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

　　圣誕節(jié)的時候學校里興起送用不同彩紙或精致盒子包起來的普通蘋果，一個小小的、扎眼的東西，學校里的超市有賣，學校大門口也有賣。各種價格，不同花樣，買的人很多。

　　但里河沒買，太貴了。普通的蘋果在特殊的日子里被賦予了超出它本身的價值，里河不知道這在經濟學或別的什么學科會不會有個專業(yè)術語來概括，但她覺得這種善于營銷的“騙術”自己是不會上當的。

　　當然，最主要還是沒錢。

　　幸虧里河周圍的絕大多數人也是這么想的，不然里河收到任何一個包裝精美的“平安果”后一定也會馬不停蹄地去買一個當做回禮。

　　孫宇是和大家稍稍唱反調的一個，平安夜是周三，那天上午的一個課間里，她偷偷問里河“里河，你今天有蘋果可以吃嗎？”

　　“有…吧，怎么了？”里河為了防止在自己回答說沒有之后她能立刻從包里掏出來一個送到她面前而自己卻囊中羞澀這種情景的發(fā)生，稍微思考了下。何況她是真的有，上次放假拿過來的，只不過是沒有炫彩包裝的普通蘋果。

　　“啊，有就可以了，我還想著……”她真的把手放進書包里摸索了一下，“沒有的話就把這個給你。”她拿出來一個小巧的、紅通通晶亮亮的蘋果。

　　“沒有包裝紙嗎？”話一出口，里河就后悔了，她不是想表達這句話能解讀出的那層不好的意思。

　　“嗯……沒有。這是我在家里一眾蘋果中仔仔細細挑了幾個好看的拿過來的，沒買紙或者是盒子?！睂O宇認真回答道。

　　“沒包裝也沒關系啊，這個蘋果看起來這么好看肯定很好吃?！崩锖于s緊找補，為自己一時沖動所可能表現(xiàn)出來的不禮貌。

　　“是吧，我可是精心挑的。要不，這個你還是拿去吧，平安夜快樂，記得吃蘋果?！?p>　　里河有點猶豫“我真的有啦……”

　　“哎呦，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給你的這個，你吃下去寓意的是我的美好祝愿?！睂O宇把蘋果塞到里河手里。

　　里河沒再推脫，她接過來，臉上浮現(xiàn)出感動的笑?！澳愕戎?，下午我也給你帶東西過來。”

　　接著，里河又把蘋果送給了宋雪、焦娟、春田和祁歡，最后送的那個她有點猶猶豫豫的，一直在拽著里河的袖子“我真的好不想送給祁歡這個白眼狼?！?p>　　里河勸她“反正拿的是夠的，就當行好做善事了吧。給他一個這幾日不再煩你的理由，給節(jié)日里的你一個快樂的機會?！?p>　　孫宇起了身，把蘋果大力放到他桌上“給你的！平安夜快樂?！苯又谄顨g被驚到然后瞪大眼睛的注視下，挺著脖子晃著馬尾回了座位。

　　困擾孫宇的問題解決后，里河中午站在超市琳瑯滿目的商品前，開始思考自己要給大家買什么。里河從花花綠綠的蘋果面前走過，在寬廣的貨架前一一逛過去，但有圣誕氣氛的東西實在是太少，里河最后只好買了一大堆紅白、綠白、黃白相間的拐棍糖和其他的橡皮糖。

　　也幸好糖永不過時永遠受歡迎，里河也不用擔心大家會覺得它太貴重而不停推脫，周邊的人都很大方地接受了，里河在熱情邀請他們選不同種類的時候還不忘說一句“圣誕節(jié)快樂哦”。

　　圣誕節(jié)迅速地過了，孫宇第二天就突擊檢查問她們三個“我的蘋果你們吃了嗎？”

　　“吃了?！崩锖赢斕焱砩掀铺旎牡卦诨亓怂奚岷蟪粤藮|西，還是在關燈后吃的，因為舍友說那樣有氛圍。

　　“吃了，但有點澀?！彼窝嵲拰嵳f。

　　“還沒……”焦娟弱弱地回。

　　她們三個立馬一同望向焦娟“快去吃??！就現(xiàn)在！還等什么！”

　　然后時間就來到了12月30號，第二天就放假了，整個晚自習的樓道里都洋溢著一種迅速蔓延的狂歡氣息。

　　孫宇剛從門口進來，一屁股憤怒地坐下，說了一聲“氣死我了。”

　　里河問她“怎么了？”

　　就像是等著里河的這句話，孫宇立馬轉過身來跟她訴苦：“又是祁歡。”

