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方總…筆掉了?!彼靡粋€適中的分貝提醒她。
易生等的就是這個可以搭話的機會,恰好被他等到了。
天不負我。
他之所以稱方汶為“方總”,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叫什么,叫大名又不太好,雖然這個稱呼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做作。
方汶回頭的功夫,易生已經俯下身子了,他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是一種讓人想要靠近的木質麝香味,帶著一絲絲清冷的感覺,若有若無、若即若離,讓人牽腸掛肚、欲罷不能。
他把掉在地上的筆拾起來,忙不迭地拍拍灰,其實就這幾秒一支塑料材質的筆也沾不上什么灰。
“給?!?p> “謝謝…你等一下?!?p> “???”
方汶迅速地在紙上寫著什么,她從會議記錄本上扯下一小塊紙,折疊了一下,“給你…”
易生接住她的紙條,也不管有沒有同事看到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反正老板沒看到,開完會他就面色匆匆地離開了這,可能是尿急吧。
“哦…好…”易生怔怔地看著手里的紙條,不明所以。
她的臉頰已泛起紅暈,低聲說了句“我走了?!?p> 方汶走到門口又微笑著朝他揮揮手,上唇與下唇輕碰了一下,似乎說了句“bye”。
易生聞寵若驚,他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懷著激動的心情打開那張紙條,上面是一串數字。
應該是聯信號吧……
她對我有意思嗎……
想到這,他抿抿嘴唇,開心地想在座位上蹦起來,又想到老板這關自己應該過不了,頓時心情低落。
待到思維恢復正常后,他冷靜下來。
唉,不可能啦…只是加個聯系方式而已…
他按下查找好友鍵并輸入那串數字,找到了一個網名為W,頭像是方汶自拍的用戶。
應該沒有加錯,他懷著激動的心情點擊發(fā)送驗證消息。
很快方汶就通過了。
他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發(fā)送了一句“hi,方總?!?p> “叫汶汶就行?!焙竺孢€綴了一個可愛的笑臉表情。
“好的,汶汶?!?p> 這個稱呼也太親密了吧…嘿嘿。
十幾分鐘過去了,易生每隔差不多半分鐘就打開鎖屏,但她沒有再回了。
自己可真是個話題終結者。
中午吃過工作餐,他便有點困了。
易生中午一般不回家,往返一個多小時不夠自己折騰的,他平時這個時候就在公司玩玩電腦或趴在桌子上睡會。
最近總覺得自己入睡困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吧,又睡得不深,一個夢接一個夢的。
他看一眼手機,十二點半,睡一個小時好了。
就在準備訂鬧鐘時,一條推送閃現在屏幕上方。
“手機淘淘:你想控制自己的睡眠質量與時間嗎,速戳。”
?。楷F在的APP是都有讀心術嗎。
他心存疑惑地點進去。
“最新研發(fā)產品:睡眠糖智能調配機,即刻購買再贈送可用一年的睡眠糖原料,讓秒睡不再是奢望……”
還有這種東西?他接著往下翻動。
“考慮到某些喜歡做夢群體的需求,用戶可自行選擇多夢/適量夢/少夢/無夢,睡眠時長設定可精確到秒,調配機會根據您的需求制作滿足您需求的睡眠糖,一晚一顆,吞服后五分鐘內生效?!?p> 這么有意思…328元的話…用一年…
一天不到一塊錢,可以唉。
他看了看自己銀行卡的余額,再堅持幾下就發(fā)工資了。
買吧,試一下,擁有高質量的睡眠比什么都重要。
從點進推送到付款,他用了不到五分鐘。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睡完午覺也無精打采的。
