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姨娘
馬車剛到杜府,母親房里的田嬤嬤就已在門外著急忙慌地等著她了:“小姐你可回來了,趕緊去夫人房中看看吧?!闭f著就引著杜若匆匆往后宅走。
“這是怎么了?”杜若邊走邊問。
“您到了就知道了?!碧鞁邒邽殡y地只顧著一路小跑。
“夫人,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到杜家八年,只求能在杜府安生度日,盼著博穎能平安長大,絕無他念啊!”藿姨娘委屈的聲辯伴著嗚嗚咽咽的哭泣。
“你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就到柜上掌事,還敢說絕無他念,老爺尸骨未寒,死因不明,你就想要奪家產(chǎn)了呀!”趙姨娘得理不饒人,說話的聲音總是和她的精力一樣過剩。
剛才只這三言兩語杜若已聽出了究竟,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門口,卻沒有立刻進門,站在門外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隨即給田嬤嬤使了個眼色,示意其通傳一聲,于是田嬤嬤提高嗓門傳道:“夫人,大小姐到了?!敝宦犂镱^都不說話了。
杜若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藿香跪在母親床前淚流滿面;趙心怡趾高氣揚,一副抓到把柄的神情;母親勉強靠在床頭,臉色如蠟人一般,氣得說不出話。杜若見過母親,回頭看著兩位姨娘緩緩說道:“兩位姨娘好,今日兩位姨娘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嗎?父親新喪,母親悲傷過度,身體還未恢復(fù),兩位姨娘若是沒有什么事就請暫且回去歇著,我們大家都要保重身體,后面還有多少哭等著咱們哭呢,還有多少事等著好身子骨來扛呢?!?p> 聽了這話,藿香趕緊擦干眼淚隱泣吞聲。
趙心怡還不識趣,走上一步說:“正是家里出了事,我們更要守好這個家,老爺剛出事,她就想讓她的兒子奪家產(chǎn)......”
“趙姨娘,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奪什么家產(chǎn),姨娘想多了?!倍湃舻恼Z氣就有些不大好了。
趙心怡是西府二老爺大夫人的庶妹,當年因母親劉敏一直未能有嫡子,杜崇山才在長輩的壓力之下娶了這房妾室,杜崇山對她雖不很親近,但礙于二房的面子,以及她娘家的面子,也有幾分相敬如賓的意思。
藿香是八年前杜崇山去湖州分號的路上納下的,老家在福建海濱,因受倭寇禍害全家都死了,只她一人落難到了湖州,杜崇山可憐她孤苦伶仃就收留了她,算是給了她一個名分。
所以雖說都是妾,身份地位卻迥然不同,趙心怡處處都壓藿香一頭,而藿香也自知身份卑微、地位低下,處處忍讓,唯唯諾諾,若不是老爺仁慈,大夫人劉敏豁達大度,藿香在這個家里的日子是不好過的。然而也正是因為藿香乖覺,倒是比趙心怡更受人親近,老爺平時待她雖不說十分喜愛,卻是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她母子,倒比趙心怡更上心些。劉敏也對藿香更加照顧,也更親近些,平常也會一道做做女紅,拉拉家常什么的。趙心怡因此十分嫉恨,在她眼里,藿香的處處小心、事事乖覺都是裝腔作勢的偽裝,所以一有機會總是夾槍帶棒地羞辱她來路不明、心懷鬼胎。后宅的事是不便鬧到老爺耳朵里的,杜崇山忙里忙外也根本顧不上這些女人之間的勾心斗角,所以劉敏就成了藿香的保護傘。而今老爺不在了,劉夫人又病了,趙心怡正好借此機會打壓藿香,出出往日積壓的怨氣。
其實家里還未出事的時候杜崇山就已經(jīng)安排博穎學堂散學后到錢莊跟著伙計學算盤,萬清宸閑來有空時也會教教小少爺,趙心怡本就有十分的氣憋在心里,今日又讓趙心怡看到萬清宸抱著杜博穎在教授他功課,終于憋不住爆發(fā)出來,拉了藿香就往劉敏處來說理,也顧不得劉敏病倒多日了。
看著趙心怡的盛氣凌人,杜若實在恨不能轟她出去,但好歹她是杜府姨娘,也算是長輩,杜若只能強忍情緒。
“兩位姨娘,父親如今不在了,母親又病著,兩個弟弟都還小,這個家里就剩兩位姨娘做主撐著了,若你二位再鬧出什么事,這個家可就真散了?!?p> 杜若見趙心怡面上好看得多了,接著說:“咱們家是做錢莊買賣的,更加要家和萬事興呀?!倍湃糇哌^去拉起趙姨娘的手,“父親在世時悄悄跟我說過,咱們家不能個個都指著這錢莊過日子,總要某一個更好的前程,如今看著博文天分高、悟性好,如果將來能博個功名,那咱們杜家可就是官商了,只有互相照應(yīng)起來,杜家才能長盛不衰啊?!?p> 趙姨娘聽了豁然大悟,笑逐顏開:“是啊是啊,我家博文聰明伶俐,過目不忘,老爺說了,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原來老爺?shù)闹\劃在這里啊,是我短視了?!闭f著竟嗚嗚地哭起來,“老爺呀,你的心里是有我們母子的呀,你是最愛博文的呀!嗚嗚……”
這一哭,引得一屋子女人都嗚咽起來,趙心怡越哭越傷心,竟放聲嚎啕起來。
杜若止住了傷心,拉起兩位姨娘的手道:“兩位姨娘,我的母親只我一個女兒,遲早都是要出閣的,這個家今后就要交個兩位弟弟了,我杜家人世代勤勉,兩位弟弟都必然能有大出息,若二人攜手,我杜家必能繁榮昌盛,父親在天之靈也能含笑了。如今正是杜家最困難的時候,外面還不知道將有多少麻煩事等著我們呢,這時候我們更要戮力同心啊?!?p> 杜若頓一頓,接著說:“兩位姨娘現(xiàn)下最要緊的就是照顧好弟弟們,他們才是我杜家將來的希望?!?p> 兩位姨娘走后杜若默默走到母親的身邊,握著母親的手,默默垂淚。
“母親,”杜若終于拉起母親的手,擦干眼淚正色道,“母親,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女兒身邊只有母親一個親人了。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父親在天之靈必不愿看到母親如此傷心,母親若再有個三長兩短,若兒還能依靠誰?”
