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浩得悉燕王死訊,暗自慶幸,覺得大好時機(jī)來了,自己揚名立萬的時代到了。
他不愿意再有片刻的拖延,當(dāng)即快馬奔赴建康,面見太后和穆帝,請求興兵伐燕。
式乾殿上,尚書令何充不假思索,當(dāng)即表示異議!
“常言道,師出無名,必遭禍殃!燕國乃我朝屬國,晉燕一體,共攘石趙。如今,燕王薨,朝廷不去奔喪吊唁,反興征伐之兵。臣以為不妥,不智!”
武陵王很不屑,就要和他唱對臺戲。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國之大事應(yīng)以利勢區(qū)分,而非以情誼權(quán)衡。鮮卑人掠奪我大晉淮河畔州郡時,何曾考慮過那是我朝的故土?臣以為,此刻伐燕,正當(dāng)其時?!?p> 會稽王司馬昱不置可否,他內(nèi)心是反對的,擔(dān)心殷浩大勝,對桓溫形成牽制,這樣的話,褚蒜子勢力膨脹,自己的處境將更加不利。
但他知道褚蒜子必定贊成,自己還是不要自找難看為妥。
尚書仆射褚裒告病在府,揚威將軍褚華還有謝萬則主張伐燕,朝堂已成一邊倒,贊成殷浩的主張。
穆帝左右為難,司馬昱曾提醒過自己,親政前還是多聽多看,觀望為主。
不過,茲事體大,一旦進(jìn)兵,意味著和屬國撕破臉皮,反目成仇,大動干戈,還是應(yīng)該妥善思量。
“廣陵王,你以為如何?”
司馬丕和穆帝兄弟情深,深得皇帝信賴,言道:“臣以為,北方情勢不明,燕國是否會因此而一發(fā)不可收拾,還有趙國是何態(tài)度皆不明朗,因而朝廷還須仔細(xì)斟酌,不可冒失行事?!?p> 褚蒜子正襟危坐,已經(jīng)在沉思用兵之事。
朝堂議政,只是聽聽朝臣意見,走個過場而已,是戰(zhàn)是和最終權(quán)柄還是在她的手中。
剛剛上殿,杏眼一掃,便知朝議如何,這些年皆是如此。
她絲毫未將司馬丕放在眼里,不料他不僅參與朝會,還奏事了,這令褚蒜子非常惱火。
“哦!”
褚蒜子故作驚訝,出言嘲諷:“今日朝議乃軍國要事,并非舉國慶典,廣陵王為何列席呀?”
穆帝啟齒道:“回母后,他是朕請來的。王兄已近成年,時常也能幫著朕參謀軍政,裨益很大。所以才請其一道來聽聽,集思廣益嘛!”
“嗯,陛下很有心,皇室宗親乃大晉重要輔弼,會稽王、武陵王即為表率。只可惜,自明皇帝起,皇家就子嗣不旺。如今,陛下這一輩中年輕能干的也就只有廣陵王和司馬奕了,是要多多栽培,時時咨詢。宗親能匡扶皇室,裨益國政,很好,很好!”
穆帝高興地點了點頭。
“廣陵王方才所言,不無道理,還有什么要說的?”
褚蒜子一臉真誠,友善的看著司馬丕。
司馬丕到底年輕,不知深淺,以為太后這是虛心納諫,又有皇帝做主,便又冒冒失失說了幾句:“臣以為,是否下旨讓征西大將軍桓溫來朝共同商議此事,兼聽則明,方為妥當(dāng)。”
何充正有此意,忙道:“老臣以為,廣陵王所言極是,桓溫久事軍戎,諳熟北地,旬日之間滅蜀,足見文韜武略。他若也能贊成此事,那伐燕勝算會很大?!?p> 殷浩見何充處處抬高桓溫,分明是在貶抑自己,很不高興。
他強忍住惱恨,言道:“桓溫果然是大才,不過益州剛平,怕有反復(fù),無他親自坐鎮(zhèn),蜀地不安吶。臣以為,伐燕之事,他分身乏術(shù),就別勉強了?!?p> 何充堅持己見,撂起挑子:“那臣則以為,倘若桓溫不來,還是靜觀時變,暫緩進(jìn)兵為宜。”
殷浩眼見大計受阻,再也忍不住了,竟然嘲諷何充太老了,簡直是迂腐!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揚州城兵強馬壯,難道就讓他們徒耗軍餉嗎?大好的故土長期淪喪敵手,何尚書無動于衷嗎?左一口桓溫,右一口桓溫,除了他,朝堂再無人能入老尚書法眼嗎?”
