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一心期盼的是慕容恪,桓沖不僅見到了,而且還答應了!
慕容恪真仗義,聽說桓溫有難,毫不含糊,親自派人前往泗州,安排了一處兵營,而且連渡淮的船只都布置妥當。
不過他要求,兄弟們的行動不能露出風聲,畢竟現(xiàn)在燕國是大晉藩國,一旦被他們獲悉,肯定會下旨責問,那就麻煩了。
慕容恪果然肯幫忙,令桓溫非常感激。
“好,就讓言川他們晝伏夜出,分批出發(fā),最好是裝作倉皇逃離北上趙地的樣子。聲東擊西,不讓他們偵知出前往泗州的方向?!?p> 南陽大捷,桓溫情知庾冰氣盛之下會得寸進尺,打乞活軍的主意,因為自己就剩下那三千兄弟了。
于是,他派遣桓沖秘密前往青州,找到慕容恪,懇求他幫忙,暗中為乞活軍提前安排好退路。
大事既定,桓溫心頭的陰霾被驅散,剛開心了片刻,突然又慌亂起來!
“慢著!”
桓溫腦出突然閃現(xiàn)著乞活軍拔營撤離的場面,產(chǎn)生了一個可怕的情形。
他愣怔,又擔憂,繼而又自言自語道:“他們還會不會再打什么主意?不會的,應該不會的,同室操戈,那是反叛之罪,他們絕不敢!”
“大哥,你說什么反叛之罪?”
“沒事,沒事,是我在胡思亂想。慕容公子這次又幫了大忙,我們欠他的太多了?!?p> 桓沖剛想說話,書房外響起了腳步聲,趕緊打住。如此機密之事,兄弟倆不敢大意,擔心隔墻有耳。
桓溫說道:“沒事,應該是桓平?!?p> “咚咚咚!”
管家在門外喊道:“大少爺三少爺,該用飯了!”
“平叔,端進來吧,我們就在這吃了,再拿壇酒過來?!?p> “大哥,怎么突然想要飲酒?”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句話為世上多少嗜酒之人找到了佐證,劉伶醉酒,阮籍發(fā)狂,這酒啊,大了傷身,小酌怡情!”
一會工夫,桓平將飯食擺放妥當,四五樣佐酒小菜,一陶碗骨頭燉排骨,兄弟倆邊吃邊聊。
“大哥,這次我還見到了慕容姑娘!”
“婉兒,她還好嗎?”
“得知大哥如今之處境,看得出來,她很難過,幽幽的說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似乎是為你擔憂,又在埋怨你。‘當初’是何意?你們是不是真有過什么?”
桓沖說完,鬼頭鬼腦的看著桓溫的反應。
桓溫浮想聯(lián)翩,想起那段塵封的往事,窘然回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說起當初庾亮逼迫他到兗州搬取鮮卑救兵,被鮮卑人扣留,準備交給石虎處置。慕容婉兒旁敲側擊,拿酋長的女兒那個故事說事,自己沒有答應。
婉兒雖然很傷心,發(fā)誓從今之后再不愿相見,最終還是扮作山匪,中途截殺趙人,解救了他。
“原來是這樣!大哥,慕容姑娘對你是一往情深,那才是真愛,無原則的愛,無羈絆的愛,為了愛,她可以拋棄一切的。你沒有答應,當時是因為木蘭姐,怕對不住她?”
“是的,我和她早就有了約定,是我先負了木蘭,勞她多年苦等,擔驚受怕。怎能又見異思遷,移情別戀?”
桓沖卻道:“現(xiàn)在不同了,你完全可以納妾呀。我想慕容姑娘既然深愛著你,她也不會介意這個名分的?!?p> 桓溫白了他一眼,笑斥道:“荒唐,現(xiàn)在就更不行了。我已經(jīng)娶了晉室的公主,再娶燕國的公主,那我到底是哪國的駙馬?你想想,婉兒愿意,南康她會答應嗎?”
“肯定不會答應的!”
