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眼下最大的感受,便是龐榮榮這個胖子太過能說會道,以至于讓他險(xiǎn)些忽略了故事里的關(guān)鍵。
將龐榮榮的講述稍微捋一遍,大致可以總結(jié)出幾個要點(diǎn)。
首先,陳家祖上為官,曾做到一州太守,屬于一個較高的官階,如果臉皮再厚一些的話,老陳家也勉強(qiáng)算得上高門大戶人家。
其次,則是那素未謀面的便宜老爹,這位少年成名,后不思進(jìn)取,又因機(jī)緣巧合,回歸本心,轉(zhuǎn)而一心考取功名,不想連試七次進(jìn)士科,次次榜上無名,也可謂是大宋頭號事業(yè)心強(qiáng)者。
最后,暫說趙皇帝宅心仁厚吧,“特賜名”進(jìn)士出身,結(jié)果呢,便宜老爹早先一步一命嗚呼,臨了也只有一舉子身份。
至于后來的朝廷賞賜相關(guān)一事,陳牧倒不是特別在意。
因?yàn)樵绯啥ň值氖?,對于他而言,都不重要?p> 他目前所關(guān)心的、所在乎的,只有此時此地、此身此刻所要面對的境遇。
……
無論是品格高尚的正人君子,亦或是卑小可欺的弱者。
前者受人尊敬,后者受人憐憫。
龐榮榮的故事講到這里,躺在地上的陳牧很適時的蘇醒。
又由張將軍提議,招呼陳牧入席,與眾人一道吃酒。
陳牧倒也不客氣,這邊一坐下,他就甩開膀子大口大口吃咽,僅僅片刻工夫,便將擺在面前的數(shù)盤肉食一掃而空。
眼前這番景象,不由得使眾人面面相覷,笑說陳牧在鬼門關(guān)前走過一遭,此刻化身餓死鬼投胎,又說起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之類的福話。
再說他陳牧好心沒得好報(bào),主動讓出舉人的身份給年幼的弟弟,反倒被陳家趕了出來。
張將軍主動坐來陳牧身邊,要與他說話,言語間雖然含蓄,卻有意無意的透露出招攬之意,想請陳牧留下。
陳牧呢則表現(xiàn)的像個呆子似的,環(huán)顧左右而言他,每每答非所問,或者干脆將頭埋進(jìn)盤子里,只顧吃吃喝喝……
時辰很快轉(zhuǎn)進(jìn)到午時三刻,陳牧吃飽喝足,打算起身拜謝。
張將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頗為誠懇道:“陳家兄弟,我圣公英明神武,有意邀天下英才共舉義事,聽龐兄弟介紹說,陳兄弟讀書十余載,胸中多有韜略,乃是杭州本地頗有聲名的秀才郎,如不加入義軍,實(shí)乃可惜……兄弟當(dāng)真不再考慮考慮?”
對方把話說的如此直白,陳牧自知糊弄不過,也就不再閃躲。
“陳某寒傷未祛,大病未愈,咳……咳咳……不給義軍添亂是好。”
陳牧的話剛一說完,立馬有士兵開口接著勸說。
“陳家大郎,張將軍看重你,你還是留下吧,俺們隊(duì)伍里有郎中,準(zhǔn)給你瞧好。”
“對??!留下吧!跟俺兄弟一起干大事!你不留下,是嫌俺們都是些粗人?!”
“陳家小子,你剛都快餓死了,還是我們張將軍給你口肉吃,你不要不識抬舉???!”
“陳牧是吧?之前你撞我腰那一下,打算怎么算?”
眾人方才喝了不少酒,正是情緒激動的時候,見到陳牧這般不識抬舉,紛紛出言逼問,好在有龐榮榮從旁解圍,酒桌上激烈的場面才能稍稍平穩(wěn)下來。
座位上,張將軍大手一揮,猛拍桌子,震得長桌盤碗小跳。
“陳家兄弟既然身體有恙,那我們義軍也不好強(qiáng)留,圣公說過,道義自在人心。”張淼說到這里,斜睨龐榮榮一眼,對方立刻會意。
片刻后,龐榮榮從帳外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手上卻多了一個袋子。
張將軍起身從對方手里接過袋子,隨后又大笑著走向陳牧。
“陳家兄弟,你身體不便,明日便不要來趕校場了,來,這是十斤白面,兄弟莫要嫌棄!”
“這……”
“將軍!俺們都不舍得吃這白面,憑甚給他?!”
“姓陳的,我看你可有臉接???”
“陳兄弟,你看將軍待你如此,真不愿留下來嗎?”
“爾等休得多言!陳兄弟,這回少了些,等下回,我讓龐兄弟再給你多送些過去?!睆垖④娬f到這里,憨憨一笑,緊接著抱拳道:“倒是不敢保證還有白面了,呵呵呵,兄弟莫怪啊……”
……
臘月二十九日,未時初刻。
午后的天氣,陰的像似又要下雪,氣壓很低,低的讓人透不過氣。
手纏十斤麻袋,陳牧長街獨(dú)行。
十斤白面,足夠吃上半個月吧?
