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的第二天便開始了難熬的軍訓,軍訓本身就是煎熬,更何況張信友心中有著期盼,因為學校社團的招新就在軍訓結束后。他每天都在數(shù)著日子,卻感覺度日如年。時間過得最慢是什么時候?就是你盯著時鐘看著指針一秒一秒轉(zhuǎn)動的時候。
每天早晨的6點不到,張信友都會被鬧鐘吵醒了。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對面床的黃騰鋒揚起腦袋左顧右探,疑惑又迷糊的表情似乎在尋找著聲源。
“是吳彬”張信友說道,當年吳彬的鬧鐘鈴聲可是一度成為大家的噩夢。他調(diào)的是全宿舍最早的鬧鐘,卻是全宿舍最晚起床的人。
“吳彬,吳彬,關掉”黃騰鋒探頭到下床喊道。
“哈?哦!”
吳彬每次都是這樣回應,然后關掉鬧鐘倒頭就睡,等我們起床洗刷完就會叫他起床。這也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連周末他的鬧鐘也會照常響起。
當美好的周末碰上6點的鬧鐘,噩夢,絕對是一場噩夢?,F(xiàn)在想起來,張信友都覺得可怕。
吳彬的鬧鐘關掉后沒多久就輪到蔡子龍的鬧鐘響起,但鈴聲出來的三四秒之內(nèi)就會被按停,然后就會聽到蔡子龍起床的聲音。他的鬧鐘吵不醒任何人,而遺憾的是他起床時踩壓床板引發(fā)的震動對于張信友來說是感同身受,因為他們兩張床是緊緊挨在一起的。后來,張信友把床拉開在兩張床之間留了一條細縫才解決這個問題。
原本他調(diào)的鬧鐘時間是和蔡子龍調(diào)的十分接近,如今洞悉一切的他不必多此一舉。
蔡子龍在張信友的眼里是一個很執(zhí)著的家伙,偏激起來會讓人生厭,努力起來會令人敬佩。
當時宿舍的熱水供應是有限時的,從晚上的9點到11點。雖然時間還是充足,大家不必要爭分奪秒,但也不容拖沓。蔡子龍有一個令人反感的毛病,那就是洗完澡還得占著洗澡房來洗衣服。我們?yōu)榱斯?jié)約時間都是在陽臺的洗刷臺上洗衣服,只有他是例外。因為這事,我們和他溝通過,爭吵過,只差打起來了。他完全不為所動,他給出的理由永遠只有一個,那是他的習慣,而且是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的習慣。
本來是一件小事,張信友不是這么斤斤計較的人,他只是不爽蔡子龍那樣副我行我素的模樣。
張信友對他的不爽持續(xù)到了大三的最后一個學期,蔡子龍專升本沒考上,差了3分。他說要再考,再沒考上就繼續(xù)再考,其實他當時已經(jīng)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至少在同行里是超越了大多數(shù)人。但蔡子龍表明考本科不是為找更好的工作,只是為了圓自己的一個大學夢。那一刻,張信友對他徹底改觀。這種人一旦找到正確的方向,前途無可限量。
最后響起的會是黃騰鋒的鬧鐘,不,準確來說是手機震動,他把手機的自動開機當做每天的起床鬧鐘。而林超和周楚星是從來不設鬧鐘的,要么是睡到自然醒要么就是依靠我們洗刷時發(fā)出的聲響,反正心是夠?qū)挼?。當時的張信友難以理解,他甚至覺得這是一種病態(tài),
往后的日子里,隨著閱歷的增長,他會發(fā)現(xiàn)無法理解的事和人實在是太多了。
軍訓的日子十分苦悶,手腳不協(xié)調(diào)連節(jié)拍都跟不上的他產(chǎn)成了巨大的挫敗感,恐怕張信友是第一個能把傲人的軍姿練得僵硬,把颯爽的正步練得凌亂的學生。而最要命的是軍訓死死地限制了他的自由,從上午8點20分的訓練到晚上9點的學習,每天的安排都是滿滿的,連去趟圖書館都是奢想。
入夜之后的晚自習是張信友熬過白晝軍訓的最大動力,因為偶爾會有社團的人過來宣傳。輪滑社在他的印象里,就只有夜空下操場旁那條校道上穿梭于人群的身影。當初張信友在選修課結束就會到操場跑上幾圈,累得倒下時總能透過圍繞著運動場的鐵圍欄,透過那一個個菱形格子看到三五個學生利用擺放在中間的障礙物滑出“s彎”。
至于輪滑社的師兄師姐是什么時候過來招新,是怎么樣招新的?他的記憶里是一片空白。
“吳彬”張信友向坐在他旁邊的吳彬問道:“你認不認識輪滑社的師兄?”