劉敏淚如雨下,更加抑制不住,旁人不知,以為杜崇山一妻兩妾,而且兩房妾室都還年輕漂亮,只有劉敏最清楚,因為自己多年無子的原因,杜崇山才不得不納了趙姨娘,何況趙心怡是二房塞過來的不好拒絕;藿香是杜崇山心慈,見藿香孤苦伶仃無處可去才有意收容,帶藿香回來前杜崇山書信一封寄給劉敏征求劉敏的意見,劉敏尊重丈夫的意見,夫妻二人商議已定后杜崇山才帶回了藿香。這兩房妾室杜崇山都并不十分親近,這么多年只有和劉敏情投意合,夫妻十多年從來沒有拌過嘴、置過氣,家里的事杜崇山總是放心得全權(quán)交給劉敏,正是因為杜崇山的這種絕對信任的態(tài)度才讓劉敏在兩個妾室面前具有絕對權(quán)威,盡管藿香得人心,趙心怡驕傲任性,但是在劉敏面前都是畢恭畢敬,今天這樣肆意鬧騰、大聲喧嘩的事,杜崇山生前從未發(fā)生過。劉敏越想越傷心,眼淚越發(fā)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恣肆狂奔。
“母親,母親再不可如此悲傷了,我們再怎么傷心父親也回不來了,現(xiàn)下家里外頭都等著我們?nèi)ヒ灰惶幚?。母親,您別忘了父親現(xiàn)下還在府衙,不知是個什么情形,況且我們怎能讓父親就這么待著,必須盡快接父親回家啊,母親!”杜若搖晃著劉敏的身子,要把劉敏從悲痛的情緒中搖出來,讓她面對現(xiàn)實。
劉敏忽然止住哭泣,滿臉掛著淚痕看著杜若,似乎從夢中醒來,幽幽道:“回家,對,讓你父親回家,我要接崇山要回家?!?p> 杜若看見母親這樣心痛不已,眼淚奔涌而出,卻含淚微笑:“娘,我們一起商議,接父親回來,好不好?”
劉敏像個孩子似的聽話點頭。
“那我們現(xiàn)在收拾一下,請萬掌柜來商議吧,好嗎?”杜若終于看到了一點希望。
劉敏忽然嚴肅起來,拉著杜若的手問:“若兒,母親對不起你,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獨自支撐了這許多天,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柜上……?”
“家里的事尚且不用操心,一切都好,萬掌柜已經(jīng)安排妥當,兩位姨娘處還須得母親出面彈壓,我畢竟是晚輩,有些話也不好說,目前首要的事是要把父親接回來,可是人在府衙,按理也應(yīng)該通知我們接人,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估摸著還需要打點一番才行了?!倍湃艟従徴f來。
劉敏深嘆一口氣,慢慢說:“官府這些人,捉兇沒指望,盤剝我們這些商賈人家倒是從不放過機會,這事我一會找你舅舅來,請他幫忙去處理吧。你和清宸準備為你爹料理后事,讓他早日入土為安。”說著,又不禁心酸抹淚。
劉敏的兄長是省府正七品通判,負責本省糧運、屯田、江海防務(wù)等事宜,官職并不大,事務(wù)倒是不少,但于杜劉兩家已經(jīng)算是目前在朝為官唯一的依傍了。杜崇山出事后官府那邊一直在跑前跑后,但是至今追兇工作還沒有半點進展,劉浩憂心如焚,見了妹妹又不知道怎么勸慰,舅母張氏倒是三天兩頭地來探望,她知道劉浩就這一個嫡親的妹妹,一個外甥女,關(guān)照地十分殷勤。
下午劉浩便到了杜府和妹妹商議接回杜崇山的事,兇手抓不抓得到另當別論,雖說已經(jīng)入秋,但是人也是絕不能再拖了,必須入土為安。第二天劉浩便上下打點了接回了杜崇山。
招魂、小殮、大殮、停靈、報喪、吊唁、發(fā)喪等一應(yīng)事務(wù)皆由萬清宸處理得妥妥帖帖??粗f清宸不緊不慢地忙前忙后,劉敏心里忽然想到,這個家需要一個能主事的男人。再看看杜若,今年正值十八歲的女兒是她和杜崇山的掌上明珠,雖說出身商賈之家,可是夫妻倆從來都十分注重對杜若的培養(yǎng),女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樣不遜色,氣質(zhì)更是翩然出塵,想到這,劉敏決定絕不能委屈了女兒,雖說老爺不在了,可是,有她劉敏在,就一定要為女兒謀一個好前程。
劉敏瞬間打消了自己剛才的荒唐念頭,想著:“若兒說得對,崇山雖然走了,可是我不能倒下,我的若兒還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