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嘏所說的機會,李勢充耳不聞,自顧自嘆道:“想不到這最后時刻,唯獨愛卿還陪在朕身邊,朕沒有看錯你,你是朕的忠臣!”
王嘏差點笑出聲來,心想,若不是你對老夫還有很大的用處,老夫和侄兒早就跑了!
“愛卿,剛剛你說什么?咱們還有機會?”
“是的,陛下!西出宮門,約莫二三十里,有條小道可直通漢原郡,然后再南下公孫城,乘晉軍還未破城,陛下不如西巡,臣等護駕。那里是臣的老家,尚有不少部曲人馬,咱們再另尋良策。”
李勢頓時轉(zhuǎn)憂為喜,忙道:“愛卿,那還磨蹭什么,現(xiàn)在就走!對了,愛卿,這是府庫的鑰匙和令牌,能搬走多少就搬走多少。”
李勢此刻只知逃命和寶貨,其他的全然不管不顧,就連公主妹妹囑托他銷毀皇室玉牒之事也忘得一干二凈。
王嘏竊喜,轉(zhuǎn)身出門,吩咐早就等候在外的王老虎:
“挑些貴重的運走,再留下那幾個人,交代好他們,晉人在這里呆不了多久,等我們再回來,這江山就要改姓易色了……”
天色暗了下來,皇城里還亮著燈火,人叫馬嘶,亂成一團。桓溫守在城外,全軍戒備,防止突變。
這時,皇城內(nèi)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亮如白晝。
桓溫以為是司馬晞他們放火燒宮,里面可是有成漢的戶冊圖籍,于是留下袁真伏滔等人防守,自己帶著郗超劉言川匆匆入宮查看。
剛到城門口,里面幾輛大車隆隆而出,蒙著氈布,嚴嚴實實,一猜便知是府庫珍寶金銀。
中軍高舉火把,簇擁著出城的國舅褚華。
“褚公子,偌大的府庫,怎么就這幾車?”
褚華罵道:“要么是破城時,敗軍搶劫了府庫,要么就是破城前,他們提前轉(zhuǎn)移了,剩下的都是些銀子鐵錢還有些珍珠瑪瑙什么的,連一塊金餅金錁子都沒有。”
“哦,原來是這樣,怎不見偽主李勢?”
“桓大人沒見到那把大火嗎?李勢君臣自焚了!”
“啊!自焚了,褚公子可是親眼所見?”
“見著了,武陵王也見著了,不過他們現(xiàn)在都燒成灰了?!?p> “可惜了,要是活捉,那褚公子更是厥功甚偉。”
“死就死了吧,押回京師估計也是死,那還不如死在自己宮里。至于功勞嘛,都是為朝廷效力,褚某怎會貪功?”
“褚公子真是謙遜,桓某人佩服!對了,那些蜀軍降卒呢?”
“哦,都在里面呢,你自己去看吧!桓大人,本公子這就回京師復命了,告辭!”
褚華志滿意得,揚長而去。
“快閃開,閃開!”此刻,司馬晞驚呼著,率兵飛快沖了出來。
“快,遵兒,一刻不得耽擱,火速回京找太醫(yī),一定要救活綜兒!為父隨后就到?!?p> 司馬晞接著一聲咆哮,一撥中軍護著司馬遵和昏迷的司馬綜,直奔樓船。
原來,一個降卒乘看熱鬧的司馬綜不備,撿起地上的短刀,突然扎來,正中襠部,入口太深,刀刃夾在胯骨縫中,幾次想拔出未果。
痛得司馬綜哭爹喊娘,頓時昏厥過去。
司馬遵一怒之下,揮劍將降卒分尸。
“桓溫,世子若是有事,這筆賬可就算在你的頭上?!?p> 桓溫奇道:“王爺,冤有頭,債有主,世子遇襲,于下官何干?”
“若非那個山匪傷了我兒手腕,他怎會被一個垂死之卒襲擊?”
“王爺,下官越聽越糊涂,蜀軍既然已降,為何還敢襲擊世子?”
“這,這,本王不知?!彼抉R晞搪塞道。
桓溫見狀,渾身冷汗,猛然覺得,宮內(nèi)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便欲進去探看,司馬晞喝住了他。
“且慢!”
“不知王爺還有何吩咐?”
司馬晞道:“李勢君臣已經(jīng)自焚,府庫也已查抄,按約定,這善后之事就交給你了。本王臨來時,圣上和太后交代,你兼任益州刺史,在朝廷委任治蜀之人到來之前,由你暫時全權(quán)處理蜀地事宜?!?p> “這?下官遵命!”
“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鎮(zhèn)軍帳下的應將軍,他率一萬鎮(zhèn)軍協(xié)助你治理蜀地。”
不待桓溫開口,司馬晞?chuàng)]鞭急匆匆而去。
太慘了,宮內(nèi)尸橫遍地,每個降卒都身中數(shù)刀,簡直就是屠殺!
殘肢到處都是,還有骨碌碌的腦袋,一副人間煉獄,觸目驚心。
“你看看,這些尸體都是背部中刀,不可能是在攻城時戰(zhàn)死的,一定是被人從背后殺死的?!?p> “你怎么知道?”
“這還用問,沒見他們雙手還被綁縛著嗎?”
不僅是降卒,隨處可見手無寸鐵的內(nèi)侍和宮女的尸首。
“咳!咳!”
不遠處,一個宮女仰面朝天,桓溫趕緊走了過去,將她扶起,掐了掐人中,敲了敲后背,喂了幾口水,宮女終于喘息起來。
她睜開了眼睛,看到桓溫這身盔甲,嚇得花容失色,連聲求饒。
一番解釋之后,宮女佳兒才痛苦地回憶著剛才發(fā)生的噩夢!