瞪著死魚眼捱了一下午,終于下班了,傍晚六點他像往常一樣,等待著248路公交,易生戴上耳機,播放著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眼前游水流龍,熙熙攘攘的人群讓他心中叢生起對世界的厭惡。
這時他注意到馬路對面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她背著鵝黃色的小書包,戴著一頂淡紅色的棒球帽,臉肥嘟嘟的,十分可愛。她的媽媽牽著她的手,等待紅燈變綠,這個畫面溫馨柔和。
啊,世界又美好了起來。
人總在快要放棄世界時又找到重新愛上它的理由。
“唉唉!小媛??!”紅燈還剩15秒,小女孩掙脫媽媽的手朝易生的方向跑,高峰時期,車輛川流不息,司機們看到突然躥出來的小孩子紛紛緊急剎車,發(fā)出一陣陣刺耳的響聲。一時間周圍鳴笛不止,搞得那位媽媽忙忙向火冒三丈的司機們點頭致歉。
原來肥嘟嘟小女孩看中了馬路對面的卡通氣球,賣氣球的是一位老頭,皮膚黝黑,身材略顯單薄,腳上的解放鞋像是穿了很久了。
他把批發(fā)來的幾十個氣球拴在自己的老式自行車后座上,老頭看到小女孩忽閃著眼睛在看氣球,他緩緩彎下腰,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話,用略帶不符合他本人氣質的俏皮語氣說:“小朋友,你喜歡哪一個呀?!?p> “我喜歡……那個……”小女孩支支吾吾地指著一個印著飛天小女警的粉色氣球,還沒等她說完,便被媽媽一把拉過去。
“你這孩子真不懂事,就這么亂跑,剛剛真是嚇壞我了。家里不是有一個氣球了嗎,走啦走啦。”年輕媽媽一臉不耐煩地拉著小女孩走了,肥嘟嘟一步三回頭,老頭望向她們走開的身影,又怔怔地直視前方,無言地眨了好多下眼睛。
“這個氣球我要了?!币咨ǘǖ貙项^說。
老頭依然直視前方。
“你好?!”易生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這次便大聲喊道。
三秒過去了,還是無應答。
“喂…喂…”他向老頭搖搖手,老頭轉頭朝自己的左前方望去,打那頭來了一位奶奶帶著小孫子,小孫子手里拿著剛買的大棒棒糖,看來奶奶是非常寵著他的,此刻他正盯著氣球們,拽著奶奶的手向前行進。老頭身體不自覺地轉向他們,對易生的動作視而不見。
易生看著遠去的母女倆,他本想買下那個氣球給小女孩,她既然喜歡,那就該擁有它,家里已經有一個又何妨呢。
他覺得已經快來不及了,想要直接扯下氣球先送給快走遠了的肥嘟嘟,再回來付款,說不定還能趕上母女倆的步伐。
易生盯準系住粉色氣球的那根細繩,伸手去抓,可他絲毫沒有觸到繩子的質感,握住了一把空氣。
唉?
他看準了又試一次。
這次易生眼睜睜地看著繩子毫無阻礙地穿過手心。
啊……這是……
這是……怎么回事……
他去摸這輛舊自行車的后座,結果依然如此,手穿透了車座。
霎時他渾身發(fā)冷,手止不住的顫抖。
老頭此刻與那位奶奶交談甚歡,他拽下一根藍色奧特曼氣球,樸素地笑著,雙手遞給了小男孩,他們都很開心。
奶奶和老頭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要帶著小孫子離開。
易生沒有給他們讓路,祖孫倆就這樣穿過了他的身體,沒有壁壘,而他自己也沒有任何感覺。
一切……都像幻影。
他不死心地仍想要去觸碰老頭的臉龐,再試一下,易生站得離他很近很近,近得能看清這位老人臉上每一道被歲月與秋風所染指的干紋與溝壑。
他的手慢慢靠近老人的臉頰,在交界點它們相安無事,越過交界,便是毫無知覺的交錯融合。
都是幻像……全都是幻像……
易生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臟像被豺狼虎豹追趕的兔子,狂奔不止。
我在……我在哪……我這是到底在哪……
此刻,248路公交赫然停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