桓沖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突然又冒出一個問題。
“捫心自問,大哥娶了南康,你覺得后悔嗎?”
桓溫擱下筷子,想了一想,低聲道:“怎么會后悔?如果不是娶了南康,命運可能會更糟糕?!?p> “別欺騙自己了,你們倆根本就不屬于同一個世界。你們的結合,就是她愛慕英雄的一時誤會,還有太后的威嚴,才有了這場錯誤的婚姻?!?p> “自成皇帝駕崩,你屢遭厄運,她貴為公主,當今皇帝之胞妹,她可曾為你仗義執(zhí)言過?可曾為你入宮請命過?都沒有!她只知道,你是皇家的駙馬,而不知道她是桓家的媳婦!”
……
“好了,不說這些了,喝酒!”
桓溫一仰脖子,一口烈酒順著唇齒之間,順著咽喉,流入腸胃,辛酸火辣的滋味透徹全身。
酒行有盡,悲情無極,滴入愁腸,化為清淚!
縱然桓溫提前籌劃,為劉言川找好了退路,可是,青溪橋的歹毒還是超出了長干里的預料。
傍晚,庾府的一個心腹馬不停蹄,叩開了滁州刺史的府門。
刺史展開密信,借著燭光,一邊讀著,一邊心驚肉跳,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庾冰在信中說,要州府派兵進入瑯琊山,觀察輔國軍府的動靜。如果他們北上,則任其離去。若有遷延,則大軍壓上,酌情行事。
“敢問管家,庾大人信中所說‘酌情行事’,本州糊涂,難以領會,可否請明示?”
“酌情行事嘛,就是用些手段,逼迫他們北上。如遇抵抗,則發(fā)兵進剿?!?p> “發(fā)兵進剿?他們是朝廷的軍隊,這也是庾大人的意思嗎?”
刺史惶惶不安,他不想背負這口可以遮天的黑鍋。
管家擺起了主子的腔調,提點道:“刺史大人應該還記得,此前發(fā)生的歹人在青云鎮(zhèn)打劫富戶之事,就是山上的輔國軍干的!我們家老爺說了,這幫人如果能離開此地,對刺史大人施政也有好處?!?p> 刺史沒有做聲,心想,施政再難,也比庾冰的餿主意要好!
管家很不耐煩,索性把話挑明了:
“這不僅僅是庾大人的意思,也是褚皇后的意思,貴州還不明白嗎?尺寸還請大人自己拿捏好,我家老爺?shù)戎Y果,告辭!”
“來人,調集所有郡兵,換上百姓衣裳,連夜進入瑯琊山。”
聽說還是皇后的意思,刺史不敢怠慢,親自領兵,出了州城。
距離瑯琊山還有六七里地,怕有暗哨發(fā)現(xiàn),不敢靠前,便扎下人馬,自己則帶幾個探子悄悄從南山腳下進山,打探動靜。
遠遠就看見山上軍帳內(nèi)燈影憧憧,不時有三五成群或數(shù)十人結伴,騎馬的,步行的,下到山腳,繞往北面的青云鎮(zhèn)方向。
“庾大人真是神了,咋知道這些人有拔營跡象?”滁州刺史喃喃道。
不過,佩服歸佩服,自己必須要小心謹慎。官場上拍馬屁固然需要,但也得分情況,要以利弊多少為衡量的基準。
要冒犯輔國軍,搭上烏紗帽是小事,搭上身家性命也有可能。
一來,這幫人的身手自己早有耳聞。二來,官軍襲殺官軍,沒有朝廷的明旨,僅憑口囑,萬一將來被扣下罪名,自己連申訴的憑據(jù)都沒有。
沒辦法,自古以來,宦海浪急,官場風大。丟卒保車,卸磨殺驢是官場的慣例!
