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華事發(fā),褚蒜子求情不成,惱恨穆帝,更惱恨犯事的褚華。寬窄巷中,幾人在輪番教訓(xùn)他。
“圣上已經(jīng)給了臺階,你還是就坡下驢吧?!?p> 褚華卻不思悔改,對著規(guī)勸的褚建叫囂道:“不就是個宮女嘛,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辭去衛(wèi)將軍,群臣會怎么議論?我今后還怎么見人!”
褚建沒有好氣,斥道:“沒聽圣上說嗎,以觀后效。你夾緊尾巴,敷衍也好,偽裝也罷,過些日子,就會官復(fù)原職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爭這一時的風(fēng)頭呢?”
舅舅謝萬也來幫腔,奉勸褚華。
“沒錯,你大哥說得對,現(xiàn)在朝堂變天了,桓溫和司馬丕他們得以重用,已經(jīng)將我們擠至墻角。他們虎視眈眈,咱們不能再被抓住什么把柄,否則一定會揪住不放的。”
褚蒜子溺愛弟弟,向來護短,但此一時彼一時,恨鐵不成鋼!
嗔道:“男人壞事若是壞在色心上,那是最最愚蠢的,你果真淫逸,秦淮河畔什么樣的沒有,非要打?qū)m女的主意?”
褚華見幾人異口同聲指責(zé)自己,也不敢再辯駁,嘴里罵罵咧咧:
“真是晦氣,向來都是平安無事,偏偏就那么巧?圣上連燈籠也不掌,而且這么早就歇息,奇哉怪也?!?p> 邊嘟囔,邊開始寫辭呈。
褚蒜子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因為皇兒太累了!”
“太累了?”
“是的,皇兒連日不輟,傷了身子,痼疾稍有發(fā)作,才提前回宮,誤打誤撞所致。從今往后,你們都聽好了,小心行事,莫要再被人盯上,之前所有的見不得人的違法亂紀之事都要罷手。謹記,小不忍則亂大謀!”
褚建聽完怵然心驚。
他忽地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件事沒有了斷,此時,姐姐卻讓大伙罷手。
褚蒜子在家里一言九鼎,務(wù)必要遵從,可自己現(xiàn)在想罷手也有難處,如果百姓再鬧騰,那就將置自己于風(fēng)口浪尖之上,興許下場比褚華還慘。
想到這里,他心里很慌,偷偷瞥了謝萬一眼,而謝萬也正瞥著自己。二人會意,得抓緊了斷。
那是前些日子,穆帝還未親政時,褚建在壽州的瓦埠湖一帶,低價購置了一塊良田。
此田約八百余畝,從湖中清淤出來的厚泥養(yǎng)分極高,因而土壤肥沃,且一馬平川,極易墾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良田中夾雜著幾十戶農(nóng)戶的私田,必須要把他們趕走。
褚建名下良田莊園甚多,這種事情常常經(jīng)歷,本以為是尋常小事,交給下人辦就得了,不行的話,還有舅舅這個壽州刺史幫忙,也就沒放在心上。
奇巧的是,小事釀成了大事,讓他叫苦不迭……
在自己的威逼利誘和謝萬派出的衙役的軟硬兼施之下,絕大多數(shù)農(nóng)戶都無奈交出田契,要不就是置換了距家較遠的瘠田,要不就是成為莊園傭耕之人。
這樣不公正的買賣,引起了不小的民憤。
有幾戶不聽話的,則由褚建的妻舅戚仁出馬,帶些嘍啰家丁一陣拳打腳踢,反正出了人命也有衙役出面,調(diào)處息訟了事。農(nóng)戶噤若寒蟬,不敢不從。
但偏有一戶老漢,祖上三代一直棲居于此,堅決不肯退讓。
糾纏了一個多月,戚仁使出渾身解數(shù),但老漢骨頭太硬,寧死不屈,還揚言要進京告狀。
戚仁原本想乘夜將老漢父女二人綁起來,沉入湖中,被謝萬阻止。
謝萬以為,此事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如果再死人,怕難以招架。戚仁便暫收殺心,準備等事情稍稍平息之后再說,這一耽擱,就把這茬給忘了。
二人眼神一交,頓時明白,當務(wù)之急是盡快找到楊老漢,無論如何,都要早日結(jié)果了此事。
畢竟,褚華剛剛降職奪官,可不能再惹惱皇帝了。
大司馬衙署,桓溫翻閱著軍備文檔,不時默念,不時記錄,忙著盤點朝廷兵備。
算著算著,他覺得其中出入很大。
擱下筆,踱起步來沉思,還默默自語:“勾稽之下,這賬目頗為蹊蹺,為何餉銀數(shù)額遠遠超出兵員之額,問題出在哪里?”
大晉軍制,大軍分為中軍、外軍和州郡兵,兵員皆有嚴格定額,報尚書臺定檔,由朝廷按數(shù)目及軍階,定期撥付餉銀和甲胄裝備。
若發(fā)生戰(zhàn)事,戰(zhàn)死或負傷失去戰(zhàn)力的,則從兵員中剔除,同時也相應(yīng)削減餉銀和裝備,改為撫恤發(fā)放。
中軍由朝廷統(tǒng)一承擔軍需,外軍如征鎮(zhèn)軍幕府,軍需則由朝廷和所駐州郡按份額承擔,而州郡兵則一律由州郡衙門自行支出。
自褚裒擔任衛(wèi)將軍后,中軍一分為二,由褚家和武陵王司馬晞各自掌管,建康城內(nèi)尤其是皇城由司馬晞負責(zé),而京畿郊外由衛(wèi)將軍值守,如遇戰(zhàn)事,二人協(xié)同防御。
問題恰恰就出在衛(wèi)將軍帳下!
