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蒜子正在心潮澎湃之時,恰巧司馬聃從一旁經過,朝她看了一眼。
她才清醒過來,剛才都在胡思亂想些什么,頗為尷尬,仿佛兒子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
芳容通紅,趕緊裝作咳嗽的樣子,呷了一口茶,定下神來。
心想,聃兒現在不能繼位,但立為太子應該符合法度吧??墒?,又一想,康帝剛剛即位才第二個年頭,這么早就立太子,似乎不太可能,而且也不吉利。
但康帝的龍體,只有朝夕相伴的褚蒜子最清楚……
萬一哪一天,康帝突然駕崩,憑著庾冰現在的勢力,他可以任意扶植司馬家的人登基。到那時,自己的下場恐怕連芷宮里的那位都不如!
必須要早作準備,未雨綢繆,但是,很多事情,還需要庾冰這個真正意義上的尚書令支持。
她相信,庾冰也需要她!
“國舅爺,國舅爺,請留步!”
“哦,是王內侍,本官有事要找皇后娘娘商議?!闭f完,庾冰頭也不抬,徑自朝里面走。
“慢著,慢著,國舅爺,娘娘鳳體不適,剛剛睡下了!”
“這才什么時辰,剛剛正午就睡下了?十萬火急之事豈容耽擱,本官去往廳堂等候,你先去通報一下?!?p> 正說著,庾冰遠遠看見,從皇后宮內走出一人,腋下夾著一個盒子,匆匆而去。
看樣子。是個男子。
侍衛(wèi)?不可能!這是后宮禁地,侍衛(wèi)不得踏入。能進來的,不是皇室宗親就是自己這樣的后族姻親,還有可能是太醫(yī)!
庾冰進入廳堂坐下,發(fā)現宮里一個下人也沒有,左右掃視了一番,感到很奇怪。
過了好一會,褚蒜子才從內房出來,一臉的倦怠,卻難掩神采奕奕。
“是舅舅啊,何時來的?”
庾冰并未發(fā)現有什么不對,說道:“剛剛進來,臣有一事想和皇后商議,估計還要勞動皇后才行?!?p> “舅舅不來,蒜子還想登門拜訪呢。蒜子也有一事想求教舅舅,舅舅先說吧。”
庾冰就把如何讓桓溫從廢人變?yōu)樗廊?,如何徹底斬斷他的手足,一點隱憂也不復存在,如何實施而和盤托出。
這老狐貍,果然心機深沉,褚蒜子暗中罵道。
“怎么不給舅舅奉茶,這幫下人,乘主子午休,又偷懶去了,還是蒜子親自來吧?!?p> 說罷,站起身來,邊去倒水,腦子里邊快速的思索。
除去桓溫,已然不是她最為迫切的想法,既然庾冰愿意如此,自己就從旁襄助,誰讓他不識抬舉,不解風情。
給芷宮派去了琳兒服侍成皇后以示好,他不領情。杜絕任何外臣探訪芷宮以示惡,他也沒有動靜。聯合庾家逼迫其辭去御史之職相威脅,他還是不聲不響。
軟硬不吃,還留你何用?
褚蒜子怨恨桓溫,心里暗自惱怒。
女人的貞潔都被自己如敝屣一樣丟棄了,你一個男人還顧及什么?
難道那點虛無縹緲的禮節(jié),還有桎梏情欲的死板操守,果真比你的性命安危更重要嗎?
褚蒜子恨死了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他了。因為,自己情感上的空白和肉欲上的饑渴,剛剛已經得到了滿足!