穆帝見殷浩竟敢藐視何充,當(dāng)場斥道:“殷愛卿,朝議之爭,爭得是事情的是非對錯,而非黨同伐異。何愛卿處事公允,老成持重,據(jù)實而言,豈容你在大殿之上出言不遜?”
殷浩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影響,才口不擇言,此刻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了,連忙賠罪:
“臣一時情急,言語上沖撞了何尚書,還望恕罪!”
穆帝冷哼一聲,而何充則瞥了一下殷浩,沒有作聲。
何充很驚訝,殷浩前恭后倨,當(dāng)初出任揚州刺史前,對自己畢恭畢敬,敬如恩主一般。
今日朝堂,自己提議讓桓溫共參軍事,并無它意,實是為穩(wěn)妥起見,他反應(yīng)怎會如此強烈,不惜在圣上面前攻擊自己?
朝堂陷入短時的尷尬沉悶之中。
一直沒有作聲的褚建輕輕咳嗽了一聲,拋出了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意見……
“方才何尚書還有廣陵王都奏請讓桓大將軍來朝參預(yù)軍戎,臣倒以為有些道理?!?p> 穆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國舅請講,道理何在?”
“陛下切莫誤會!臣之意,桓大將軍忙于西地,無法撥冗前來,但幫助朝廷伐燕還是有可為之處的。”
“說說具體的?!?p> 褚建言道:“不妨將鎮(zhèn)軍調(diào)撥過來,歸殷刺史節(jié)制,一來增加兵力,確保戰(zhàn)事順利。二來,也讓應(yīng)將軍戴罪立功。三來嘛,也算是桓大將軍為伐燕出了力。一石三鳥,何其妙哉?!?p> 穆帝一聽,這哪是好主意,簡直就是餿主意,是借伐燕之公事,行剝奪桓溫軍力之私心。
穆帝望向司馬昱,指望他能出言勸阻。
司馬昱無奈之下,只好清清嗓子,準(zhǔn)備敷衍幾句,褚蒜子卻搶先說道:“褚建之意甚妥,桓愛卿專事西地,北上之事就有勞殷愛卿了。眾卿如無旁意,那就這樣吧?!?p> 褚蒜子不容分說,擺出一言九鼎的架勢。
“陛下,此次伐燕,是光列祖列宗之夙愿,亦是陛下之千秋偉業(yè),朝廷當(dāng)傾力支持。揚州刺史殷浩、揚威將軍褚華,你們速速準(zhǔn)備,早日發(fā)兵,復(fù)我國土,撫我遺民,哀家和陛下在建康靜候捷報!”
殷浩心頭狂喜,高聲道:“臣領(lǐng)旨謝恩!”
諸人散去,穆帝留下了何充,擔(dān)心其無法排解殷浩剛剛對他的責(zé)難,況且,何充早就厭惡政事,提交過辭呈。
果然,何充老調(diào)重彈。
“陛下,臣或許真的老了,言無人聽,策無人信,忝居尚書,空占其位,白白吃著俸祿,慚愧呀。老臣想,不如請辭,省得擋了別人的路?!?p> 穆帝寬慰道:“老尚書言重了,當(dāng)以國事為念,年輕人不懂事,出言不遜,切莫介懷。”
“老臣豈能因為受些嘲諷,而和年輕人計較?”
“那老愛卿的意思是?”
“老臣計較的是,這戰(zhàn)端一開,禍?zhǔn)戮蛠砹?。北地不同于西蜀,犬牙交錯,情勢復(fù)雜,看著好像是潮退水落,或許下了水后才發(fā)現(xiàn)波詭云譎,否則朝堂數(shù)次北伐怎會無功而返,還損兵失地?”
穆帝知道何充的言外之意。
桓溫滅蜀名望大增,驚呆了太后和司馬晞一派,他們早就開始扶植殷浩,和桓溫抗衡,可是一直沒有機(jī)會。
這次,燕王死,鮮卑亂,讓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千載難逢的良機(jī),怎能錯過?
除了苦苦挽留何充,身為君主,自己還能做些什么呢?