嗯,省著點(diǎn)吃,足夠吃二十來天。
陳牧也并非鐵石心腸之人。
對方誠意十足,又態(tài)度陳懇,足以打動人心。
與此同時,陳牧也很清楚,對方之所求,無非是那飄渺的“英才”虛名。
晌午時候,張將軍連同龐榮榮在校場上做下一整套戲,使得萬民叩拜,擁立方臘登基,共討宋庭,這一切陳牧都看在眼里。
如今又要招攬自己……
倘若不知道“義軍”之后的遭遇,或許陳牧腦子一熱,就答應(yīng)了。
兩三個月?
又或者半年?
陳牧記得,歷史上的方臘起義,只持續(xù)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雖然眼下的“義軍”聲勢浩大,甚至能發(fā)展到百萬之眾,看上去勢不可擋,但面對之后朝廷派來的正規(guī)軍,卻又一觸即潰。
直到一年后,方臘被擒押解京師,于八月處刑的同時,也宣告著方臘集團(tuán)徹底失敗。
再之后,宋金海上之盟,宋金夾擊遼國,大宋暴露軟弱,大宋請托金人收復(fù)燕云,大宋舉國同慶收復(fù)燕云,大宋送出半壁江山……
倘若陳牧如同這副身軀一樣,是一名十八九歲的小年輕,或許會馬上點(diǎn)頭答應(yīng),積極加入義軍。
但他的靈魂來自后世,多了千年見識,也多三十年的現(xiàn)代生活經(jīng)歷。
既然上天能讓他重活一世,那當(dāng)然應(yīng)該好好珍惜,好好的活著。
這世間有太多的遺憾,要去挽救,要去挽留的有太多。
但在這之前,他要確保自己能夠活下來,活著走出杭州城。
他要去汴京,去京城。
不止要看看跨越千年的風(fēng)華宋韻,更想領(lǐng)略一番世間風(fēng)情。
在這之后,如果可以的話,陳牧也想阻止一些事情。
阻止一些事情的發(fā)生!
汴梁城里那幾位……
拜托你們,不要送的太快了。
……
心中裝有許許多多的事,腳下的步子也會變得緩慢。
日頭漸西,陳牧才憑著模糊的記憶,回到居住的窄巷,立馬發(fā)現(xiàn)前方寬闊的石橋下,駐有大量的人群在那里圍觀。
他本沒心情看熱鬧,卻被人群擋了道。
陳牧只好擠過人群,來到石橋邊。
他一抬眼,就發(fā)現(xiàn)兩丈外的水里,似乎有一名女子。
很明顯,河中的這名女子,她溺水了。
陳牧頓時繃緊了神經(jīng),再仔細(xì)一看,卻隱隱覺得有幾分怪異,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通常情況下,溺水者在水中是直立的,而這名溺水女子卻幾乎平躺在水面上,她時而翻轉(zhuǎn)仰頭向天,時而低頭淹入河水,雖顯得驚惶失措,卻每每又能在仰頭時發(fā)出幾聲呼救。
陳牧長在長江邊又喜水,他見過真正的溺水者。
實(shí)際上,陳牧的水性也還不錯,但對如今這副身軀卻又沒什么把握。
早些時候身體還虛弱的無法行走,睡過一覺后才剛好些,陳牧一想起穿越前的最后一眼,又想到手里的十斤白面。
他猶豫了……
時間萬分緊迫之下,四周圍觀者雖發(fā)出陣陣救援聲,總歸是無一人下水。
正當(dāng)時,一道身影自岸邊沖入河內(nèi),如魚躍有力,矯健有形,霎那之間已游去女子身側(cè),將溺水女子牢牢護(hù)在胸前……
隨著河中二人順利抵達(dá)岸邊,岸邊眾人紛紛伸手施救,將二人拽上岸來。
附近圍觀人群頃刻間沸騰起來,四周拍手叫好聲綿綿不絕。
陳牧往岸邊一看,那救人者,不正是之前的張淼張將軍?!
他怎么會在這里?
再看將軍身邊,龐榮榮正在為張淼脫去濕漉外衣。
陳牧頓時有些后悔,后悔婉言拒絕了將軍,又后悔自己為那穿越陰影和十斤白面而猶豫。
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張將軍英姿勃發(fā),昂首挺立,微微一躬身下,向那溺水女子一抱拳。
那名女子大約是因?yàn)榫仍皶r,行動上居然毫無大礙,她在無數(shù)人的注視下,怯怯回下蹲身禮,舉止上頗有幾分羞怯。
周圍有好事者見狀,大笑著起哄生事,諸如“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話悉數(shù)傳來。
危情得到完美的解決,陳牧也同人群一樣高興,往家的方向走去。
大約半刻以后,陳牧在兩所小院之間停了下來。
他一會向左,一會又向右,猶豫不決。
原來,陳牧竟分辨不清,究竟哪一戶才是自家小院。
這……這道門前有鎖,肯定不是。
這一扇門上,是繩子,對了!
解開門環(huán)上的長繩,陳牧推門入院。
“嗯?石桌上的水盆呢?”
陳牧清楚的記得,他早上出門以前,從隔壁李家的井里打了一整盆水,放在小院的石桌上,打算回來以后做洗簌用。
“沒錯,是放桌上的???”
陳牧對此頗感疑惑。
難道說,家里進(jìn)賊了?
不會吧?
窮的響叮當(dāng),還有人惦記?
他撓了撓頭,發(fā)覺頭很癢,隔著衣領(lǐng)搓了下脖子,更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難受。
于是,他敲響了隔壁李家的院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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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詩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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