皇帝寢宮著火后,佳兒當時恰巧不在宮內(nèi),還暗自慶幸,不料又過來一大隊晉軍,估摸著有千余人,兇神惡煞。他們把所有的降卒都綁縛起來,排成幾排。
降卒還以為是要查核身份,然后就會放他們走,因為曾聽到蜀軍的議論,說終于可以罷戰(zhàn)回家了。
結(jié)果,令他們沒想到的是,身后的晉軍突然大開殺戒,揮舞著刀劍,輪番上場,竟然拿俘虜當肉靶子木樁子來演練。
俘虜慘死之后,他們還殘忍的玩起了砍頭斷臂的游戲。
佳兒還親眼看到被一腳踢飛的一個俘虜昏死在一株灌木下,后來不知怎么醒了,突然操著短刀,傷了一個富家公子。
然后他們就干起了禽獸行徑!
這幫畜生四處追逐宮人,好幾個軍卒圍住一個宮女輪番奸淫,事后還一刀斃命。
佳兒也未能幸免,或許因年輕貌美,姿色好一些,被帶到一個將軍身邊,被粗暴的糟蹋了。
還未完事,遠處有人呼喚,說是什么王爺有請,聽起來似乎有急事,刀疤臉光著身子,一時找不到兵刃,于是便狠狠的掐她的脖子,想讓其窒息而死。
“誰知奴婢只是昏迷了過去,幸蒙搭救,謝將軍救命之恩!“
桓溫安慰道:“姑娘受驚了,那些是晉軍中的敗類。你莫怕,我自會找他們給你討個公道?!?p> 桓溫心情沉重,本已是一個爛攤子,褚華實在可惡,豺狼禽獸行徑無疑讓蜀地雪上加霜,自己得趕緊彌補起來。
“應將軍!”
“末將在!”
“既然朝廷讓你協(xié)助桓某穩(wěn)定益州,那桓某就不客氣了?!?p> “末將悉聽大人驅(qū)遣!”
“好,令你和袁真二人率兵連夜行動,將蜀軍兄弟遺骸妥善安葬,立碑祭奠,不得怠慢!”
“末將遵命!”
“言川,郗超聽令!”
“屬下在!”
“你二人將宮內(nèi)所有存活之人登記造冊,如有傷者,及時救治,如有回家者,每人發(fā)放紋銀二兩遣還,不得刁難!”
“遵命!”
“諸位,自即刻起,暫由桓某主持蜀地事務,對待蜀民如同晉人一樣,如若讓桓某發(fā)現(xiàn)還有作奸犯科之事,嚴懲不貸!”
“屬下悉聽鈞命!”
“佳兒姑娘,明日天明,你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了,去歇息吧?!?p> “不,大人,奴婢不要回去!”
“你不想你的家人嗎?還是覺得川資太少?”
“都不是,奴婢父母都死了,沒有親人,想跟著大人,留在宮里,行嗎?”
見桓溫似乎有些犯難,她繼續(xù)懇求。
“剛剛奴婢都聽到了,大人是好人,又救了我的命。奴婢在宮中呆了十多年,很多事情都很熟,大人應該會有用得著奴婢的地方?!?p> 桓溫想想有理,而且又是無家可歸之人,便答應了下來。
佳兒笑逐顏開,忘記了剛剛的傷痛,便領(lǐng)著桓溫,直往一處偏殿而去,那里藏著蜀宮的典籍戶冊。
殘夜過盡,東方破曉,嶄新的太陽將暖暉毫無吝惜的播撒在西蜀大地上,益州迎來了新的一天!
桓溫稍作梳洗,便來到李福的房舍,想邀請他共進早膳。李福早已起床,穿戴整齊,端端正正坐在幾上,一臉肅穆,手上拎著一個不大的行囊,里面幾件換洗衣裳。
桓溫誠心而來,說實話,他惜才,想挽留他一道治蜀,但被李福婉拒。
“真的要走?”
“真的要走!”
“自古沒有不死之人,不亡之國,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當為時下著想,為蒼生籌謀,大將軍豁達之人,不會還有什么心結(jié)吧?”
“多謝桓大人一片苦心,怎奈我李福身為亡國宗室,無顏再任新朝。腐朽也好,墮落也罷,都已經(jīng)過去了!”
桓溫嘆道:“好吧,既然大將軍無意復出,我桓某也是通達之人,絕不勉強,借蜀酒一杯,為大將軍踐行!”
李福一口咽下,這熟悉的苦辣之味,自己本不想品嘗。
“大將軍,屬下有罪!”
李福下了樓船,見展堅跪在甲板上,似在恭候自己。
“你有何罪?”
“屬下已打定主意,追隨桓大人治蜀,從今往后,不能在大將軍麾下驅(qū)馳了,望乞恕罪!”
“桓大人當世英杰,跟著他是英明之舉,何罪之有?”
“大將軍,此去何時再能相見?”
“茅檐下,漁舟上,山石間,水云里,同飲蜀地之水,同觀蜀天之云,又何必再見?”
“大將軍!”展堅撕心裂肺,哭喊道。
“今后,這蜀地再無什么大將軍,唯多一閑散蜀民而已!”李?;仡^一瞥,轉(zhuǎn)首毅然而去。
展堅低下了頭,內(nèi)心愧疚,不停抽泣著。
郗超站在二人中間,始終冷冷的注視著。李福那回眸一瞥,展堅那昂首一視,全在他的心頭計較。
郗超望著李福的背影,背著桓溫,悄悄對身旁的衛(wèi)卒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