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王內(nèi)侍被逼入墻角之時,都是褚建及時為他解圍,朝臣聽得明明白白,桓溫這一戲謔,滿朝諸人頓時哄堂大笑,弄得褚建尷尬萬分。
撒一個謊,需要一百個謊來圓!
褚建收收心神道:“大司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下官只是就事論事,怎會參與這種偷雞摸狗之事?大司馬莫不是在捏造事實吧!”
“好一個偷雞摸狗!”
桓溫冷冷道:“既然你說桓某捏造事實,那桓某倒要問問,你府上的管家褚財為何在淮河南岸出現(xiàn)?他還活活打死了我府上的管家桓平!旁邊官道一側(cè)密林間的上百歹人又作何解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堂上有人搖頭嘆息,有人連連驚呼,有人則偷偷窺探居于攝政高位上的那個女人。
“根本不可能,他怎會去壽州,大司馬是哪只眼睛看到的?”
褚建雖然心里驚慌,仍保持著措辭上的客氣。
司馬奕惱道:“好了,二位愛卿別爭了,試試便知。來人,速去褚府,叫褚財前來問話?!?p> 兩名侍衛(wèi)遵旨而去。
桓溫奏道:“陛下,如果臣沒有猜錯,這兩名侍衛(wèi)定會空手而歸,褚財一定不在府上。”
司馬奕疑問道:“愛卿這么肯定?”
“三日前的朝會上,臣已經(jīng)驚動了錢老幺,以褚建的聰穎,不會不料到臣今日還會生出事端。而他最擔(dān)心的就是淮河襲擊臣之事被揭開,一定會讓褚財暫時藏匿起來,等風(fēng)頭過了再說?!?p> 司馬昱及時又補上一刀!
“如果大司馬猜準了,本王就相信大司馬所說,否則,本王就相信褚大人屬實?!?p> 褚建叫苦不迭!
“諸位,枯等無聊,桓某來講講去年中秋前夕,發(fā)生在皇城根下的一樁當(dāng)街謀殺案,給諸位解解悶!”
……
桓溫說完,殿上炸開了鍋。
“光天化日,當(dāng)街殺死五人,其中還有兩個衙役,一個長史的遺孀。你的丹陽府是怎么查辦的,褚愛卿?”
褚建心里打鼓,決心將謊言進行到底。
“陛下,此案懸疑重重,又無目擊證人,所以還在勘破之中?!?p> 桓溫鄙夷一笑,說道:“陛下,還是讓臣來說吧。謝萬就任壽州刺史,結(jié)了不少心腹,其中一人曾向臣透露,褚建在瓦埠湖有一處大莊園,占地八百余畝?!?p> 君臣的目光落在了褚建身上。
“當(dāng)時他為了圈下這塊地,利用謝萬的威勢,巧取豪奪,驅(qū)趕了百余名百姓,其中有一戶楊老漢死活不從,來京師告狀,被尾隨而來的壽州兩名衙役當(dāng)街殺死,而那兩名衙役也被幕后之人滅了口?!?p> “那沈妻是怎么回事?”
“沈妻認識這對父女,而兩名衙役曾是沈勁的麾下,認識沈妻,猶豫著不愿下手。此時,幕后之人出手殺死了沈妻和衙役。這一點,臣勘驗過現(xiàn)場,確定無疑?!?p> 司馬奕追問道:“那幕后兇手究竟是誰?”
桓溫回道:“事情明擺著,楊老漢父女死了,誰最得益,當(dāng)然誰就是幕后兇手!”
褚建頓時明白過來,反駁道:“胡說,我何曾有什么瓦埠湖的地?”