刺史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還不夠粗,不夠硬,他不想成為那枚卒子,那頭蠢驢。按兵不動,見機行事,方為上上策。
干脆收兵回城,改派探子前往,反正自己親自來過一趟,將來也能交差了。
一連三日,手下報來的消息都是一樣的。
那幫人肩扛手提,大包小包,手忙腳亂,慌里慌張,如鳥獸一般分頭逃散,估摸著這是要散伙。
不過,前幾天是向北,現(xiàn)在也有一些人東奔西投,除了南面的方向沒人去,營帳都快要空了。
“聽好了,東西兩側布下人馬,再有東逃西竄的一律格殺!今夜進山,包圍營帳。”
刺史既不敢擔罪名,又要邀功請賞,乘著輔國軍幾已散盡,才敢下令入山包圍軍府。
真是萬幸!刺史看著空無一人的軍帳,竟然暗自高興。
“來人,把捕殺人數(shù)還有這些輜重糧草全部登記造冊,呈送京師報庾大人。你們幾個去焚毀軍帳,拆除營壘?!?p> 消息傳到青溪橋,庾希皺起了沒頭。
“爹,滁州府明顯是敷衍了事,除了這些物品外,只捕殺了數(shù)十人,得好好訓斥一番?!?p> 庾冰擺擺手,說道:“他是明哲保身,可以理解,就這樣,爹已經(jīng)滿意了,咱們要的就是現(xiàn)在的結果。這幫山匪只能北上重回舊地,主動奔向咱們設下的陷阱之中?!?p> “爹怎知他們必定要北上?”
“因為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北上。桓溫他不傻,他收到尚書臺暫停撥付軍餉的消息,就知道應該意味著什么。”
“那咱們也不能任由這幫可恨的乞活軍全身而退,逃亡趙地?!?p> “哼,還想著乞活,可惜這次他們想錯了,只能乞命了!”
庾冰志得意滿,陰森森道:“放心,爹還有一道關卡,那里才是他們的葬身之地!總之,不管是死還是逃,他們今后永遠也回不來了!”
書房的案幾上一片狼藉,碟碗交錯,杯筷散落,滿屋的酒氣。在墻角一側,桓溫蜷縮著,昏昏睡去,拐杖橫在地上。
南康有些心疼,上前想要喚醒他,可怎么推也推不醒,一氣之下,摔了兩只碗碟,桓溫才勉強睜開了醉眼,嘴里嘟嘟囔囔的。
“夫君,夫君,怎么又醉成這樣子?晴兒,端杯茶水,讓老爺醒醒酒?!?p> 南康挽住胳膊,攙扶著桓溫,掙扎著坐到案旁。
“夫君,以前你很少飲酒的,現(xiàn)在怎么喜歡上酗酒了?”
“我喜歡酗酒?”
桓溫似醒未醒,醉眼朦朧,一看是公主,沒好氣的說道:“原來公務纏身,沒空飲酒,現(xiàn)在無所事事,除了飲酒,我還能干些什么?”
“你現(xiàn)在腿疾未愈,飲酒只會愈發(fā)嚴重,不要作踐自己?!?p> “腿疾?我現(xiàn)在要這腿還有何用,是去御史臺彈劾官員肅清吏治,還是到瑯琊山整訓軍馬上陣殺敵?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他們整成了廢物一個,難道喝點酒他們也不允嗎?”
南康怒道:“你小點聲,我也聽說了,舅舅和蒜子他們只是權宜之計,并非故意要整你,你別多心?!?p> 桓溫乘著酒勁,發(fā)泄道:“他們敢做不敢當,我只是一個駙馬,不受人待見的駙馬,他們連成皇后都敢整治,我算什么?難道他們就不知舉頭三尺有神明,天道循環(huán)嗎?”
“你是喝多了,這種誹謗當朝皇后的瘋話也能說得出來,今后不管在府上還是在外面,斷不可再說。萬一有人告發(fā),你又要惹禍上身,自毀前程?!?p> 南康手忙腳亂,還要好言勸慰。
“晴兒,來搭把手,扶老爺躺著,再用溫水擦拭一下。”
南康走后,還不忘回頭抱怨了一句。
“成日醉醺醺的,沉淪墮落,今后誰還會瞧得起你?唉!嫁給你,究竟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