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天平漸漸傾斜,桓溫開始相信,他的福星就在建康城外,他要好好的思量思量。
眼下,雖說已經(jīng)入城,但據(jù)報,城內(nèi)仍有零星的騷亂,軍民都在期待新任刺史能否名副其實,拿出治州理政的新舉措,讓荊州煥發(fā)生機。
掌起燈,桓溫沒有睡意,還在思慮明日的謀劃,這時,只聽得府門外嗒嗒的馬蹄聲,在靜夜里異常震耳。
“報刺史大人,蜀人趁我軍不備,悍然攻打萬州,現(xiàn)在恐已破城,請求發(fā)兵援助!”
桓溫放下手中筆,騰一下站起身,心想這李勢還真給自己面子,甫一到任,就來個下馬威。
這是要探探我的底,試試荊州的斤兩。
萬州本來就是成漢的邊州,和荊州接壤,雙方數(shù)番攻占,幾度易手。
自漢王李廣奪下它后,又被殷浩奪回。上次庾家兄弟北伐,蜀趙聯(lián)手,但趙人拿下南陽之后,卻違反承諾,并未幫蜀人拿下萬州,李勢覺得非常窩囊。
故而,成漢朝廷一直在派兵窺探,想打萬州的主意。果然,趁此次內(nèi)亂,無暇西顧,成漢才悍然出手。
“諸位說說看,我們該如何應(yīng)對?”
袁喬最有經(jīng)驗,率先言道:“荊州此刻余波未平,屬下以為,此時不宜擅開兵端?!?p> 桓沖高聲道:“又是蜀人!李勢即位以來,三番五次侵奪邊境,屠戮邊民,襲擾大軍,真是如芒在背,如鯁在喉!這次一定要還以顏色,痛殲蜀寇!”
袁喬卻堅持反駁道:“蜀人挑的正是時候,現(xiàn)在我荊州方經(jīng)大亂,軍備不齊,兵員不繼,大軍尚未重新建制,連將領(lǐng)都缺失嚴(yán)重,一時難以成軍,如何痛殲敵方?”
劉言川齜牙咧嘴,怒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俺不愿做縮頭烏龜,依俺的意思,還是火速進援,痛打李勢那個狗娘養(yǎng)的,讓他知道知道恩公的威名!”
“不可不可!”
袁喬毫不客氣,又反駁道:“軍戎之事宜審時度勢,切忌為名聲所累,如若這是蜀趙的誘敵之計,一旦大軍出了荊州,趙人乘隙而來,我們何以御敵?若是那樣,才是真的壞了大人的威名!”
剛才還在犯愁無法安置老四的人馬,現(xiàn)在又在犯愁如何進援萬州,桓溫沉思之下,有了兩全其美的主意!
“好了諸位,桓某以為,袁喬深諳邊事,所言切中要害,現(xiàn)在情勢不明,不可失了方寸。還是速速派人告知守軍,擇機撤出,以免無謂的死傷!”
見眾人還要再辯,桓溫急于要實施自己的妙計,及時結(jié)束了辯論。
“袁喬,眼下能立即調(diào)遣的還有多少兵馬?”
“回大人,目前只有屬下的城防營建制還算完整,有三千人馬?!?p> “好,那就辛苦你一趟,和桓沖一道前往接應(yīng),目的只有一個,保住城內(nèi)將士們的性命。萬州原本就是李勢的,丟就丟了,只要將士們在,今后就還能再奪回來,去吧?!?p> 袁喬謝道:“大人愛兵如子,屬下佩服!”
桓溫又吩咐劉言川:“事不宜遲,你率麾下百人火速前往萬州一帶探查,摸清情況,以免袁喬他們遭遇埋伏!今日就到此吧,諸位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桓某還有要事商議。”
眾人退去之后,桓溫悄悄喚住桓沖和言川,叮囑了幾句,二人面帶喜色,拍掌叫好……
眾人散去,桓溫披衣走出廳堂,在后院信步,夜風(fēng)吹來,敲打著竹子,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徘徊小徑間,空氣中竟然飄來了一陣熟悉的花香。
聞香尋去,在西墻角一側(cè),居然也有一株木蘭樹,在這西陲江畔濕潤的早春,獨自在暗夜中默默的生發(fā),靜靜的綻放。
獨自一個人,他在木蘭樹下徘徊良久!