“哦,日進斗金之田,你不打算要了?那好,既然是無主之地,一會散朝,桓某派人去接收,分給附近百姓耕種。除了你褚建,桓某倒要看看,有沒有別人跳出來要討回此地?!?p> 這個啞巴虧,褚建只能咽下去。
穆帝崩后,他又威逼壽州刺史,故伎重演,奪回了這塊肥地。此刻被桓溫堵在夾縫中進退兩難,眼睜睜看著一大塊肉被狠狠割下,懊喪萬分,只好自認倒霉。
侍衛(wèi)回來了,眾人眼巴巴等著結(jié)果,看看桓溫和司馬昱打的賭,誰輸誰贏。
“啟稟陛下,褚財不在府上,下人說前日出了遠門,說是什么親戚出了急事,探親訪友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p> 司馬奕質(zhì)問道:“還真被大司馬給料中了,褚建,這怎么解釋?”
何充基本上猜出了問題的癥結(jié),他看似好心,出來打了個圓場:
“陛下,這或許是巧合,不如讓褚大人盡快召管家回來,陛下可以派重臣審訊,是虛是實,一問便知?!?p> “好,褚建,朕給你半月時間,如果找不到褚財,看你如何向眾卿家交代?怎么向大司馬交代?”
褚建聞言,腿都軟了。
散朝后,桓溫施禮道:“多謝二位大人成全!”
原來,何充今日奏請新政,是和桓溫商量好的,而且他的確和穆皇帝商議過新政。
之所以今日在朝堂上大搖大擺再次提起,目的就是借此牽出兩個內(nèi)侍的下落,順著這個話題揪出假傳圣旨之事。
二人的默契配合,不僅讓王內(nèi)侍露出尾巴,褚蒜子顏面盡失,還讓褚建丟了八百畝莊園。
司馬昱明著勸架暗中拉偏架,和桓溫賭了一把,讓朝臣更加意識到,褚財?shù)拇_和沈妻被殺及刺殺桓溫一事有關(guān),從而知道了褚家一手遮天清除異己的陰謀。
“若非這兩次朝會,本王壓根不知背后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看來她遠比本王想像的還要陰狠,大司馬受苦了!”
桓溫拱手道:“多謝會稽王寬慰!桓某這些年殺敵無數(shù),面對千軍萬馬絲毫不懼,可唯獨看到她,脖頸上嗖嗖直冒冷風(fēng)?!?p> 何充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令桓溫如墜云霧之中:
“大司馬之坎坷遭遇令人扼腕唏噓,然而這些皆是奸人所為,冤有頭債有主,大司馬可要明察秋毫,今后不要搞遷怒株連那一套!”
宮內(nèi)的褚蒜子心煩意亂,彷徨無計。
兩次朝會,桓溫一反常態(tài),在朝堂上步步緊逼,又有司馬昱和何充暗中相助,就連一向中立甚至倒向他們的朝臣,通過幾樁案子也看透了褚家,漸起離心離德之意。
昔日幫兇司馬晞和腹心殷浩雖未公然倒戈,似乎也不冷不熱,保持著距離,在觀望著。
褚蒜子頓時感覺到了危機,此刻清醒的發(fā)現(xiàn),沒有皇帝的支持,自己什么都不是!
最讓她恐懼的是,一直自以為能拿捏的司馬奕,在朝堂上真把自己當(dāng)皇帝了,根本不理會褚家的處境。特別是提及其兄司馬丕之死時,他還用一種異樣的目光在盯著她。
桓溫在朝堂上咄咄逼人,奮起反擊,興許是讓他看到了希望,借機想擺脫褚家的控制。
哼,做夢!
散朝之后,本想找他談?wù)?,警告一下,哪料他竟然主動找上門,當(dāng)頭就質(zhì)問:“敢問太后,那姓桓的所說哀皇帝之事,是否真是太后所為?”
褚蒜子冷冷地反問道:“你說呢?”
“他是朕之胞兄,太后何以下得去手!”
褚蒜子威脅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要弄清楚,哀家能把你送上寶座,照樣也能把你掀翻。到那時,你連東海王都做不了!”