“不認識啊,你想......”吳彬說。
“幫我留意一下,我要加入輪滑社”他說。
吳彬猛的轉(zhuǎn)身張開o形的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包括他身后的黃騰鋒,這兩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屁大的事都能擺出極度夸張的表情。
在他們的眼里,張信友是個內(nèi)斂含蓄、斯文寡語的男孩。應該說是在多數(shù)人眼里都是這樣吧。若是張信友說要加入書畫協(xié)會、文學社,他們絕不會有此反應。其實張信友很想給自己平反,他不是大家想象這樣的,他沉默但不是內(nèi)向。如果遇到對的人,張信友也能口若懸河、喋喋不休。所以他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好吧,他承認,有時候是,但很多時候不是。
“你還會輪滑啊,利害厲害”吳彬說
“以前玩過一段時間”張信友沒有說謊,初中的時候確實有玩過。
“軍訓結束后吧,他們會上宿舍招人?!眳潜驋甏笱劬粗f:“你是不是看上哪個師姐了?輪滑社的?”
“你想太多了,當我什么都沒問?!睆埿庞驯粎潜蛘f得有點心虛,因為他當初確有其事。
張信友后來參加了一個社團的面試,全因社團里有一個漂亮的師姐。他甚至還加了她的微信,卻從沒對她說過一句話。那是什么社團?他忘了。師姐長什么模樣?他忘了。直至現(xiàn)在張信友絞盡腦汁,思索半天,他對她的記憶也只停留在漂亮二字。至于如何漂亮,請原諒張信友詞窮了,他的詞窮皆因他的膚淺。
因為你的美麗去才了解你,這是無知。因為了解而懂得你的美麗,這叫愛情。
吳彬所說的他們晚上宿舍招人指的是師兄師姐會在軍訓結束后的某個晚上直接來到大一新生的每一間宿舍進行社團宣傳,俗稱的“掃樓”。仍記得,那年的“掃樓”剛開始時張信友在洗澡,他在沖涼房里聽到外面的喧嘩,內(nèi)心充滿好奇。等到他出來的時候,桌面上已經(jīng)放滿了各類社團的宣傳單。以至后來,他也沒有了解到關于輪滑社的東西。
會不會剛好是那段時間錯過了?張信友陷入了沉思。
軍訓過半程的時候迎來了唯一的一個休息日,因為那天下雨了,從早上到晚上都沒有停歇的大雨。張信友醒來時聽到雨聲便倒頭就睡,一覺睡到了中午。他發(fā)現(xiàn)穿越回來最大的改變是不用擔心手機突然響起,不用擔心是甲方來催圖紙。不用擔心休息天躺在床上也會被一個電話叫回公司。這種自由自在,張信友如今才明白難能可貴。
要不是黃騰鋒喊他吃飯,張信友根本不想起床。
“人鐵飯是鋼”這句話是黃騰鋒的口頭禪,和他共一桌吃飯食欲特別好,吃啥啥都香。而對于張信友來說,吃飯只是為了完成日常任務?;蛟S這個就是他保持苗條身材的秘訣吧。
宿舍一樓是各類快遞門店,經(jīng)過快遞店后就是走出宿舍樓的大門,大門旁邊是貼滿紙張的公告欄,張信友每次經(jīng)過都要看一會,今天還是沒有社團招新的資訊啊。
第二飯?zhí)玫暮竺媸俏幕瘡V場,“掃樓”結束后第二天也會有社團的師兄師姐在這里擺攤。他還是記不起來,到底當年有沒有見過輪滑社的招新?
記不起的事情就讓它隨風而去吧,就像風箏斷了線,就像陽臺上被風卷起的白色塑料袋,在天空下無拘無束的飛舞才是它們最美的姿態(tài)。
吃完飯后,張信友又爬上床。他不睡午覺會難受,整個下午都會提不起精神。
吳彬壓著他的床沿,推著張信友說道:“隔壁宿舍叫人打三國殺,你會不會?”
