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討論北月使團的聲音還此起彼伏，日頭已漸轉(zhuǎn)當(dāng)空，市場也趕來了午市的熱鬧。
與此同時，春江花月的觀瀾雅閣內(nèi)，辛云與云辰正面面相對而坐。
桌上，是一張銀票，上頭短短兩行字：
“此票無限兌僅一回”
票身由價值不低的雪金紙所制，不易腐破皺，僅女子巴掌大小，卻因為加蓋了東風(fēng)皇字銀號印章，以及云辰的親筆簽字，變得價值連城。
辛云收過銀票微笑道：“云辰公子果然快人快語，如此便多謝了。”
云辰同樣一笑，卻沒有立即回話，只扇著牙白骨的折扇，看著下方來來往往的人流。
“家中長輩備了些禮讓我送去給你，今天倒也是順便了。等會兒我派人與你一同回去?！?p> “多謝云家長輩們的厚愛，禮已經(jīng)足夠了，再多便是我貪圖了?！?p> “藥谷三少谷主的救命之恩，多少禮都及不上?！?p> “有這銀票，便算還了?！?p> “哈哈哈哈——”
云辰收回折扇，難得沒有虛意客套，大笑了起來。
“我喜歡直接了當(dāng)?shù)恼勆?，更喜歡感情和生意分開談，三少谷主果然是性情中人。”
這個少谷主一而再地撇開對云家的恩情，他自是看得出來。
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才有了現(xiàn)在的試探。
藥谷的勢利，他沒動作心思是假的，弄清這個三少谷主的人品性情，便是他要走的第一步。
如今看來，他的確沒看錯人——
云辰這番心思，辛云自是沒看出來，但想撇清關(guān)系也是真。
“說道性情中人，云公子不也是？”辛云舉杯反問。
“。。?！?p> 舉杯對茗，兩人相笑不語。
都是磊落的性子，也就相交相宜。
“我們雖相交不久，但也算半分友人?！?p> “能與云公子交上友，是晚山意外的收獲。”
能和一國首富交友，怎么算都不虧。辛云想。
“既然是友人?！痹瞥綇?fù)開折扇，“我便不得不多說一句了。”
“。。?！毙猎铺裘?。
“我思來想去，能讓你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同我要這張銀票的，估計只有幾天后要開的鬼市了。”
云辰不輕不淡的一句話，卻成功讓辛云微愣了一下，但云辰接下來的話又讓她的神經(jīng)松了下來。
“我雖不知你所求何事，但我還是要提醒你，鬼市雜亂，你小心為上，不可冒動?！?p> “得云公子提醒，我自是要留神一二的?！?p> “里頭雖不是我所能控制，但如陷困境，讓人來云府尋我便是?！?p> “。。?！?p> 云辰這話倒是出乎了辛云的意料，她沒想到云辰竟還有幫她的意思。
辛云復(fù)而一笑，看向云辰：“看來我這是行大運了，能得云公子如此關(guān)照。如此，我便卻之不恭了?！?p> 兩人雖還是客套以對，但相處的氣氛明顯拉近了不少。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進來吧?！?p> 得到云辰的應(yīng)允，廂門才打開，走進來的是個手拿食盒的店小二。
“云公子，您要的膳食都準(zhǔn)備好了。京蔥黃魚、拔絲芋頭、咕咾肉、百合木耳鍋燉，還有紅絲苗飯和鮮蝦燒麥。你看，還有什么吩咐？”
“嗯，就這些了，拿去給我車夫討賞錢吧?！?p> “是、是，多謝云公子，多謝云公子?！?p> 小二高高興興地出去了，食盒里的香氣還隱隱殘留。
“云公子喜這里的膳食？”辛云問道，聲色不明。
“家母口味難調(diào)，偏就這春江花月的飯菜貪得多口?！?p> “聽聞這春江花月獨創(chuàng)的鮮蝦燒麥最是美味，應(yīng)是合夫人口味的?！?p> “確是，極為鮮美?！?p> 云辰起身告辭，想送別辛云，卻被辛云以帶之朗去小食街為由婉拒了。
帶著熱食，云辰便不久留，轉(zhuǎn)身就走了。
看著下方云辰的馬車離去，辛云這才讓之朗傳喚后廚的大師傅。
人雖靜坐廂房，視線卻移向了無盡的遠方，越過層層屋檐，越過隱隱高山——
后廚大師傅來到后，辛云這才開了口。
“云辰每回點的膳食里，有沒有特殊的？”
“特殊的？”后廚大師傅思索了一下，才回話：“特殊的似乎沒有，但每次都會有鮮蝦燒麥?！?p> “每次必點？”辛云手中蓋茶杯的動作一頓。
“是，自打這道菜上了單，云公子便來一回點一回，久而久之只要他一來，我等都會先安排好新鮮的河蝦，待他走時便是新鮮出爐。不廢他時，也照顧了店里的生意。”
后廚大師傅恭敬地回話，他雖不知辛云的身份，但能讓錢掌柜都卑躬屈膝的人，他不用問都知道惹不起，乖乖回話就行。
“上單開始便每回必點——”辛云像是自問一樣，喃喃而語。
“是的，因為第一道就是我經(jīng)手、云公子點的，所以記得清楚。”
“你可知道他為何每回必點？”
“這個——”后廚大師傅思考了片刻，“應(yīng)該是云夫人喜歡吧，她有幾回是親自來食用過的，還傳我去打賞過?！?p> “打賞時，她可對你說了什么？”
“云夫人就問了我這菜是如何做的，是自創(chuàng)還是他學(xué)。知道是我們酒樓自己研發(fā)的，她便也不問什么了，直接給了賞錢讓我退下了。”
“對了，我謝賞時，她還說了一句話?！?p> “什么話？”
“她說?！贝髲N又回想了一下，接著說道：“這燒麥，像極了我女兒所做之味，今得一嘗，也算幸事。”
“！”
這話，成功讓辛云驚得收回了遠眺的視線。
鮮蝦燒麥?zhǔn)撬哪昵敖o春江花月的新菜譜，四年前云念冉只有四歲，不可能會下廚，更不可能知道這道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菜譜。
所以，云夫人口中的女兒只有一個。
“云悠然——”
辛云不自覺默念出了這個名字。
如果這具身體就是云悠然，是不是就意味著，受傷之前的云悠然，本就擁有現(xiàn)代人的記憶？
又或許，樂緒，就是云悠然——
從頭到尾都是......