　　“他怎么了？”里河已經見怪不怪了。這么長的時間里，她們早就摸清了祁歡的脾性，說好聽點叫頑皮，不好聽就是討人厭。

　　“他把我送給他的東西送人了！”孫宇憤怒地吐出這句話，手指緊緊抓著書包帶，仿佛怕她身體承受不住這股怒氣后會不自覺把里河的臉撕碎。

　　里河耐心地接著問下去“昨天下午你拿來的那個？”孫宇養(yǎng)了蠻長時間的海洋球，等大了后把它們全搗碎按照顏色一層一層鋪在了小巧的瓶子里，里河看了幾眼，像絢麗的彩霞一樣，好看的。

　　“對，就是那個！我一共就有三瓶，他非給我要，我才給了他，沒想到我剛才竟然看見它在別人手上！”孫宇眼里射出世界上誰都研究不出來的能殺死人的激光，嘴里吐出普羅米修斯都取不到的怒火。

　　“啊……”里河回想了下，她記得昨天祁歡湊過來死乞白賴跟孫宇要的時候，但，“你怎么知道那是他送出去的？不會只是瓶子一樣吧?！?p>　　“肯定是他，”孫宇做出被惡心到的表情，“拿著那瓶子的小妮子我認識，除了祁歡還有誰能送給她?！?p>　　里河想了想，說得有理?！澳悄阏移顨g問了嗎？”

　　“剛剛跟他表達了我的憤怒，他承認了。我本想讓他要回來，但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讓我更生氣了，不想再跟他在走廊吵，我只好回來了?！?p>　　“那這就是他百分百的不對了，祁歡做的事也太惡心人了吧，他怎么能這樣！”正在氣頭上的孫宇需要的是極致的情感共鳴，里河懂，她也要跟著生起氣來才行。

　　“是吧，里河你也這樣覺得吧?！睂O宇果然轉過身來，語氣緩和了些，“再怎么說那也是我的東西，私自拿你的東西送別人誰能不生氣？況且那還是個我非常討厭的人。哎呦，我現(xiàn)在一想那個人手里還拿著我做的東西我就惡心?！?p>　　“我懂我懂。”里河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祁歡進來了。

　　他走到孫宇旁邊，看似懊悔地低下頭來“是我的錯。”

　　孫宇不理他，身子還是沖著里河。

　　“對不起，是我的錯?！彼种貜土艘槐?。

　　里河有點于心不忍，她戳戳孫宇“跟你道歉呢?！?p>　　孫宇不情愿地轉過身去，“怎么現(xiàn)在想要道歉了？剛才不還是覺得沒錯嗎？”

　　“哎呦，那是……”祁歡又嬉皮笑臉起來，他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你錯哪了？”孫宇耐心沉住氣問他。

　　“我不該把那個東西給曲羽。”祁歡撓撓頭，“因為你討厭她?！?p>　　嚯，祁歡真會觸她雷點，里河在心里想。

　　果然，孫宇立馬被炸得彈起來了“你！你！你！你怎么回事？！事情是出在我不喜歡她上嗎？”

　　“不是嗎？春田提醒我你倆關系很僵?！逼顨g茫然地看著她。

　　“我……”孫宇是真的被氣壞了。

　　正好春田從旁邊經過，祁歡像找到救命星一樣一把把她拉過來：“是不是你告訴的我，孫宇討厭曲羽。”

　　春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頭頂上炸了幾顆雷里河不知道，但她似乎聽到了春田握緊拳頭時骨頭嘎吱作響的聲音。

　　“這句話確實是我說的沒錯，”春田一邊觀察著孫宇的表情一邊咬牙切齒地對他說，“但問題不是出在這?！彼龂@息加搖頭。

　　“那是出在哪？”祁歡不解。

　　孫宇和春田大概都不想再跟他繼續(xù)交談了，只有里河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你不該不經別人的同意就把送給你的東西再送給別人?！?p>　　總結的沒錯吧，不管孫宇喜歡或討厭誰，問題的癥結就出在這。不過如果當時接過來的人孫宇恰好不討厭，那或許情緒也沒現(xiàn)在這么糟。這火起了又起、經久不熄的原因，大概率是祁歡往上面澆了太多油。

　　“可是，那是她送給我的東西，已經是我的了啊?！逼顨g瞪大眼睛表達疑惑和不解。

　　“哦，好像這么說也沒錯，事物的所有權已經變更到了你……”里河先是被輕易地說服了，但她看見旁邊放射過來的兩道凌厲的光芒后，瞬間改了口“不管變更到誰手里都不對，禮物這種東西，收了再送人也是要經過原主人同意的?！焙?，幸好沒被他拐跑。

　　“但我覺得……”祁歡還沒來得及再澆一桶油，上課鈴響了。

　　物理老師走進來又出去后，里河輕輕碰了碰孫宇的胳膊“這次你沒哭哎。”