“不會,你們打吧”
其實張信友會玩,當年他應該是跟著吳彬過去玩了吧,應該是的。
下雨天去圖書館最大的好處是人少,不用怕占不到好位置。張信友在大一的兩個月后就慢慢發(fā)現(xiàn),圖書館里最搶手的座位是書庫里靠窗的位置,特別是周末,在下午3點后就會被占滿。其次是書庫外面的走廊,而最無競爭力是閱覽室,除了夏天,不然是決不會滿座的。
張信友想起有一本沒看完的書,是村上春樹的《尋羊冒險記》,被他“始亂終棄”的書籍很多,有些是讀了幾頁便覺索然無味,有些是讀到一半驟覺勉為其難。而他卻莫名其妙想到這一本書,既然想起來那就把它看完吧。
他在日本文學那一排書架找到村上春樹的作品集,指尖一路劃過去,有了,就是這本。
“張信友?”張信友把書抽出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喊他。
“你在找什么書?”韓語靜捧著書本站在他的旁邊問道。
張信友直接把書面揚給她看,雪白的封面上畫著一只站立的灰色的羊,像是一副抽象的水墨畫。
“看過沒?”
她搖了搖頭,露出微笑。
“村上春樹應該聽過吧,這是他寫的書”張信友說道。
“聽過,我還看過他另一本書。書名叫……”她好像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然后撇著眼睛努力在想。
“挪威的森林嗎?”村上春樹最出名的書應該就是這本了吧,張信友問道。
“對,對”仿佛一言驚醒夢中人,她使勁點頭?!安贿^我還沒看完?!?p> “我也沒看完”張信友第一次看挪威的森林是在高一的時候,他棄書的理由很純樸很無邪也很幼稚,因為村上春樹對性的描寫太直白,看得他不好意思。
“不好看是吧”她問道。
“還好吧,只是不喜歡”張信友也不敢說實話。
“你坐在哪里?”她問道。
“我也是剛來,還沒找位置”他把書夾在腋窩下“現(xiàn)在去找吧”
“好啊”她一邊走一邊說:“你很喜歡看書的嗎?”
“是啊,不過我只看小說,其他書很少看”
韓語靜是班里唯一一個和他有點話題可聊的女生,而水電班里總共也不過六名女生。其余五名女生,張信友總感覺與她們有距離感,就像生命中的平行線,永遠沒有相交的點。以至于在3年大學生活里,他們之間都沒怎樣說過幾句話。韓語靜是個怎樣的女生呢?這樣說吧,她的長相普通,性格普通,身材也普通。在苗條淑女面前她偏肥,在胖妞旁邊她顯瘦。
還是老地方,當然,這僅限于張信友來說罷了。韓語靜一坐下也被窗外的風光吸引,她用手托著下巴,仿佛若有所思。在雨中緩緩蠕動的雨傘仿佛深山野嶺里色彩斑斕的蘑菇群,偶爾會有三兩只蝴蝶輕輕飛過,不帶半點留戀。
在張信友的眼里美景不需要青山綠水不需要萬里雪飄,普通的人潮人海、車來車往也是一幅名畫。
他挨緊窗邊看著陰霾的天空,萬千思緒隨著那塊黑云,被微風推向遠方。增城也在下雨嗎?女孩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看著同一片天空。他們曾經(jīng)都好好的,無所不說。在做什么,吃了什么,看見什么,都想第一時間與對方分享。有時候他們也談論天氣,記得她拍過一張照片,那是夏天的晚霞,粉紅色的天空仿似抹上了少女的胭脂。但那張照片是在室內(nèi)拍的,透過冰冷的防盜網(wǎng)才能望見羞澀,女孩自嘲是拍出了監(jiān)獄的感覺。
回憶像是沒有盡頭的路,不知何從何去,卻不舍得停下。張信友收不住思念,回憶的閘口一但打開,往事就像洪水泛濫般一發(fā)不可收拾。他和女孩發(fā)生的點點滴滴猶如電影畫面似的浮現(xiàn)在眼前,可望不可及。
他和女孩的相識是緣于一個死黨的牽線,女孩是死黨的初中同桌。也是在晚上的時候,死黨突然給張信友發(fā)了一個微信個人名片,說有女孩介紹給他。張信友二話不說就直接加了,女孩也很快地接受通過。
他們剛開始聊天還是有點拘束,不過這種拘束也僅僅是維持了一個晚上而已。
從認識的第二天開始他們就仿佛放飛自我,聊東聊西聊天聊地,樹上的小鳥都能被他們聊下來。
除了他們特別投緣,還有一個原因。張信友覺得她是一個特別的女孩,一直以來他和別的女生聊天時,只要女生說“我去洗澡了”或許“我去吃飯了”,就代表著結束話題。而女孩是唯一一個在說了“我去洗澡了”之后沒多久就會跟張信友說:“好啦”。簡單的兩個字卻是暖到心窩里了,兩人的關系開始越走越近,然后在某個夜里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
那天晚上張信友下班回宿舍時已經(jīng)凌晨12點半,他卻毫無困意。于是乎他點開微信,找到女孩,打算碰碰運氣。
“睡了嗎?”