——沒有感情的分割線——
夜幕還沒完全降臨，東風(fēng)皇宮的宴會閣已經(jīng)點起了千盞燭火，燭光倒影在人造湖面上，劃過宮婢內(nèi)侍手中鎏金幻彩的琉璃燈盞，現(xiàn)場可謂金碧輝煌。
東風(fēng)接待北月使團的這場晚宴，珍饈無數(shù)，歌舞升平，盡顯奢華貴氣。
但不知是故意還是巧合，面對北月上而坐的不是太子?xùn)|風(fēng)修能，而是東風(fēng)凜。太子被安排獨坐在皇上左下方，與皇后對著。
這么奇妙的座位安排，誰人看不出其中異樣，但又會有誰指出？
答案自是沒有的，裝作一切正常便是最明智的選擇。
宴會在皇上一陣官場客話后開始，在熱鬧的絲竹之中，敬酒也相繼來了。
只見太子最先站了起來，一身明黃蟒袍和頭上的赤金東珠冠無不彰顯他的身份與權(quán)利。
“絕王，這杯本宮敬你，你一路前來車馬奔勞，定要酣飲一番?！?p> “謝過東風(fēng)太子?！?p> 北月上舉杯回禮，卻沒有盡飲的意思，只淺嘗客套。
放下酒杯，后頭的宮婢立即續(xù)杯，酒八分滿即停。
“東風(fēng)一行，沿途看著風(fēng)土人情倒也不算奔勞。本王倒是要好好謝謝東風(fēng)將軍，如果沒有將軍的驍勇善戰(zhàn)，本王恐還沒機會看到東風(fēng)如此美景?！?p> 酒杯舉向前方，北月上看向?qū)γ娴臇|風(fēng)凜，嘴上帶著笑，但鳳目里藏著挑釁與戲謔，全然沒方才面對太子那客套的虛假。
見此，東風(fēng)凜還沒有什么反應(yīng)，太子微笑的面容下，手指已經(jīng)捏緊了酒杯，心想道：
這北月絕王似乎并不把他這個正宮太子放在眼里，反而對他這個皇堂兄倒是多有關(guān)注。
他倒要看看，這個絕王到底想干什么！
相對于太子的關(guān)注點，稍微離皇權(quán)近些的肱骨大臣都多少面露異色起來，就連原先一臉端莊祥和的皇后都不著意地皺了皺眉頭。
這話不難聽出諷刺之味，但細品更是在給東風(fēng)凜挖坑。
異國王爺受國禮待遇，不謝天子，反而謝起了個將軍，何嘗不是一種捧殺？
這話，是夾了刀斧的——
偏偏，高座上的皇上依舊其樂融融品著美食、看著歌舞，似乎一點都不關(guān)心下方的情況。
一時間，局勢讓人捉摸不透。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瞬間，在眾人或明里或暗中的注視下，原本一言不發(fā)的東風(fēng)凜終于開了口。
“不必謝，絕王今后還想來，相信我朝陛下會給你機會的。”
“。。。”
氣氛瞬間就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有幾個聽得認(rèn)真的大臣差點沒被酒給噎著，倒是白置起被一口菌菇湯給嗆到了。
這話既捧了皇上，又揚了東風(fēng)的國威，還打臉了北月，偏偏是一本正經(jīng)的語調(diào)，分分鐘都會把對方氣出內(nèi)傷。
好不容易憋著順好了氣，白置起很是擔(dān)憂地?fù)u搖頭同一旁的東風(fēng)修顯說：“你表哥這氣死人的功力見長了不少，你少學(xué)點，不然沒人緣了?！?p> 東風(fēng)修顯倒是憋笑了好一會兒：“我怎么覺得這是優(yōu)點，瞧那絕王，眼里的刀光都要藏不住了，估計也不敢再挑麻煩了?！?p> “你這小屁孩懂什么，他們倆，只要一開頭，定有一方吐血才算暫了，你瞧著吧?！?p> 兩人小聲嘀咕間，北月上與東風(fēng)凜已飲下了手中的酒。
涼酒下肚，北月上的話匣子算是完全打開了。
“東風(fēng)將軍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語，北月萬千軍隊敗于汝麾之下，可見東風(fēng)將軍雷厲風(fēng)行的做派，我也常聽過東風(fēng)將軍不少英功偉績?！?p> 北月上并沒有再舉酒杯，也沒有被惹惱的樣子，只是頗為輕松地飲起了茶水，像是閑聊一般。
“我還曾聽聞東風(fēng)將軍被我軍重傷，一度臥床難起，不知，現(xiàn)今傷勢如何？”
雖是問句，但收尾的語調(diào)著實耐人尋味，有冷漠，有諷刺，就是沒有關(guān)心。
不過，這樣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