桓溫對自己的威脅遠沒有庾家大,褚蒜子不想這么痛快答應庾冰,于是表面上犯起了難色。
“這個恐怕很難,圣上不會同意的。舅舅也知道成皇帝的囑托,圣上上次同意我們的計劃,那是因為他主動請辭,蒜子又在一旁極力說服才成就此事。如今,再要如此,幾乎沒有可能。”
庾冰眉頭一皺,說道:“那就這樣,咱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可以不打他軍職的主意,卻能讓輔國軍名存實亡,計劃是這樣的……”
悄悄和褚蒜子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庾冰又陰森森道:“如此一來,圣上不知就里,也不必因為成皇帝的囑托而愧疚?;笢啬?,吃下這啞巴虧,乞活軍也一哄而散,咱們是一箭雙雕!”
“舅舅妙計,這招真是高!”
庾冰竊喜,言道:“所以,還要勞請蒜子在圣上面前美言幾句?!?p> “蒜子一定盡力,只能怪他倒霉,誰讓他開罪了舅舅!不過,蒜子也有一事,需要聽聽舅舅的高見……”
褚蒜子說罷,料想這老狐貍肯定要敷衍塞責,甚至會敲詐一番,名利場就是交易場,這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不料,庾冰卻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
“此乃天經地義之事,舅舅豈能不贊同!況且,聃兒聰明伶俐,質樸善良。舅舅嘛,沒意見,關鍵在圣上。圣上風華正茂,圣壽雋永,這么早就立為太子,恐怕他不準?!?p> “所以嘛,才請舅舅出馬周旋,圣上是最聽舅舅話的了?!?p> 庾冰得意地捋須笑道:“這倒是,兩個外甥只有岳兒為人知禮孝順,就像當初舉薦蒜子入宮,岳兒他一口答應,毫無違拗之意?!?p> 褚蒜子心里暗罵,貓哭耗子假慈悲,別以為你們讓我入宮是好心好意,你們安得什么心,你們心里最清楚。
她笑容滿面,居然立起身來深深施禮道:“這份恩情,蒜子終生不敢忘懷!”
庾冰稍稍欠欠身子:“蒜子言重了!對了,圣上最近龍體康健否?太醫(yī)已經叮囑過,不能再沉溺辟谷,否則于圣躬有損。蒜子一定要照顧妥當,圣上若有閃失,你我皆難辭其咎?!?p> 褚蒜子敷衍道:“舅舅教訓得是,蒜子一定當心。圣上偶爾有些不適,大體來說還算康健,請舅舅放寬心。”
“好,就這么定了?;笢刂?,舅舅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要不然其他幾位顧命大臣也會非議的。”
雙方一拍即合,然而各有算計。
庾冰出了宮門,暗笑道:“我怎能放心?若非圣上龍體有什么端倪,你為何要早早立太子!”
現在就立司馬聃,庾冰有一百條理由可以反對,但現在還不是圖窮匕見之時,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輕哼一聲,笑褚蒜子天真淺薄,如果把你扶上太后之尊,哪里還有我庾家的活路?
時近春末,江南卻陰云籠罩,接連下了幾日的大雨,原本夏季時的雨水提前到了春季,難得一見的春汛也開始了。
江水暴漲,沿江各州郡水患頻仍,不少低洼之處成為澤國,十幾個州郡紛紛上奏,請求撥款賑災。
“真是天助我也!”
洪澇災情讓庾冰看到了機會,盼也盼不來的好事從天而降。這場春汛,對朝廷對百姓而言,都是不虞之禍。
唯獨對于庾冰一人,卻是意外之喜!
“今日召請諸位同僚前來,實是有一樁大事需要議議?!?p> 庾冰雖為尚書仆射,官居何充之下,然而排在顧命大臣之首,自說自話居首而坐。
司馬晞迎合道:“什么大事?某非是春汛賑災一事?”
庾冰點了點頭。
“還是武陵王敏捷,南陽歸屬大晉治下,全郡軍民五萬余眾,就是五萬張口。蒙圣上恩準,朝廷已先期撥付巨資以安民心,然近日又大雨滂沱,江南十余州郡遭災,十余萬百姓身處澤國,災情嚴重?!?p> 說到這里,庾冰還擠出了兩滴眼淚!
