲說道。他不愿意變成一個冰冷的工作機器，在他心里，葉明遠的工作扼殺了他們一家人的幸福。
“小威，我知道你這么多年一直記恨我，怪我以前沒有多陪伴你，怪我在你媽媽……”葉明遠說到此處也有些哽咽，他和黎真珍從大學相識相戀，少年夫妻熬成陌路再到陰陽相隔，他是真的淡然么？
葉立威聽到這里狠狠打斷，“你不要提媽媽?！?p> “好，我不提，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恨我了?！彼D了頓又說道，“公司離開我肯定也能運轉(zhuǎn)，但明遠集團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我不能轉(zhuǎn)手就給他人，你是我的兒子，這也是你的家業(yè)?！?p> “今天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你說的這些話我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比~立威說道，“現(xiàn)在、立刻、馬上，你去住院治療。”他或許不明白，他發(fā)脾氣做決定的狠絕樣子和葉明遠是一模一樣。
“公司的事你不接手，我就不去?！泵總€老人都會耍賴，尤其在自己孩子面前。
“你手下有那么多優(yōu)秀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你完全可以選一個作為接班人?！比~立威堅定態(tài)度。
“你忘了你名下有18%的股份，我不在公司，你就是最大股東，就算職業(yè)經(jīng)理人做重大決策也需要你的認可。你不想管也得管。”葉明遠就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貍。
當年葉立威滿18歲，黎真珍還沒出事，葉明遠興沖沖拿著股份協(xié)議給他當作生日禮物，一家人還其樂融融的給他過了一場盛大的生日Party。
葉明遠大聲說完這段話，又開始不?？人裕@次他咳得很嚴重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站在門外的李秘書沖進來，趕緊從包里拿出一個噴劑，給葉明遠用上才稍微緩和一點。
李秘書邊拍著葉明遠的后背，好讓他感覺舒服點，幾乎要落淚的在懇求葉立威，“小葉總，回集團工作吧，這原本就是你應(yīng)得的?！?p> “先去醫(yī)院。”葉立威頭也不回的離開書房，他怕自己再停留，強忍住的眼淚再也掩飾不住。
他寧愿這個父親冷漠、強硬，也不愿意看到他衰弱、病重，以及永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