蜀人的挑釁,讓桓溫敏銳的捕捉到了難得的機會。
要是擱在往常,如成皇帝那個時候,他即使率百人也會毫不猶豫的去救援,而現(xiàn)在不行了。
有了褚氏姐弟,有了這些年的榮辱成敗,自己必須要謹(jǐn)慎起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不僅僅為國而戰(zhàn),也要為自己而戰(zhàn)!
要想盡一切辦法武裝自己,壯大自己,有了保護自己的強大實力,才能有保護大晉和保護她的可能。
仰望漆黑的夜空,桓溫喃喃自語:“桓溫,你的戰(zhàn)斗,現(xiàn)在才正式開始!”
至荊州的第三日,桓溫才正式坐鎮(zhèn)州衙大堂,頒布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安民告示。
叛臣宵遁,荊州歸化,本刺史遵循圣上愛民之心,感念生民勞苦,特令各郡縣,獎勸農(nóng)耕,扶助蠶桑,今歲蠲免一切稅賦,明歲減半征收。
裁減關(guān)卡,消除壁壘,鼓勵商貨流通,各郡各縣務(wù)使轄內(nèi)士農(nóng)工商,各安其道,各盡其能!
第二道政令則為整飭軍隊,澄清吏治,其中尤為關(guān)鍵的是將佐僚屬任免。朝廷慣例,荊州刺史有權(quán)任免州內(nèi)官吏,報尚書臺即可。
第三道政令乃是工曹之事,包括加固城墻、整通官道、修葺艦船等。
三道政令的頒布,無疑為今后桓溫的諸多壯舉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江陵郡、襄陽郡、當(dāng)陽縣、監(jiān)利縣、華容縣。”
……
“卑職在!”
“我等皆為朝廷命官,食君祿,分君憂,仰面報君,俯身治民。自今往后,還要煩勞諸位與本州同心同德,恪盡職守,上不負(fù)圣上囑托,下不悖萬民期待!”
“我等定當(dāng)盡心竭力,不負(fù)大人鈞命!”
政令既下,荊州境內(nèi)萬民歡呼,群情振奮,士農(nóng)擁戴,工商踴躍。他們熱情的載歌載舞,敲鑼打鼓,感念朝廷的恩德,感念刺史大人的厚愛。
而幾日后,驛卒也帶著桓溫的奏報飛馬奔向京師。
穆帝接到荊州呈送的奏報,笑逐顏開,桓溫不負(fù)眾望,證明了自己和何充慧眼識人,而褚蒜子則臉上歡顏,皮下嫉恨。
太離奇,才兩天就拿下了荊州,庾爰之怎會如此不堪?
看著一旁皇兒還有階下何充的神色,褚蒜子除了驚愕,更有些沮喪,沉淪多年,荒廢幾載,桓溫還是那樣令人畏懼。
今后他會不會真的如褚華說的那樣,蛟龍入海難擒,猛虎入山難制?
尚書仆射褚裒遞上來一個折子,那是荊州奏呈的七品以上的官員名錄,穆帝略作瀏覽,剛想照準(zhǔn)。
不料,一旁的褚蒜子輕啟朱唇:
“陛下,桓愛卿擢拔的都是自己身邊的故交弟兄,怕是會沾上任用私人之嫌,對他的聲名不利呀?!?p> 司馬晞和司馬昱當(dāng)即迎合,以為這樣一來,荊州豈不成了桓溫的獨立王國,而何充和褚裒則一言不發(fā)。
“褚愛卿以為呢?”
褚裒回道:“臣查看了舊檔,荊州邊地常有戰(zhàn)事,為便于差遣應(yīng)對,故而朝廷委刺史特權(quán),任免屬下,事后只需報尚書臺備檔即可,除非所任職務(wù)有明顯過錯?!?p> “褚大人所言甚是,此舉合情合規(guī),太后不必多此一慮?;笢厮詾橹菅弥?,而治下各郡縣并未變更,談不上任用私人之嫌,桓刺史此舉符合規(guī)制?!?p> 尚書令何充替桓溫仗義執(zhí)言,不給褚蒜子面子。
“嗯,朕也以為如此,母后的意思呢?”
“既如此,那就是哀家多慮了,就按照陛下意思,準(zhǔn)了吧?!?p> 褚蒜子稍作爭辯就同意了荊州的委任,實際上是以退為進,欲挫先揚。
桓溫的奏報昨日就到了尚書臺,褚華已經(jīng)將詳情和名單稟報了她。根據(jù)這份奏報,褚蒜子預(yù)判到,接下來肯定還要有更大的論辯,她要把反對的意見留在后面。
“既然母后也無異議,那就準(zhǔn)了!”
