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會長出好奇心,尤其當身不由己被迫面對未知的恐懼時,人的內心會因為無可退卻產(chǎn)生勇猛的好奇,去探知未知的恐懼。
當住院醫(yī)端著拆線工具出現(xiàn)在床邊時,唐曉雯的臉上寫滿驚恐。
“今天就拆線嗎?”
“嗯。”
“這才多少天,萬一傷口沒長好怎么辦?”
“是啊,今天拆線會不會太快?”夏麗紅忍不住詢問。
“傷口長得挺好。一般來說術后一周便會拆線。今天已經(jīng)第九天,因為你的傷口比較大,我們已經(jīng)延長觀察兩天,如果再不拆線,縫合釘可能會出現(xiàn)粘黏,時間越久拆線越疼。”
“那,那今天拆線會疼嗎?”
住院醫(yī)一邊查看傷口一邊回答:“可能會,但你千萬忍住別動。今天先取一半,如果觀察沒問題,明天再取另一半?!?p> “好?!?p> 唐曉雯控制住呼吸的頻率和強度,讓肚皮的起伏保持平穩(wěn)緩慢。
心里暗暗發(fā)毛:一半是多少顆?不是說長得像訂書釘嗎,釘子怎么拆?
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訂書釘被撬開的畫面,撕扯著一層層紙張,如身體的皮膚和肌肉般,被連根拔起。
但她不敢問,知道多少顆便會忍不住拼湊傷口的大小。
可夏麗紅忍不住好奇,心有靈犀般問了出來。
“一半是多少顆?”
“十三顆?!?p> 這個數(shù)字如夜半來電,令唐曉雯四肢發(fā)涼,直冒冷汗。
一半十三顆,總共二十六顆嗎?縫了二十六針?傷口得多大?
正沉浸于恐懼中,突然肚皮一陣刺痛,像被人挑著皮穿針縫線。
“哎喲,疼?!彼滩蛔”锫暯袉?。
住院醫(yī)稍作停歇,解釋說:“這幾顆釘子已經(jīng)與皮膚粘在一起,取釘子時會扯到肉,我盡量輕點,你忍住。”
唐曉雯默默拽緊母親的手,咬緊牙關,但仍不時發(fā)出委屈的疼痛聲。
夏麗紅一旁看著,每一根釘子都如同從她心尖拔出一樣,女兒叫喚一聲,她也心痛一瞬。
終于,在讀秒的漫長忍耐中,拆線結束。
唐曉雯疼得眼淚橫流,但想著這算康復的一種方式,她哭笑著說:“媽,好疼呀,瞧這兩顆眼淚,實在沒忍住,就像拿鉤子把肉勾住往外扯一樣?!?p> 夏麗紅輕撫頭發(fā),安撫道:“沒事,過會兒就好了。你疼我也疼,瞧你給我掐的。”
她伸出右手,手掌心分明好幾個又深又紅的指甲印。
“我掐的?”唐曉雯不可思議。
“是啊,還能有誰?!?p> “啊,我怎么這么兇殘!”唐曉雯內疚不已,對著指甲印又親又吹,“媽,對不起,怎么能把我的痛轉移到你身上,哼嗯,看著好疼。”
“這算什么,你的更疼。”
“媽?!?p> 唐曉雯看看母親,眼睛滴溜溜地轉,欲言又止。
“想干嘛?”
“媽,給我瞅瞅照片呢?!?p> “什么照片?”夏麗紅故作糊涂。
“傷口的照片?!?p> “你確定想看?”
“嗯,我想看看?!?p> 這之前,唐曉雯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無法直視傷口的慘烈,無法面對遭遇的恐懼,但既然已經(jīng)親耳聽到手術過程,親耳確認病變范圍,一個傷口又算什么呢?更何況傷口的形狀早已烙印于心,如今又知道縫合次數(shù),再躲躲閃閃避之不及又何苦呢?
“反正以后洗澡也會看到,遲早的事嘛。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逃也逃不掉?!彼恍?。
夏麗紅于心不忍,誆騙道:“我哪兒來的照片,要不現(xiàn)在給你拍一張?”
“媽,不用,之前老爸不是拍過一張發(fā)給你嗎?我瞅瞅,現(xiàn)在拍的哪有那天震撼?!?p> “哦,我都忘記他發(fā)過照片了,瞧我這記性。”
她拿起手機,裝模作樣翻找照片。女兒住院這些日子,她幾乎沒拍過照,一打開相冊,正中間便是那張照片。
“媽,還沒找到嗎?”
“馬上,馬上啊?!彼{整好心情,點出照片,開玩笑道,“你看,沒取釘子時是不是像條蜈蚣?”
唐曉雯深吸口氣定睛一看,確實如此,果然是“L”形,果然很像蜈蚣。
或許因為早已在潛意識里幻想過傷口的樣子,或許因為自己主動出擊查探,此時見到真容,她并沒有崩潰大哭,心里生出一股憐惜和懷疑:這是我的肚子?我四塊腹肌的肚子?
既成事實,何必再哭,傷了自己又傷母親。
她故作暢懷嫣然一笑:“媽,等好了,陪我去紋身,這樣的傷口變成紋身那得多霸氣!”
“紋身?好哇,紋什么圖案呢?”夏麗紅一臉風平浪靜,內心卻著實被女兒的淡定震驚。
“還沒主意,到時候再說。說不定我的傷疤很細很細看不見呢?待會兒我問問皮膚科的朋友,說不定有強大的祛疤產(chǎn)品能完全消除疤痕呢?留疤就去紋身,沒疤那更完美?!?p> “嗯,就是,誰知道會不會留疤,萬一沒有呢!”夏麗紅忍不住感嘆,輕輕親吻女兒額頭。
母女倆以前很少如此膩歪,親來親去,但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后,心疼和珍惜全化作親吻,變得具象。
有些事如果不說不做,當失去機會時會成為巨大而無法彌補的遺憾。
晚飯時,唐誠得知拆線一事,和母女倆一樣乍聽時一臉驚訝。
“這么早就拆線?”
“哪里早,已經(jīng)推遲兩天了?!?p> “我看看,萬一傷口沒長好...”
“嘖,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說些難聽的話,什么沒長好,醫(yī)生說長得很好!”
“好好好,我又說錯話,長得好長得好,我看看呢?!?p> 夏麗紅掀開衣服。
雖然已是第二次看見傷口,但唐誠仍不住嘆息:“傷口怎么這么大!”
這話扎在唐曉雯心上,像拔釘子一樣疼。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只能往前看。
“爸,沒事,萬一它會很乖很乖長得很細很細呢!”唐曉雯奶聲奶氣地安慰父親。
但唐誠黑沉沉的臉并沒有變得明亮。他握緊女兒的手,思考良久,擠出笑容說:“沒事!爸爸答應過你,以后帶你去最好的美容院祛疤,我買單!”
“爸,這句話我可記著了,老媽作證,你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