司馬奕來前,帶著怨憤,帶著怒意。
他在朝堂上暗中配合桓溫,對褚家窮追猛打,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希望能借機和褚家討價還價,進而能掙脫鎖鏈,打破桎梏。
他是氣沖沖來的。
可是,當(dāng)他見到太后的猙獰之狀,惡毒之語,和赤裸裸的威脅,頓時蔫了一半,不敢再作聲。
褚蒜子養(yǎng)了他幾年,訓(xùn)斥了他幾年,對她的畏懼和依賴,浸透在他的每滴血液之中,每寸肌膚之中。
褚蒜子方才是恐嚇,其實她也不敢把他逼上絕路。
畢竟,二人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們共同殺害了穆皇帝,已成為一根繩上的螞蚱。
雖然各有心思,今后最終也各自飛走,命運各異。但此刻,這根繩子還牢牢的將他們捆在一起。
“奕兒,聽哀家說。還是那句話,哀皇帝若健在,這皇位絕不會落到你頭上?,F(xiàn)在感覺如何,群臣叩拜,山呼萬歲,何等尊崇!等明年,哀家會給你選一個貌美如花的皇后,至于其他妃嬪,都由著你!”
這句話說到司馬奕的心坎上,很受用,臉色也緩和了下來。
“奕兒,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咱們朝前看,千萬不要上了桓溫的當(dāng),受了他的挑撥?!?p> 褚蒜子轉(zhuǎn)而又慈眉善目,走進司馬奕,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若把哀家斗倒了,對你有什么好處?咱們要齊心協(xié)力對付他,別看他一時猖狂,哀家自會有法子治他。下次再朝會,不要再像前兩次那樣被他牽著鼻子走!”
“太后教誨得是,朕記下了?!?p> “奕兒,咱們是一家人,你忘了?于私而言,哀家是你的嬸娘,可你一時糊涂,竟然和哀家有了不倫之情,這要是傳揚出去,你我皆不得善終,知道嗎?”
司馬奕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心里卻在想,桓溫若得勢,最怕的是你,和我有什么干系,你們倆就拼命斗吧,朕等著。
回到自己的寢宮,司馬奕又豪邁起來。
遠遠看見娟兒站在院中,身材豐滿,腰肢纖細,一件薄薄的粉衫將凸凹的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頓時心血來潮,輕手輕腳來至門外,細細偷窺著她。
娟兒在褚蒜子面前還如奴仆狀,但在司馬奕寢宮,指手畫腳,吆三喝四的,儼然是個主子。
司馬奕尚未正式親政,也沒有大婚,但生理上的需求比起成年男子更有過之。
幾年前,他的童貞就被稍大幾歲已經(jīng)情竇初開的娟兒連哄帶騙給奪去了,自那以后,便鬼使神差地迷上了這個婢女,隔三差五就要偷偷行樂。
娟兒頗有心計,自主子封了東海王之后,便打定主意攀上這棵大樹,擺脫下人的身份。
后來,她幫助褚蒜子害死司馬聃,將主子扶上皇帝御座,目標自然也水漲船高。
每次行樂她都很順從,此刻卻扭扭捏捏,半推半就。
“怎么了,娟兒,不高興么?”
“陛下登基有了些時日,何時才能迎娶奴婢?這無名無分的,讓人知道了,奴婢還有何顏面?”
他把腦袋枕在娟兒懷中,慷慨道:“朕早有此心,可做不了主。你今兒不是找了太后了嘛,她怎么說?”
“她?老毒物,過河拆橋的主,非要等陛下大婚之后再說,分明就是推脫之辭?!?p> “不妨的,你就耐心等待,半年后,等朕親政了,她就得交出攝政之權(quán),看她還有何計可施?”
“這么說,陛下已有了打算?”
“就讓她和桓溫斗吧,最好兩敗俱傷,朕隔岸觀火。然后準備再重用一個人,作為自己的臂膀。他身為宗室,頗有經(jīng)驗,對太后也心懷怨憤,朕委政于他,讓他來沖在前面,為朕擋駕?!?p> 司馬奕玩世不恭的背后,心思其實不可小瞧。
他知道自己需要一面遮風(fēng)擋雨的墻,一根沖鋒陷陣的矛。而且,也只能選擇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