褚裒慘敗,喪師失地,衛(wèi)將軍麾下折損數(shù)萬,褚華接替之后,一直沒有及時補充,簿冊上顯示,兵卒僅有三萬五千左右,可是,賬目上顯示,尚書臺撥付的軍需則足夠五萬人之用。
也就是說,另外的一萬五千人的軍餉,衛(wèi)將軍府不是虛報冒領(lǐng),就是別有乾坤!
虛報冒領(lǐng)不過是將領(lǐng)貪腐,查辦之后按律治罪即可,這一點桓溫并不憂切,而真正讓他警惕的是其中是否還藏著其他玄機?
桓溫不敢想象,比如說是褚華暗中埋下了什么伏筆,做了什么手腳。
若想查明其中緣由,當然是到衛(wèi)將軍府稽核賬目,看看是否和尚書臺賬目一致,再至軍府麾下各軍中查驗花名冊,即可瞧出端倪。
桓溫曾私底下問過何充,但身為尚書令,何充對此竟然毫不知情。
一來此事由尚書仆射親管,二來,何充政事繁雜,做不到事無巨細。
桓溫心想,為避免驚動褚家,只好另尋高人,或許只有他能夠知悉其中內(nèi)情!
“桓某參見會稽王!”
“原來是桓大司馬,免禮免禮!大司馬百忙之中,駕臨敝署有何指教?”
“在下豈敢豈敢!”
桓溫客套還禮,眼神四處掃了掃。司馬昱會意,便喝退衙署,關(guān)上房門,只剩下二人交談。
司馬昱一直看好桓溫,恨不能為自己所用,除了欣賞,還心存愧疚?;笢厥谴蟛牛恢崩瓟n示好,還曾幾次勸告四哥司馬晞不要和桓溫為敵。
如中秋之夜皇城根下的夜襲,還有西固山下的圍剿,甚至勸阻四哥參與褚家的陰謀。可是,司馬晞雖有收斂,但始終是一心依附褚蒜子。
其后,當褚蒜子徹底與桓溫為敵時,司馬昱為自保,一直秉承中庸之道,誰也不得罪,誰也不討好。
司馬昱明白,有桓溫這道屏御,完全可以為自己擋風(fēng)遮雨,一旦桓溫倒下,可能褚蒜子下一個對付的就是他了。
而今,褚蒜子交權(quán),穆帝前次召集四人商議朝政,其意不言而喻,自己和桓溫都將成為圣上的輔翼,屬于同一個陣營。
但他不像桓溫和司馬丕一樣樂觀!
行事謹慎的風(fēng)格讓他隱隱覺得不安,他不相信褚蒜子就這樣默默地退出舞臺。他告誡自己,還得小心翼翼,要留有一手。
因而,他一面勸諫穆帝不要操之過急,一面自己謝絕加封。他是要觀望一陣子,待確信沒有后患時,再奮起一擊,以雪多年來遭受的褚家欺壓之仇。
得知桓溫來意,司馬昱高挑拇指,以示贊同:
“大司馬果然明察秋毫,甫一到任便發(fā)現(xiàn)玄機,其實本王一直在等,等大司馬過來詢問此事?!?p> 桓溫驚訝道:“王爺莫非也看出其中有什么不妥之處?”
“非是不妥,而是怪異!”
“王爺何意?”桓溫饒有興致的問道。
司馬昱神神秘秘說道:“褚裒死后,本王接任尚書仆射,頭一件事就是悄悄清查衛(wèi)將軍帳下的兵備情況,不料遍尋衙署,均不見簿冊下落,又不便聲張,不能大張旗鼓查找,于是只能暗訪?!?p> 桓溫理解他,不便聲張其實就是不敢開罪褚蒜子。
“后來一個老書吏曾悄悄透露說,在本王赴任前,揚威將軍就以清理其父遺物為名,來過一趟衙署,自此之后,簿冊就不翼而飛了?!?p> “軍備簿冊,何等重要,怎能不翼而飛?”
桓溫一驚,意思是除非褚華蓄意為之。
“這個,本王也不敢妄下定論,原想著找個機會問問褚國舅,不料他竟然犯事請辭了。值此時機,本王只能先暫時擱下,以免留個落井下石之口實?!?p> 司馬昱虛虛實實,讓桓溫直接去質(zhì)問褚華,因為他自己現(xiàn)在還沒這個膽量。而對方假裝不經(jīng)意的閑談,卻給桓溫透露出一個重要消息。
“褚華請辭是犯事?下官越聽越糊涂,敢問他所犯何事?”
“大司馬果真不知?”
司馬昱壓低聲音,道出了其中緣由。
想起先前褚華在芷宮還有在褚建的婚禮上垂涎杜芷岸的事情,桓溫嘖嘖驚奇,搖頭嘆道:“這廝真是色膽包天,圣上親政后,還不收手,可知此前干下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一樁宮闈穢行,自己不是宗室,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佩服穆帝和司馬丕守口如瓶,既避免了張揚出去,又給足了褚蒜子臺階,還逼迫褚華主動請辭,處理得很巧妙。
辭別會稽王府,桓溫陷入了僵局。如果找褚華詢問,對方肯定矢口否認,但這一萬多人的空餉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要想探出其中底細,要么就是稟明圣上,下旨查辦,要么就是自己私底下暗中查訪!
回府之后,桓溫決定先行查訪,他找來言川,言及此事,讓撒出人手,在京畿一帶暗訪,看看能否發(fā)現(xiàn)些端倪。
桓溫憂思重重,用罷晚膳,便欲回書房歇息。這時,管家桓平來報,說內(nèi)侍傳旨,讓趕緊入宮議事。
這么晚了,桓溫以為肯定發(fā)生了什么大事,進宮之后方知,北地來了一個使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