　　“切，這有什么好值得哭的?！?p>　　“那你上次……”

　　“上次是意外，好了別提了，快做題?！睂O宇迅速堵住里河的嘴。

　　再下課的時候，祁歡小心走過來，眼看又要興起新一輪的口水戰(zhàn)，適時出現(xiàn)在門口的子妍把里河叫了出去。

　　“陪我走走?！?p>　　她們兩個走出東辦公樓，往西辦公樓的方向走。

　　“怎么啦？又失戀啦？”

　　子妍臉上的表情是哭笑不得，“你怎么會這么想，沒有，就是想和你隨便聊聊?！?p>　　西辦公樓旁邊是個花圃，這個時候外邊的花都已經枯了，只有塑料大棚里的還鮮艷地開著。

　　隨便地聊了聊，快要上課了，她們兩個轉身并排往回走，昏黃的路燈把兩個人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子妍輕聲哼起歌來，里河問她“最近又聽新歌了嗎？”

　　“是舊的，你聽聽看?！彼饾u大起聲來，然后越來越大。

　　里河感受到周遭聚焦過來的目光，她不太想成為話題的中心，她想打斷她“很多人看哎?！?p>　　“不怕?！彼琅f很大聲地唱。

　　在無人的廣場上大聲唱一首傷悲的情歌，這場景怎么看、怎么聽都很詭異。

　　里河急中生智，立馬拽住她“好聽！對了，你把這首歌的歌詞寫到我歌詞本上怎么樣？”

　　子妍不唱了，思考了下“行啊，等會你給我拿來?！?p>　　但走到二十四班門口的時候，里河發(fā)現(xiàn)班主任已經在里邊了，她急忙把子妍推出樓道外：“班主任在里面，現(xiàn)在拿不了了，等放學后我再給你吧。就在…….”

　　里河往外指了指“那個路燈下?！?p>　　子妍回答了一聲“好”就回去了。

　　在李敏嚴肅的目光注視下，里河灰溜溜地回了座位。

　　她的探測器感知到孫宇好像沒那么急躁了，起碼寫字握筆沒那么用力了，看來許是剛才的洽談起了效果。

　　等班主任走后，里河試探著問她“祁歡認錯了？”

　　“算吧，最后總算是認了?！彼裏o奈道。

　　“怎么認的？”他看起來不像是輕易服輸的主。

　　“以我的絕交作為威脅?！睂O宇淡淡回答。

　　“哦~”里河發(fā)出一陣很長的尾音，她了然，孫宇這是拿出狠招來了。

　　“那那個瓶子？”

　　“給她吧，我不要了，權當丟了?！睂O宇透漏出一股假裝不在意的灑脫來。

　　“行吧，都快跨年了，我看啊，咱也別給自己找氣受了，他那樣的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崩锖訝幦‘敎缌俗詈笠粓F火的二氧化碳。

　　“就是因為了解，我才為自己屢次被他氣到而更生氣?！?p>　　這句話有點繞，里河消化了好一會才明白?！澳窃垡院缶捅M量少跟他搭話?！?p>　　“對，少跟他搭話。”孫宇重復了一句里河的話，埋頭做起了題。

　　放學啦，里河迅速地收拾好書包，先跑到外邊剛剛自己指的路燈底下等著子妍。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里河有點后悔自己選了個礙眼的地方，不時有班里的同學在里河旁邊經過，他們有的看見了里河問她在干嘛，里河只好尷尬地回應“在等人”。

　　里河就站在路燈下邊抬頭往上望著，等著樓梯口什么時候出現(xiàn)子妍的身影。

　　但里河只顧看著上頭，沒注意到眼前突然多了一張臉，等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嚇了一跳。

　　是班里的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同學，里河不解地望著她“怎么了？”

　　他沒說話，還是盯著沐浴在暗黃燈光下的里河的臉，仿佛看入了迷。眼看越靠越近，鼻子和鼻子都要湊到一起去了，里河小小后退了一步，用手指碰碰他“你在干嘛？”

　　“哦沒什么，”他回過神來，“呃……”

　　“你想說什么？”里河認真地問他。

　　他想了很久“祝你新年快樂。”然后他飛快地跑掉了。

　　里河有點納悶，但好在子妍到了，里河把歌詞本遞給她，她問：“那是誰？”

　　“班里的一個同學。”

　　“跑那么快，還以為對你做了什么壞事呢。”子妍看向那個人的背影，“好了，我走了哈，再見?！?p>　　什么壞事？里河還沉浸在子妍剛才的話里，一回神，子妍已經走出好遠了。

　　“喂，子妍！”里河叫她。

　　“怎么了？”子妍回過頭來看她。

　　“新年快樂！”

　　“你也是，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