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唯一一個看到夏天到來的人。他環(huán)顧四周，在外面的樓梯上，在附近房屋的陽臺上，看看有沒有另一個和他一樣的小男孩或小女孩，確定只有他一個人，他放心地嘆了口氣。
“你跑外面做什么？明天考試前要交作業(yè)本，早上交，別遲到了!”屋子里飄出一聲喊。
他閉上眼睛，把鼻子埋在膝蓋間。
他感覺到自己的課本背負(fù)的重量，這些書都是他在這一年里恨過或愛過的，但這些書都是書，是他最大的熱情，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繼父母之后最愛的東西，反正比他的兄弟們更愛。他比兄弟們成熟很多，但兄弟們對他的早熟有些嗤之以鼻，兄弟們把他的早熟當(dāng)成了在成人環(huán)境中長大的孩子的齷齪。光是想到要把學(xué)校的書扔掉，哪怕是那些被撕掉的書，比如他的算術(shù)課本或他的地圖冊，他就覺得非常匪夷所思，就覺得惡心。從上學(xué)開始，他就對一切像書一樣的東西充滿熱情，以至于家里人都覺得他很奇怪，因為他的年齡明顯太小了，不可能像個喜怒無常的老科學(xué)家一樣，胳膊下夾著一本書從這頭走到那頭。
表弟馬克與他的年齡相比，則顯得太過年輕，愚蠢，固執(zhí)，甚至叛逆。這種新生代的攻擊性讓他的母親越來越氣憤。而侄子，也就是早熟的他，又太安靜。兒子越來越無法控制的躁動讓她抓狂，于是她對兩人毫不區(qū)分地大吼大叫，絲毫不顧嫂子，也就他的胖女人媽媽對她的警告－－警告她，不準(zhǔn)她和孩子爭吵。
疥瘡在他的舌下軟化，有了一點不難聞的血腥味。他用石子在地上畫姑媽的輪廓，像貓用爪子抓食盤里的牛奶。
屋子的前門打開了，一臉熱鬧的馬克已經(jīng)邋遢得像個西紅柿一樣紅彤彤地走到陽臺上，像個小丑一樣在表演結(jié)束后揮手。他大概是做了一件自己特別驕傲的傻事，把這頓飯推向了高潮。麗娜姑媽的聲音像霰彈槍的爆炸聲一樣迸發(fā)出來，穿過街道，迷失在街對面店面的磚塊中：“......已經(jīng)不行了!我這個夏天可怎么過呀？暑假還沒開始，我的神經(jīng)都快崩潰了!如果我不殺他，他就會把我干掉!”
馬克關(guān)上門，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自我解嘲：“讓人生氣太容易了，讓一個人生氣幾乎太容易了，讓一個人生氣幾乎太容易了?！?p> 他的表哥轉(zhuǎn)頭朝他看去。
“你又怎么了？”
“沒辦法，我就是天煞孤星，我媽不懂我?！?p> 他似乎為自己的表現(xiàn)感到驕傲，帶著有些勉強的笑聲走近表格，甚至帶著一些虛假的東西，他這段時間做什么事都表現(xiàn)出的那種不誠信，讓大家都很緊張。他靠近表哥，伸出腳，碰到地上的書包。
“你出來干什么，待在屋里不好受嗎？”
“習(xí)以為常，命該如此?！?p> “裝!你喜歡他們，不是嗎？還有你那該死的書，我知道你……”
胖女人的兒子驚訝得找不到話說，沒有回答。馬克在他表哥旁邊坐下。
他表哥眉頭一皺，心想：“我的天，這小子早上還沒洗漱......”?！?p> 那味道薰得他感到有點委屈，不過他還是笑了，直視著馬塞爾的眼睛。
“我也知道你…你早上還沒洗臉，也沒洗頭…...”
“很容易就猜到我早上有沒有洗，只需要一個鼻子就可以了!你以為你有讀心術(shù)，嗯？我也能猜到你最不希望弄丟的書是哪一本?！?p> 馬克的眼睛一下子變了顏色，兩顆黃澄澄的球球正盯著他，因為他們的臉幾乎要碰在一起，所以距離太近了些，這讓他有種惶恐不安的擔(dān)憂。胖女人的孩子能從表弟的表情中讀出瘋狂，他有時覺得這種瘋狂對著別人時很美，但對著他時卻讓他感到恐懼。
他有點后悔。馬克尤其不應(yīng)該在這些時刻被激怒，他很清楚這一點。
“你的眼睛是黃色的，馬克......你一定要小心?！?p> “我的眼睛不是黃色的！”
馬克推開小男孩，一副不耐煩的姿態(tài)。他在放在旁邊的自己書包里翻出一條被另一個表弟羅比用了很久的舊毛巾，拿出一面從姐姐布蘭達那里偷來的長方形小鏡子，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移動鏡子檢查自己的每一只眼睛。
“我的眼睛不是黃色的!為什么你總是說我的眼睛是黃色的!”
他起身，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拿著鏡子，跑下階梯。他轉(zhuǎn)身那一刻，小男孩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真的很可憐，這些衣服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家里沒人再需要的舊亞麻布的集合體：表哥的長褲，表姐的毛衣，曾經(jīng)是粉紅色的，他的母親曾試圖把它染成藍色，鞋子他已經(jīng)忘了是哪里來的，所有這些衣服的干凈程度都很可疑，因為馬克經(jīng)常被發(fā)現(xiàn)蜷縮在角落里，躺在任何地方，在原木中間的床下或客廳的沙發(fā)后面。他想起了《綠野仙蹤》中的稻草人，心想：“一個稻草人。它看起來像一個稻草人。一個年輕的稻草人。稻草人的孩子?！?