“救黎庶于水火,我等既為顧命,當責無旁貸。奈何國庫不足,度支窘迫,財力捉襟見肘。細思之下,開源困難,唯有節(jié)流,方能共度時艱?!?p> 司馬晞問道:“如何節(jié)流,還請庾大人明示?!?p> 何充接過庾冰草擬的節(jié)流方案,其中所列裁撤項目甚多,略作瀏覽便打算附議,不料居中一項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庾大人,輔國軍的款項似乎不應裁撤,這是先帝當初定下的尺寸,尚書臺無權過問的呀?!?p> “時過境遷了,何大人,端居御案的是當今圣上?!?p> 庾冰不耐煩的懟了何充一句,又道:“這兩年,此項撥款,耗費府庫甚多,然而輔國軍招了多少兵馬,添置了哪些軍械,我等一無所知,尚書臺兵部曹也無登記,純屬是法外之地。此項如不裁撤,那就是對圣上不敬,對百姓不公?!?p> “裁撤此項,恕老夫不能同意。”
何充斬釘截鐵,堅決反對。
果然遇到了阻力,庾冰強壓怒火,緩下音調,振振有詞:
“何大人誤會了,本官并未說要奏請解除輔國將軍一職,封號仍可保留,不過是款項暫時裁撤,待來歲國庫有了盈余再撥不遲。再者,輔國軍的設置,據說只是先帝的口詔,并無明文圣旨,即便裁撤了,也是合理合理?!?p> 何充一怔,心想完了,這么大的事怎么會沒有明旨?
他發(fā)現這是一個巨大的漏洞,他埋怨成帝和桓溫,當初不該這么草率,留下這樣的隱患。
雖然形勢對桓溫不利,但他仍然故作搪塞,為桓溫辯解。
“此乃先帝所定,我等無權干涉此事?!?p> 庾冰轉而問道:“兩位王爺的意見呢?”
司馬昱豈能不知這是庾冰針對桓溫的落井下石,心想你也太咄咄逼人了,不把桓溫置于死地絕不罷休,自己不能附逆。
誰知道,今后桓溫能否起死回生,這個人不能得罪。
于是,他也敷衍道:“兩位大人意見相左,本王也莫衷一是?!闭f完,遞了個眼色給司馬晞。
司馬晞見六弟如此,便知事關重大,于是也嗯啊嗯啊,不置可否。
“好吧,那就只有上達天聽,煩請圣上裁奪了?!毖粤T,拂袖而去,
何充正直,司馬昱膽小,庾冰沒有記恨。他恨的是司馬晞,去年還在同一陣營共同對付桓溫,如今卻似乎改弦更張了。
“好啊,等我先收拾了桓溫,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回到府邸,喚來庾希吩咐道:“為父修書兩封,速派兩個可靠之人,送至這兩個地方。”
書房里,桓溫在靜靜等待。
算日子,桓沖應該回來了,一直到華燈初上,才聽到院中想起了嘚嘚嘚的馬蹄聲。
桓沖滿面征塵,連盥洗都沒顧上,邁步進入書房,端起茶水大口喝著。
“不出所料,他們終究不愿放過我,最后一招還是來了?!?p> 桓溫把尚書臺的行文拿給了桓沖。
桓沖抹抹嘴,看了看,恨道:“真是歹毒之極,這幾千人的隊伍,沒有了餉銀,大伙喝西北風嗎,不明擺著要遣散兄弟們嘛。大哥,這樣一來,你也就只剩一個輔國將軍的空殼子了,連護衛(wèi)都要取消,今后咱們的處境就更艱難。”
庾家磨刀霍霍,窮追猛打,桓溫石破天驚,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而要得償所愿,必須求助一位舊友幫忙,事關機密,所以他派桓沖親自前往聯絡。
桓溫期盼而又緊張的問道:“惹不起那就只有躲了,快說說,見到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