穆帝很高興,又言道:“諸位愛卿,此次桓溫運籌帷幄,智下荊州,除首惡外,叛軍幾乎全殲,功莫大焉。當(dāng)傳旨嘉獎,曉諭三軍。至于桓溫,朕以為,自庾翼歿后,征西將軍之職一直空缺,朕看……”
褚蒜子竟然當(dāng)堂打斷了皇帝,滿臉堆笑道:“陛下,莫急,武陵王似乎有話要說,兼聽則明,還是先聽聽他們的意見?!?p> 在這節(jié)骨眼上,母后橫生枝節(jié),穆帝有些不悅,冷冷道:“武陵王,你可有本要奏?”
武陵王冷不丁被太后推了出來,自然知道其中之意,只好當(dāng)這個替罪之羊。
“臣以為,臣以為,桓溫得了荊州固然有功,但卻失了萬州,也當(dāng)責(zé)罰。否則賞罰不明,何以服眾,請陛下明鑒。”
司馬昱閉口不語,問責(zé)歸罪之事,自己還是躲避為妙。
何充瞪著司馬晞,惱道:“荒唐!萬州比之于荊州,九牛一毛,不可同日而語。再者萬州之失,乃庾爰之反叛,蜀人趁火打劫所致,豈能歸罪于桓溫?”
一語嚇住了司馬晞,何充接著又道:“陛下,萬州之事,老臣有本要奏。”
“愛卿但說無妨。”
“雖說成漢主李勢荒淫無道,然而越是昏暴之君,就越容易黷武好戰(zhàn)。成漢時刻覬覦大晉,萬州之失即為明證。而荊州又遠(yuǎn)離京師,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一旦有變,待朝廷援軍到達,形勢早已逆轉(zhuǎn)。”
“依愛卿之意,該當(dāng)如何?”
“臣請授桓溫征西大將軍之職,以便統(tǒng)籌鎮(zhèn)軍,加強防御,以應(yīng)對諸如萬州這樣的戰(zhàn)事?!?p> 穆帝是真心贊同的,因為雙方萬一開戰(zhàn),荊州只能調(diào)遣五萬州兵,此次內(nèi)亂損失萬人不說,戰(zhàn)力又不盡人意,何以迎戰(zhàn)?
庾翼之后,征西幕府的鎮(zhèn)軍也無人統(tǒng)御,尚書臺千里之遙難以約束,與其空耗糧餉,何不讓桓溫統(tǒng)領(lǐng),也能避免荒廢軍務(wù),何樂而不為?
司馬晞沒有主意,只好撇撇太后,退縮了下來。
褚蒜子不置可否,又轉(zhuǎn)向司馬昱,眼神中帶著深意:
“你再不愿開罪他,現(xiàn)在這是朝廷大政,總該說幾句了吧?!?p> 褚蒜子不提醒,司馬昱也要說兩句。
“陛下,萬州既失,近期內(nèi)也不會再有大戰(zhàn),何須勞動大軍?桓溫剛剛就任刺史,幾日不到,再驟升二品征西將軍,恐為不妥。俗話說,事功相符,方能掩悠悠之口。如此率性驟升,難免招致非議,有人會說他是當(dāng)朝駙馬皇室姻親,朝廷過于偏袒!”
褚蒜子聽罷,微微頷首。
何充心里不悅,荊州是桓溫奪下來的,不是像揚州一樣,親手交到了殷浩的手中。
“太后,陛下,桓溫奏報中還說,他能確保荊州不失,必須要依仗天時地利之因,而若要確保邊陲不失,還要請朝廷擢將才選精兵,以震懾蜀趙。試問,朝中誰堪為將,誰能領(lǐng)兵?”
幾個文臣武將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到荊州一帶和成漢交手,特別是酣睡在側(cè)的那些兇神惡煞的趙人。
最惱火的是端坐御座的穆帝!
他心里暗恨朝堂這幫峨冠博帶之人,自己沒能力沒膽量去鎮(zhèn)守西陲,卻嫉妒別人的勇武,眼紅別人的功勞,嫉賢妒能,這樣的朝堂風(fēng)氣必須要改一改。
他就是要重用桓溫,而現(xiàn)在就是機會,哪怕褚蒜子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