沒想到女孩秒回道:“還沒睡,今晚睡不著,本來挺早睡的,一直睡不著。”
“打游戲嗎?”張信說。
“來吧”女孩說
“不連語音嗎?沒語音我覺得和單機差不多”張信友給她打微信電話,她卻拒絕。
“我不方便,我哭了”女孩說。
“怎么了?沒事吧”張信友問。
“剛剛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女孩說。
“嗯嗯,打打游戲,冷靜一下吧。家里的小吵鬧很平常的,不用太在心?!?p> 那是女孩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們進入游戲,然后輸?shù)粲螒颍詈箨P掉游戲。
“不好意思,我冷靜一下。”女孩子說。
“沒事,我明白的,有話要說想找人傾訴也可以隨時找我”
張信友打開貼吧,反正也那么晚了再熬一會也無妨。自參加工作以后,熬夜似乎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熬夜和早起是一對相愛相殺的愛人,在今晚“早起”就要被殺了。
“謝謝你”女孩感激道,然后發(fā)了一個哭泣的小表情。
“不用客氣”張信友說。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吧,張信友也不太記得是多久了,反正就是一小會。女孩突然給他發(fā)了微信,她說:“你睡了嗎?”
“沒有啊”張信友說。
“在干嘛?”女孩問道。
“在看貼吧”張信友反問:“你好點了吧”
“看什么”
“好了很多”
女孩的心情似乎真的平靜下來,逐漸回復原來的樣子。
“我最近在看一部劇,然后就想看看劇評”
“我每次看完電影或者電視劇都是這樣的,想看看別人的評價?!?p> 張信友當時在追的是一部港劇,題材是醫(yī)療改革。只可惜未能在內(nèi)地視頻軟件上同步播出,他只能上一些盜版網(wǎng)站搜索資源。
“我也會”女孩說。
“但我有時候看到和自己想法不太一樣就會想去爭論”張信友無奈地說道,有時候他會很偏激。
也許是年輕氣盛,大學生活三年里張信友經(jīng)常因為一些小問題跟舍友爭論得耳紅面赤。從游戲出裝的理解到學校教育方針,從個人生活習慣到中日兩國關系,他們宿舍仿佛每周都要展開一場激烈的辯論賽。如今回想起,原來退一步真的會海闊天空。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女孩笑著說:“這個我不會”
“我也在克制自己,不要成為杠精”張信友說。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孩又笑了,然后問道:“你怎么這么晚都不睡???該不會還在加班吧?!?p> “沒有啊,我剛才不是還叫你打游戲嘛,如果在加班就不會了?!睆埿庞颜f。
“那怎么還不睡覺呢?”女孩很糾結這個。
“嗯嗯,睡了睡了”張信友就以為她想他早點睡?!澳阋苍琰c睡,別想那么多”
“不是不是”
“我是問你怎么還不睡”
“你在干嘛嗎?”
張信友突然覺得她有點可愛,笑著說:“哈哈,我沒干嘛”
“困嗎?”女孩問。
“我當時只是想看看你冷靜下來會不會找人聊天,所以就沒睡?!睆埿庞呀忉尩馈?p> 女孩沉默了一下然后說:“謝謝你。”
“哈哈,這對我也沒什么,我也經(jīng)常熬夜”
“那你現(xiàn)在要睡了嗎?”
“等一下吧,反正也這么晚了”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呢,是不是想著事情睡不著”
“沒有了”
“那就好”
他和女孩仿佛又要聊開了,你一言我一語。
“心情好很多了”
“要不要打游戲”
“我剛剛才看到我的戰(zhàn)績”
“我打著打著我就沒打了”
看到女孩的分句,張信友感到莫名的熟悉,她真的好起來了。
“來吧,我的戰(zhàn)績更慘啊”
“來吧”女孩說。
他們又開了一把游戲,接著又輸?shù)?,然而在這一刻已經(jīng)沒有人會在意輸贏。
“不玩了吧”
“很晚了”
“怕你明天上班”
“沒精神”
女孩退出游戲后馬上說道。
“嗯嗯,睡覺吧”張信友說。
“好”
“我去洗把臉”
“就睡了”
“晚安啦”
那是女孩第一次跟張信友道晚安,在這盛夏的深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