太后寢宮,褚蒜子得意道:“圣上實在無人可用,居然打起了司馬丕的主意,拉他為援,看來荊州的消息果然無誤?!?p> 褚蒜子的依據(jù)就是南康從荊州帶回來的消息!
“姐已經(jīng)得知,司馬丕和桓溫是一張嘴巴,一個心思,很多消息都是他傳給了桓溫。看來,得盡快遣他回封地,省得留在宮中成為他的眼線?!?p> 褚華憂道:“那他的弟弟司馬奕怎么辦?他可是一直呆在姐姐的身邊,不會也對咱們不利吧。”
“這你就多慮了,他們雖一奶同胞,秉性卻迥異。司馬奕就是一個廢物,成日就踅摸著好吃的好玩的。而且年紀(jì)不大,就情竇初開,屢屢和宮女打情罵俏,此子難以成器?!?p> 褚華又問道:“既然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那姐姐為何還把他養(yǎng)在寢宮,白費糧食?”
“你呀,真是鼠目寸光!”
蒜子嗔了一句,又解釋道:“他倆的生母周貴妃已死,司馬丕被成皇帝過繼給了芷宮,而司馬奕無父無母,孤苦伶仃,姐掌管后宮,能不聞不問嗎?姐把他安置在寢宮,親自照料,就是做給皇親重臣看的,做給天下人看的!”
“哦,姐,我明白了?!?p> 褚建拊掌贊道:“太后親自收養(yǎng)周貴妃之子,傳了出去,那就是給姐贏得好名聲。還有,司馬奕今后肯定對姐姐也感恩戴德,好計策,好計策?!?p> 褚蒜子笑道:“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這些還在其次,姐在考慮今后的事情。你想,司馬家的兄弟就這么幾位,萬一今后有了什么變故,不成器的司馬奕將來興許就能派上大用場?!?p> 褚華還是不解:“他能有什么用場?”
“現(xiàn)在把他緊緊攥在手中,養(yǎng)著慣著,就像是一場賭注而已。輸了,不過是費些心思,贏了,那可就是天大的買賣?!?p> “姐姐深謀遠(yuǎn)慮,未雨綢繆,弟弟佩服。怪不得姐姐明知他不成器,還要養(yǎng)著,因為越是不成器越好拿捏,越聽話?!?p> 褚蒜子嘿嘿笑了起來,其實她自己心里清楚,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意圖。
這個意圖有些癲狂,有些淫邪……
五月剛至,內(nèi)侍就到荊州傳旨,桓溫初以為是朝廷對益州刺史有了人選,不過卻是要他交割鎮(zhèn)軍事務(wù),由應(yīng)將軍率鎮(zhèn)軍東進(jìn)揚州一道伐燕的旨意。
內(nèi)侍臨走,還悄悄轉(zhuǎn)達(dá)了一句話:“大將軍,太后對萬州之事頗為關(guān)切,如果大將軍有困難,朝廷也不再勉強?!?p> 桓溫心想,這哪是關(guān)切,而是催促和警示。
便道:“煩勞內(nèi)侍回稟太后,萬州之事,臣不敢怠慢,怎奈那幫山匪甚是狠戾,請?zhí)蠓判?,再苦再難,臣定當(dāng)不辱使命。”
內(nèi)侍走后,桓溫和郗超便到鎮(zhèn)軍營帳交割,應(yīng)將軍有恃無恐,見了上官桓溫,毫無謙卑之禮,皮笑肉不笑,暗自得意。
益州底定后,他回朝請罪,有了司馬晞的庇護(hù),得以全身而退。
而且,此次不僅要回了被桓溫扣在益州的幾千鎮(zhèn)軍,就連駐扎在荊州的幾萬軍卒也一并擺脫了征西幕府的節(jié)制,跟著殷浩北上建功去了。
桓溫悄悄找到副將朱序,為其餞行,草草交代幾句,讓其見機(jī)行事,不要中了別人的圈套。
沒有了鎮(zhèn)軍,桓溫這征西大將軍的名號可謂名存實亡,實際上就是一個荊州刺史。
在褚蒜子的明槍進(jìn)攻之下,桓溫束手束腳,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伐蜀滅國的功勞,除了郡公的虛爵,現(xiàn)在所剩無幾。
一切,就像回到了初來荊州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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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做任何人,面臨這樣的困境和處境,都會心有不甘的,桓溫會如何打算,如何反擊,讀者的支持,是作者寫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